大燕京都云凉第一楼千意楼笼罩在一片苍茫的月色之下,空气在缓慢地波动,让整个夜,显得更加舒适起来。
附近青楼的的房间皆已早早熄了灯,姑娘们也已服侍好恩客歇下了,只有这千意楼二楼角落的那个房间依然是敞亮一片。
跪在地上的玄衣男子将一封书信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呈给那座上之人。
白弱水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一张银质面具将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直挺的鼻梁和红润的薄唇来。
抬手接过那封书信。
微微跳动的烛火让这人脸上的表情着实看不太真切,嘴角那抹笑意也不知道到底是嘲讽还是胸有成竹了。
散开信纸就着灯火看了良久,白弱水才不急不慢地道:“暗影,你回去告诉陈三瘸子,这一单咱们千意楼接下了。但是价格要提升至三倍,对方可不是一般人呐!还有,明日巳时叫明霜来见我。”
“是,属下领命!”语罢,暗影便关上房门离开了。
千意楼明里是座青楼,暗地里却是江湖中的第一杀手阁。
只要给足了钱,那是无恶不打,无奸不除,无官不敢惹。
当然,除了这些,千意楼还可帮金主报仇出气,说白了就是拿钱买谋策、打手之类的。
听起来,倒像是一个还算正义的江湖门派,但那也只是以前了,叶景凉将千意楼交到白弱水手上的时候,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白弱水想着,为了让手下的人能吃饱饭,偶尔牺牲一下千意楼的偶像包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从她接手那天起,就放出狠话:为了能养活这楼里一千三百人,必要时候,咱们得抛了偶像包袱,使劲儿污啊。
从此以后,满身正气的千意楼众人,就再也正气不起来了,为了生活,咱听主子的,污吧。
而白弱水在江湖上也是一个传奇,只是在江湖上长年藏头不露尾这一点,就已经可以说是传奇了。
其实她也就是从叶景凉之前太过出风头,而导致自己年纪轻轻就嗝屁的事中总结出了经验,人在江湖,还是低调点儿好。
不过这传奇般的千意楼新任主子还真藏得挺深,居然连江湖百晓生都不知道此人是男是女,年龄几何,是否婚配,家中双亲健在否……
然后多个版本就开始在江湖上流传起来。
有人说这千意楼的掌权人是位帅到没有朋友的翩翩公子;有人说千意楼的掌权人是位闭月羞花,胜似仙人的女子;还有人传言,他曾经见过千意楼掌权人,就一长得人高马大的抠脚大汉……
很多人也就是冲着千意楼这最后两点规矩,顺便怀着偶遇一下千意楼主子的美好愿望,经常给千意楼送来大量的银子,同时将要托付之事写在纸条上交给这里的鸨母风月。
只要金主写在纸条上的价码合适,风月就会在第二天通知金主准备银子,银子一送到,千意楼的人立马办事,绝不含糊。
说起千意楼,那就不得不提到这云凉第一阁――君笑阁,同是两大出了名的青楼,两家还是门对门的关系。
虽表面一斑风光,但里子却迥然不同。
君笑阁的姑娘卖艺,而千意楼的姑娘卖身;千意楼是第一杀手楼,而君笑阁却是第一情报阁。
白弱水的嘴角噙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那个倒霉的人是偷了陈三瘸子媳妇儿还是拐走了他老娘,居然让这惜金胜命的破瘸子花千金给千意楼,去给那人下春药。
要是这事儿放在以前,千意楼绝对不会同意这种买卖的。
但特殊时期,特殊处理不是。
不急不慢地起身,吹灭烛火,素手将面具剥落,一张清冷绝艳的脸从面具之下露了出来,笑得莞尔。
“啧,怎么想怎么猥琐啊。”
刚要躺上床,就察觉到一阵凌厉的杀气从背后袭了过来,一个侧身才险险躲过那把长剑。长剑刺偏,陷进了床上的圆木柱里。
黑暗里传来一阵叹息:“诶,看来我这上好的紫檀木又毁了,换一根柱子又得花多少银子啊。”
刺杀的人却并没有因着这一句感慨而有所停顿,剑拔不出来,索性欺身上前,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风月,你终究杀不了我的,我是你的主人,而且……”双手在此时一动,却被风月及时束缚住了。
“白弱水,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我的主人,从你出现在千意楼那天就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现在的你已经连用毒的机会都没有了,受死吧!”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叶大哥,风月终于可以给你报仇了。”
被掐的人却没有丝毫临死的恐惧,反而用一副好整以待的神情看着她:“风月啊,难道你还没感觉到你的手已经酥麻了吗?不对,现在应该是已经延伸到你的整只胳膊了。”
“你!”白弱水这样一说,她才感觉不对劲。这个恶毒的女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对她下的毒?她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我之前就在自己身上抹了我新制的药粉,刚才你掐住我脖子的时候,你的肌肤上就已经沾染上了这个东西,再加上你又催动了内力,那这东西就会像虫子一样钻进你的身体里,然后在瞬间延伸到全身,导致整个机体麻痹。”
白弱水很轻易地就将风月的手拨开,扶着她到床上躺下。伸手拿过面具戴上,想着这地方今晚是不能睡了就转身欲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像是临时想起什么一般,顿住身子,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还用一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眼神瞪着她的风月。
不急不缓,道:“风月,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沾染过的人命,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若是我杀的,昭告天下又何妨。”
“还有,记得明日找人来帮我把那根柱子换了吧。”
说完,就跨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有些事情,还得她自己想通。自己想不通,别人说上千百句也没用。
想着现在回府里肯定会被逮个正着,按照惯例,她家老头子现在应该是在写公文,再转转吧,等到丑时老头子睡下再回去也就差不多了。
走在一条鬼影也没有一个的路上,白弱水又想起了那根上好的紫檀木,使劲儿在自己手腕上掐了一把,真是痛死她了,这已经是被风月毁坏的第一百零八根了吧。
这一百零八根紫檀木,得花她多少银子啊!
叶景凉这混蛋大哥,怎么就留了风月这个败家娘们儿给她呢!要是多几个像是暗影这般的人才就妥妥的了,那她成为大燕王朝历史上第一位富可敌国的女人,就是指日可待了啊。
白弱水一心做着梦,连晃荡到了离城墙不远的江边也不知晓,一只脚向前沾到了冰冷的江水的时候才猛地惊醒。
苍凉的月色下,望着在夜里更显深不见底的诡异江水,抬手抚了抚心口所在之地,好险好险。
百年之前,昏庸的老皇帝为了引来一位美人的家乡水博美人一笑,开了这条江道,朝廷费了前所未有的财力、人力。
在此期间,被抓去开凿江道的百姓死了大半,当时,监制的官也是个横行霸道、草菅人命的主。
死了百姓,也不告知其家人,直接叫手下的官差在江底挖个坑埋了了事。
这条江凿成之后,监制的官升了职,从此平步青云。除了平头百姓,没人还记得埋在江底的那枉死已久的上百枯骨。
所以百姓们管这条江叫作百骨江。而当官的叫它青云江,其中自有平步青云之意。
在江边驻足了一会儿,白弱水就往江边的竹林里走去,月光透过层层竹叶撒下来,斑驳的碎影落在铺了满地枯叶的泥地上,整片竹林里只听得见慢悠悠的脚步声。
在竹林的正北处,一块厚重的石碑稳稳地立在那里,上面刻着的是“江州叶景凉之墓”几个大字,墓碑还算新,坟茔四周也没长什么杂草。
“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罢了罢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陪老哥你聊聊吧。”
抚了抚墓碑上的灰,白弱水就靠着墓碑随意地坐在地上,仰着头看月亮。
良久,侧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叹了一口气:“叶景凉,你丫倒是好啊,自己借着被人暗杀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挂掉,顺带还把人家风月给甩咯,却让我在这里受罪,你丫知不知道,那小娘们儿见我一次砍一次啊!”
“你当初护在手里宝贝着的妹子可是正在被你那别扭的小娘子折磨得死去活来啊。你丫还好意思安安稳稳地躺在这个冰凉的破地方睡觉!”
一怒之下,抬起一只手就向墓碑拍去。
“啪!”
“嘶——好痛!叶景凉,你这墓碑做这么硬干嘛!”手与墓碑接触的那一刻,白弱水立刻跳了起来,一只手使劲在空中甩了半晌才稍微好了一点。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禁不住那些阴谋阳谋,暗枪冷箭呢。年纪轻轻就挂了,现在千意楼都还没找出让你挂了的那个人是谁。但是,我绝不会撒手的,即使舍了我这条命。”
“老哥,你就安息吧……对了,安息之前记得给风月那小娘们儿托个梦,告诉她不是我害死你的。要不然妹子我下来陪你的日子就不远咯。”
叶景凉啊叶景凉,你这位好大哥怎么就留下了这么大一个麻烦给我做手下呢?还不如当初你带着去当了陪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