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时,乐轻颜双手提满了包子一类的吃食,他走回原处,看到女人抱着孩子在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口等他,他快步走了过去。
“请夫人收下这些。孩子还小,得多吃一些。”乐轻颜把所有东西塞进女人怀里,还摸了一根糖葫芦递给浩儿。
浩儿很开心地收下了,女人则诚惶诚恐的要将东西还给乐轻颜:“公子,不可!”
“没关系,”乐轻颜把东西推回去,“如果觉得不好意思,我想请夫人回答我一些问题。”
女人拿着东西,双眼含着泪用力点头:“公子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处说话不方便,公子随我去家里吧。”乐轻颜点头。
女人的家在巷子尽头,那里有一间可怜的单屋,门窗还算新,只是屋内陈设很是简单。
她拿一块布用力擦拭一条长凳,方形缺角的木桌上摆着一副粗糙的茶具,女人倒了一杯水放在乐轻颜面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实在寒酸,拿不出好茶来招待公子,公子莫怪。”
乐轻颜抿一口凉水,道:“无妨,夫人不必在意。”
女人笑了笑,打开糕点示意乐轻颜吃:“公子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好,麻烦了,”乐轻颜把糕点推向趴在桌旁的浩儿,“我初来此地,有些事情并不明白。同属黔州城,为何城南如此热闹繁华,城北却如此冷清安静?”
罗氏道:“公子,那些繁华都是假的……黔州城快成死城了。”
乐轻颜心下一惊,罗氏接着道:“我夫君是一个挖铁的小工,数月前工头派人叫他去挖铁,他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报官了吗?”乐轻颜道。
罗氏哽咽着:“那时的州府还是李州府,他一向待民如子,那天却拒不见人。不光是我,与我夫君一同出门的人都没再回来,李州府也一连几月没见人,昌宁侯就说他懒怠,换了新的州府。”
“本以为换了新州府日子能好些,没想到更加过不下去啊。人一天天变少,今日我家夫君没了,明日赵家夫君没了……我们都怀疑夫君是在矿山遇了险,可过去这么久也没人给我们一个准信,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乐轻颜迅速理清思绪,罗氏又道:“公子不是问为何两处不一样么?那是因为前方那些都不是黔州百姓,而是黔州守备军。”
“黔州百姓都在这里,过着与我相同的日子。”
乐轻颜下意识用力捏拳,一声脆响后手中的茶杯碎成几块,凉水流了一桌。
他竟没察觉出其他异样!他还以为那些都是百姓。
罗氏之前说城南的繁华都是假的,是因为那都是守备军刻意营造出的繁华热闹。其实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城北,才是黔州城应该有的样子。
这里才是丁丰口中的那个黔州城。
“夫人如何得知呢?”乐轻颜问道。
罗氏道:“我在黔州生活这么久,之前从未见过他们。况且,有天夜里我与赵家娘子去摘野菜,发现那些人全都进了守备军大营。离城门最近那家客栈的掌柜不是守备军,但他跟守备军关系很好。”
就凭这些,乐轻颜还无法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但他觉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只是缺少一个肯定的证据。
“公子,你若出去了,可一定要去求皇上派人来救我们啊!黔州过不下去了,那些守备军时不时就巡城,见到我们就杀!我们还能挺几天啊!”罗氏突然跪下,不住磕头。
乐轻颜的眼皮突然跳起来:“你们没有让人传书出去么?”
罗氏道:“我们一起写了血书,让丁家小子想办法递出去,他学过武,人又灵活。可他还没出城门就被那群守备军给杀了,我们都被封在这城里了!”
“杀了?!”乐轻颜的脊背突然窜起一股凉意。
丁家小子……是丁丰?被杀了?那送血书的那个人是谁?
“是啊,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尸骨都凉了,”罗氏哽咽着说话,“一群畜生,杀了人还摆在城门口,人死了都不得安生。”
乐轻颜猛的站起来,问出了一个自己想了很久但跟目前不相关的问题:“夫人的夫君在何处挖铁?”
“城西,那有一座铁矿。”罗氏道。
乐轻颜沉默片刻,压下心头凉意道:“请夫人勿要伤感,我一定会传信出去的。”
罗氏忙道:“谢公子,谢谢公子。”
“不,是我要谢你才对。放心,你们一定会得救。”乐轻颜抽了两张银票放在桌子上,不等罗氏塞回就急匆匆出了门,一路往城西去。
被杀的成年男子,伪装成百姓的守备军,递交万民血书的丁丰。
这一切一定有联系。
城西是挖铁矿的区域,这里民居很少,眼前见到的大多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这些草棚应该是挖铁工休息的地方。
乐轻颜藏在一堵墙后面,小心地看着四周的情况。
这里有十几位守备军士兵站固定岗,还有十几位士兵巡流动岗,人数较多,可视范围大,白天潜入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乐轻颜往后走了两步,脚下突然踩到什么东西,险些被绊倒。
他低下头去看,脚底猛地窜上一股寒气。
那是一个半埋进地的头颅,皮肉还没腐烂,埋下去的时间应该不长。
乐轻颜回到客栈时天都黑了,他装作不经意地瞥了掌柜一眼,掌柜正在跟几个人聊天,没有注意他。
守备军么……乐轻颜的目光在周围扫过,将其他人的姿态各收眼底。
“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柳行知过来扯住乐轻颜,说话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乐轻颜笑,用正常音量道:“难得来一次,约几个姑娘喝了点小酒,叔父莫怪。”
柳行知故作生气:“也不找人传个口信,叔父还以为你迷路了。”
乐轻颜面带歉意地笑笑:“我的错,下次一定注意。今日上午谈到一半,还没谈好这批香料该怎么卖,叔父,我们先上楼商议吧,兄弟们还等着早些回去呢。”
柳行知道:“好。”
两人一起走上楼梯,乐轻颜眼角余光再次扫过一楼时,发现角落里有一桌人一直盯着他们看。
进了房间后乐轻颜迅速把门掩上,他找出笔墨,在窗台前的方桌上摊开一张纸,低声而快速说:“隔墙有耳。”
柳行知皱了皱眉,悄悄往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刚开始没动静,过了一会儿,一团黑影出现在糊门糊窗的纸上,那黑影很警惕,很快又缩了下去。
想必是蹲着的。
“叔父,我们这批香料……”乐轻颜嘴巴上说着话,手上捏着一支毛笔在纸上迅速写字。
楼下百姓中有黔州守备军。
柳行知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盯着字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身上寒毛顿时竖起,冷汗流了一背。
他道:“不行,这批货不出手我们很难回本……”
柳行知捏着笔迅速写到:“确定么?那我们留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乐轻颜接着写:“暂时不会,如果要动手今日上午就会动手,何必等到现在。我们并没有暴露,他们只是在监视我们。”
两人嘴上说着生意事,手中的笔则一刻没停过,几张纸都写满了字,最后被乐轻颜全都烧成了灰烬。
乐轻颜把自己出门后得到的消息都告诉柳行知,柳行知听得冷汗连连。
“陛下那边怎么办?”柳行知写道。
乐轻颜继续写:“城中有我的暗卫,我派了几个人回皇城保护陛下。”
加上夜沉和千影他们,再加上御乐军,他应该不会有事。
方桌旁的窗户大开,纸张燃烧后的灰烬被晚风吹得到处飘,几声细弱的鸟叫从窗外传来,乐轻颜拿来一盏灯火,轻轻放在窗台上。
柳行知正想问他这是在干嘛,外面一团纸就砸了进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他的脑袋。
乐轻颜把烛火拿回来,伸手关上窗户,扭头以唇语对道:“抱歉。”
柳行知的手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推着算珠,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乐轻颜先是看了一眼之前黑影的位置,黑影依旧在那里,糊在镂空木框上的纸也完好无损,他弯下腰捡起纸团,背对着门展开。
纸上没多少字,乐轻颜把纸团递给柳行知,说:“柳叔,这趟生意是我们亏损,下次还是别走这些货了。”
柳行知接过纸条看,背后的冷汗又多一层。
城西满地皆白骨。
“是啊,亏损太多,不好向你父亲交代。下次不走这些货了。”柳行知说道,抖着手把纸条放到烛火上。
火舌舔舐脆弱轻薄的纸条,火势顺着纸攀岩而上,险些燎到他的手指。
乐轻颜说道:“时辰不早了,叔父回房歇息吧。”
柳行知往门那处看了一眼,黑影已经不见了:“好,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莫要再出门胡闹。”
“是。”乐轻颜点头。
柳行知出了房门,乐轻颜熄灭烛火,躺到床上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他坐起身子,一团东西扑扇着翅膀站到了他肩上。
乐轻颜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没点灯,凭着直觉伸手去抓那一团东西,小东西在他手心咕咕地叫着,十分乖顺。
果然是他和夜沉用来传信的信鸽。不过信上有什么内容?是死士的事么?
乐轻颜熟练的从鸽子脚上卸下一个小竹筒,把里面的纸倒出来后站在窗边借月光看内容。
信上内容不多,却让乐轻颜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恨不得立刻回到荆都。
拿起笔写一封信,乐轻颜将鸽子放走,自己重新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闭目片刻,乐轻颜从床上爬起来,点了一盏烛火放在方桌上。
第二日一早下楼吃早饭,柳行知喝完碗里的米粥后意有所指道:“昨夜可是起酒后劲了没睡好?”
乐轻颜摁了摁太阳穴,笑道:“是啊,那酒后劲太大,半夜我就实在睡不好了。”
柳行知叹一口气:“下次莫要再喝那么多。”
“是。”乐轻颜擦干净嘴,道:“叔父,我昨日在玉庄订了一块玉,我现在去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