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昭开始取针,乐轻颜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眼睁睁看着银针被一根一根地取下来,顾陌辞的身上满是鲜血。
“将军放心,陛下是真龙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郭昭道。
“一定会的,”乐轻颜动作轻柔地擦掉顾陌辞身上的血,“陛下在发烧,郭大人备好药了么?”
“嗯,将军府里的管家在煎药。”郭昭道。
乐轻颜点点头,弯腰抱起顾陌辞去了浴房。
过了小半个时辰,乐轻颜抱着顾陌辞回到房间,像之前那样靠在床头抱着他。
于是,端着药进门的郭昭就看见了这么和谐的一幕,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御医,第一次在年轻将军的脸上看到了名为温柔的神色。
“把药给我吧,郭大人辛苦了。”乐轻颜说道。
郭昭把药递过去,道:“此事是我的错,岂敢说辛苦。”
乐轻颜接过药,没急着喂顾陌辞,而是自己先尝了一口,等待几刻钟后并无不适,这才敢一勺一勺地喂给顾陌辞。
老御医郭昭已经惊呆了,将军对皇上这么贴心的么?!
“怎么了?”乐轻颜感受到郭昭惊讶的目光,开口问道。
“没什么,我先出去了,将军有事就叫我。”郭昭说道,低着头出门。
“郭大人今晚就在府中歇下吧,郑管家已经布置好了厢房。”乐轻颜道。
谁也不知道半夜会不会出状况,在顾陌辞醒来前,郭昭不能离开。
郭昭点头,作揖道:“那就叨扰了,多谢将军。”
郭昭掩门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乐轻颜和顾陌辞。
乐轻颜一勺一勺喂着药,顾陌辞即使昏迷着也很配合,顺从地咽下苦涩的药汁,一点也没吐出来。
一看就是习惯了喝苦药的人,乐轻颜愈发心疼。
喝完药之后,乐轻颜从床边的小柜里找出糖盒,拿了一颗糖放进顾陌辞嘴里。
顾陌辞还没醒,闭着眼的他面容温和,苍白的脸颊上印着两团红润,因为喝过药的缘故,他的嘴巴比较湿润,只是嘴角还有些干。
乐轻颜的喉结滚过几轮,垂眸看了顾陌辞片刻,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自己,低头亲上了他的嘴角。
乐轻颜不敢睡觉,他保持着坐在床头的姿势,搂住睡着的顾陌辞不肯撒手。
外面传来打更声,郭昭敲过门后蹑手蹑脚地走进来,道:“陛下退烧了吗?”
乐轻颜垂头看了顾陌辞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温度降下去后轻轻点头,搂着人的双臂又收紧一些。
郭昭上前摸了摸顾陌辞的脉象,刚要开口说话,原本安稳的顾陌辞突然痉挛,眉间蹙起深深沟壑,因放松而摊开的手瞬间紧握,两排牙齿紧紧咬合,像是在忍耐极大痛苦。
“这是怎么了?”乐轻颜惊道,用力抱着顾陌辞。
郭昭面色凝重,道:“陛下毒发了。”
乐轻颜瞪大眼,呼吸登时粗重起来,紧张道:“现在怎么做?”
“我本以为从南历带回的那药方就是解药,没想到……”郭昭顿了顿,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继续说道,“我现在去煎药,劳烦将军守着陛下。”
乐轻颜嗯一声,让他快去。
怀里的顾陌辞躁动不安,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手指在他手臂上留下五道抓痕,险些见血。
乐轻颜没去在意自己的手臂,他把顾陌辞调转方向,让他面朝着自己,然后把他按进怀里,像哄孩子那样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
顾陌辞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发抖,乐轻颜搂紧了他,一遍一遍抚着他的背,手从后颈滑到后腰,瘦削的脊背让他不住地心疼,乐轻颜眯了眯眼,眸色越来越深。
如果让他知道是谁下的毒……
郭昭回来的时候,顾陌辞正埋首在乐轻颜肩窝里,被乐轻颜搂着的身子还在颤抖,乐轻颜一遍一遍抚着他的背,眼睛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
郭御医很不合时宜地走了神,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乐轻颜看见郭昭站在原地不动,觉得有些奇怪,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没有动静,只好轻咳一声提醒他端药过来。
郭昭被这一声喊得回过神,连忙端着药走上前。
乐轻颜托着怀里的顾陌辞转身,让他的背靠在自己胸膛上,然后才伸出手从郭昭手里端走了药。
郭昭眼尖地发现,乐轻颜的肩窝处有一圈流着血的牙印。
乐轻颜根本没在乎那圈牙印,他像之前那样尝了一口药,等了片刻后确定没有异常才敢往顾陌辞嘴里喂。
“陛下以前毒发也是这样么?”乐轻颜问道。
郭昭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乐轻颜是在跟他说话:“每次情况不完全相同,但大体是一样的。”
“每次都会很疼么?”乐轻颜问道。
“怎可能不疼,”郭昭叹一口气,“陛下自己跟我说过,疼起来就像是万蚁噬心,又仿佛被人拿刀凌迟,直教人想一死了之。”
乐轻颜深吸一口气,喂药的手抖得快拿不稳瓷勺。
顾陌辞是很怕疼的,年少时有点小磕小碰都要红眼眶,如此疼痛……他是怎么捱过来的?
“陛下说自己是八岁那年中的毒,”乐轻颜深呼吸,缓慢开口,“那时候陛下也是如此?”
郭昭摇头:“那时候比现在更严重。”
“当年陛下只有八岁,身量尚未长成,还只是个孩子。这毒烈得很,陛下趴在床沿吐了一天的血,”郭昭语气沉重,仿佛又看见了当时的场景,“陛下当时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仅剩的力气全都拿去吐血了。”
乐轻颜喉间一哽,郭昭又继续道:“从那时起陛下身子就弱了,补了这么些年也没再壮起来。”
曾经的五皇子顾陌辞可舞刀可弄棒,小小年纪也敢单独骑马打猎,在马背上的飒爽完全不输于在场的任何人。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却在八岁那年被人下了毒,强壮的身体底子毁于一旦,孱弱的身子让他多病,他再也无法做回以前那个张扬活泼的少年郎。
乐轻颜沉默着喂完了那碗药,他把空碗递给郭昭,道:“大人去歇息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郭昭应一声,看了看乐轻颜的肩窝,忍不住道:“将军肩窝处的伤……我帮将军处理一下吧?”
乐轻颜看了看怀里的顾陌辞,抬手把被子拉高,道:“不用了,多谢大人好意,大人去休息吧。”
郭昭没再说什么,弓着身退出了房间。
喝了药的顾陌辞渐渐安稳,呼吸变得绵长,埋在被子里的身体暖乎乎又软乎乎,乐轻颜感觉自己抱了一块糯米糍。
乐轻颜抬手,五指顺着顾陌辞的头发往下滑,发丝穿过指缝时有种痒痒的感觉,有些发丝还会打着旋缠上他的手指。
青丝绕指柔,说的就是这样吧。
乐轻颜一直守着顾陌辞,从他昏迷的那天起,除了吃饭洗漱外他就没离开过顾陌辞的床榻。
福全听乐轻颜的提议,以皇上身体抱恙为由暂停了朝会,大臣们都知道顾陌辞身体不好,谁也没多说,只当自己有了一个长长的休沐期。
“福公公,陛下怎么样了?现在可在宫中?”下朝时,梁佑低声问福全。
福全在顾陌辞身边当值,自然清楚顾陌辞跟哪些人交好:“尚书大人勿急,陛下在神武将军府中,一切安好。”
梁佑道了声谢,他就说乐轻颜怎么几天没来,原来是照顾皇上去了!
神武将军府里,乐轻颜打来一盆热水,动作轻柔地解开顾陌辞的衣襟,准备帮他擦擦身体。
“安之……”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乐轻颜解衣襟的手被握住了。
乐轻颜放轻呼吸,仿佛自己用力一点就会把眼前人吹走:“陛下?”
顾陌辞慢慢睁开眼,拽着乐轻颜的袖子拉到鼻子前问了问,笑道:“就是这个味道。”
他还在昏迷时,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温润的松木香,本以为是被褥间残留的香味,现在看来……应该是乐轻颜身上的。
乐轻颜合拢顾陌辞的衣襟,扶着他坐了起来:“陛下感觉怎么样?”
顾陌辞伸手揉揉肚子,顺势靠到乐轻颜身上:“放心啦,我没事……”
乐轻颜叹一口气,拿一件外衣盖在顾陌辞身上,顾陌辞身体虚,讲了会儿话就有点精神不济,靠在乐轻颜身上打了个哈欠。
“是不是吓到了?揉揉你。”顾陌辞说道,反手揉了揉乐轻颜的头,“就是怕吓到你才不想告诉你嘛,我这么为你着想,你还凶我。”
乐轻颜低声笑笑,附在顾陌辞耳边道:“谢陛下怜惜我。”
顾陌辞舒舒服服地窝在乐轻颜怀里,打了个哈欠道:“安之,我有点饿。”
乐轻颜扶着他靠在床头:“那陛下先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乐轻颜说着就往外走,他前脚刚走出去,后脚郭昭就走了进来,看见床上的人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他噗通一声就在床前跪下:“陛下!臣有罪,请陛下治臣的罪!”
顾陌辞抬眼,轻声道:“起来吧,朕不怪你。”
“陛下!臣……”郭昭还想说什么,顾陌辞出声打断了他。
“或许……这本就是个阴谋,”顾陌辞轻声道,“那个人想杀我,怎么可能让我顺利找到解药。”
顾陌辞一愣,接过信封打开,拿出里面的信纸一张一张地看。
良久,他把信封放到一旁,道:“老六还真是忧国忧民啊。”
先不说这行军计划是沈源用什么法子拿到手的,单说他自请乐轻颜出兵对敌,这一点就足以顾陌辞笑上一年半载。
首先,身为皇帝的他还健在,并没有性命垂危,他沈源一个无实权的郡王有什么资格使唤他的大将军为这等真假不明的事出征?
其次,他不是昏君,他也没有听从谗言让庸碌为将,源郡王怎么就颠颠地跑来请神武将军出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