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桂州城流民路径贺州,如同一群蝗虫一般涌向广州府。
在这一场看起来毫无悬念的战争中,这样一批流民不起眼到无人问津。
所以当流民中偶尔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也就都无所谓了。
杨凌霄穿着一身看似破烂实则洗的干干净净的粗布衣服,脸上的灰土倒是显得有些不讲究。
流民而已,两广之地又不缺水,河边洗把脸总归是能做到的,所以就算是流民也对他这种人嗤之以鼻。
可怜杨凌霄脸蛋太白,西北的风沙没能磨粗他的脸蛋,句高丽的风霜也没能让他看起来粗犷一些,所以如果他也把脸洗的干干净净,那么那张白嫩的脸蛋也会显得十分奇怪。
相比之下薛青就不需要如此,纵是把脸洗的干干净净的,蛮横之气是有的,可要说那贵气真真是一点也显不出来。
老马等人更不用说,本着勤俭持家的原则,此趟出门黄白之物没有带多少,倒是那二两小瓶装的酒,一小袋一小袋的腊肉,甚至粗糙的胭脂水粉带了些来。
不仅自己带着,还吩咐凌霄军跟来的青壮也带了不少,总之身上能多缝几个兜就多缝几个。
一行人就这么混进了流民中之后,老马等人马上靠这些东西很快建立起了自己的关系网,效率之高让杨凌霄目瞪口呆。
如此便罢了,那平常算上那二两的小瓶子也卖不出一个板子的劣酒,老马竟然一瓶二十个大钱的往出卖。
更让杨凌霄想不到的是居然有人出一两银子来买,还要全包了,偏偏老马他不卖。
道理还讲的好,如今大家伙都不容易,这昧良心的钱不能赚,可是自家如今也不容易,这点小东西是卖的比平时贵了些,可是做生意不就为了赚钱?
最主要还是要大家能有口小酒喝,您一人包圆了,虽然他老马赚的多,可是大家伙就都喝不上了。
就这一番后,活生生把老马的形象拉高了几个层次。杨凌霄当时就站在一边暗竖大拇指,还看了看薛青,薛青感到杨凌霄在看他于是也低头望向杨凌霄,咧着嘴道:“老马这人真不赖。”
杨凌霄抿着嘴点了点头,心道薛青兴许不是傻,只是代表了寻常百姓的智商而已。
相比之下于大熊可是真的有些傻眼,诺大的贺州城如今都归他管,与此同时还要帮杨凌霄瞒着李秀秀。
老马的办法很简单,立了功再闯点祸,功过相抵不就能再用了?杨凌霄一琢磨好像是这个道理。
于是便有了如今一行人混在流民中奔向广州府的一幕,其实说起来杨凌霄也是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赢夫交代他让他帮忙找个人来着。
他日大军兵临广州府,那时候如何找人?也是因为这个才带着人准备混入广州府探一探这唐贼的虚实。
这一路上,倒是让杨凌霄获益匪浅。
老马的八面逢缘,流民中人的本性暴露无疑,卖儿卖女的,趁夜强淫杀人的,真真如老马说的那般,白日瞅见谁家娘们,夜里尽管摸过去,只需捂着嘴跟她说一句,叫起来可就不是自己一人了,保管吓得她哭都不敢出声。
倒也见识了善良之人,那老两口分明没什么钱财吃食了,可是还是愿意把所剩不多的食物给一些更可怜的小孩,更是身边带了一个与父母走散的孩子。
老马说谁知道是不是留着准备卖钱的,最后实在饿得不行杀了吃肉都有可能。
可是杨凌霄知道,那老两口不会的。杨凌霄并非不会识人,当年与李小凤云游四方,也见多了善恶美丑。
就像师父曾经教他的一般,要看一个人是不是坏人很难,但同理想要看一个人是不是好人很简单。
只是如今身处流民中,这本就蛮荒的两广之地,人性之中的恶更是被无限放大。
越到这个时候,那些平日面目可憎的富家大户反倒成了弱者,若是没有那些个看家护院怕是早被这些两眼发红的乱民连抢带杀,家中那如花似玉的女眷也定然没了周全。
所以这人的好坏,一定不能用强弱去看。
杨凌霄曾经听李小凤跟他讲过,一个被乡里乡亲称作为富不仁的大户,在战乱年代被四周的村民强攻入家中,全家惨死之时没有一个人身上留下哪怕一片布。
那大户虽说平日里贪财了些,可是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无外乎让这些吃的不是太饱,穿的不是太暖,相比村民的行径来说哪里称得上恶人?
当时杨凌霄忿忿不平的说道:“这些村民怎么这样!”
李小凤只是微笑着轻轻摇头,抚摸着当时还年幼的杨凌霄的脑袋道:“村民没有错,大户也没有错,这就是这个世间,这个世间就是这样,他有他的模样,他没有错,你也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当时杨凌霄听不太懂,只是感觉师父总是这般神神叨叨,尽说一些人听不懂的话。
如今的杨凌霄,终于渐渐懂得了这个道理。
因为那对杨凌霄觉得像好人的老夫妇,在一个早晨死在了一课树下,听老马说是饿死的。
杨凌霄本可给他们些食物,可是他没有。他也不知道他为何故意这么做,或许就是想看看,这对儿老夫妇会不会真的如同老马说的一样,最后把这孩子吃了。
现在,他抱起那个被老夫妇收养的小男孩,看着他懵懂的大眼睛。
孩子还不会说话,分明看个头应该已经有五六岁了,可是还是只会咿咿呀呀的。
这对老夫妇做的对吗?杨凌霄望着两具尸体,若说对,那他们死了。若说错了,也没错。
“你叫什么名字?”杨凌霄望着坐在自己小臂之上咿咿呀呀的男孩。
“咿呀阿牙。”孩子显然并不会说话。
“就叫阿牙吧。”杨凌霄说道,然后看了看老夫妇的尸体,本想让手下掩埋一番,只是想了想这一路上留下的尸首已经那么多了,也就没再理会,扭身带人离去。
怀中的孩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被起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