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暗自祈祷,秦玉珠并未听见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然而她忘了,秦玉珠曾是生意场上历练多年的女强人,早就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就见她抓在手术床栏杆上的手猛然一紧,震惊的目光向她扫来。
珍藏无法回避,只觉羞愧万分。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肩头,侧眸,入眼两条极浅的鱼尾纹,是郁思文,他的目光,仍是充满抚慰人心的力量。
“伯母,我们还是赶紧将伯父送进病房吧。”
秦玉珠又看了珍藏一眼,终是点点头。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她并未当场加以责问,但那目光之中的失望,几乎让珍藏无地自容。
老叶送入重症监护室后,所有亲属隔离在无菌室外等待。
周总监、刘经理及几个锐意的同事闻讯赶来,均不敢相信早上还在公司主持过晨会的叶总会是此刻躺在监护室内的人。
大半小时后,叶远堂短暂清醒。
医生检查过后,面色凝重地出来通知家属进去,并且说,病人已是在弥留之际,现在说的话很可能就是最后遗言。
大家换上无菌服,遵医嘱不敢喧哗,鱼贯而入。
小娇.妻第一个扑上前去,扶着老叶手臂,眼泪扑哧扑哧地滑落,无论她爱的是叶远堂这个人,还是叶远堂的身份地位金钱,起码在这一刻,她的眼泪是真的。
老叶微睁着眼,目光并未在小娇妻脸上多做停留,反而在她隆起的腹部流连很久,然后,视线缓缓在在场的所有人面上一一滑过,最后,停留在秦玉珠的脸上。
“玉珠!”呼吸机下,他微弱地唤出前妻的名字。
秦玉珠抢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二人离婚之后,多少次,秦玉珠盼望过他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驻留,却在与小娇.妻的较量中每每都是输家。
没想到,她放下了,再婚了,这个男人却真的向她招手,她赢了,却是在他生命的最后。
秦叶的感情,与普通夫妻又有些不同,他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既是夫妻,又是战友,相互扶持,并肩前行,这一刻,其实秦玉珠宁愿一直输下去,只要这个男人能活在世上,作为重要的朋友,作为见证她青春的人,活在某个她随时能看见的角落。
叶远堂力气有限,手已不能回握,只来得及对秦玉珠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原谅我,第二句是,公司不太好,第三句是,帮我照顾儿子。
秦玉珠面色凝重,哽咽着点头,周叔叔上前,紧揽住她的肩膀,投以鼓励安慰的眼神。
下午六点多钟,叶远堂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心电监护仪走成一条直线,当那片白布遮住他的脸,珍藏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两个人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其中一个,在今天永远去了。
她心里对这个人所有有过的不满,怨恨,在这一刻消失。
只有小时候上完钢琴课,回家的路上下了雨,秦玉珠撑着伞,她趴在这个人后背上的安心,还有他和秦玉珠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带着她滑冰的温暖,仍然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这个人和秦玉珠离婚之后,出现在珍藏面前的形象,一直都是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珍藏跟赵多宝执意结婚,他和秦玉珠同样不肯理她,其实珍藏不是不知,一方面是他确实反对她那桩婚事,另一方面,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毕竟,小娇.妻才比她大了5岁。
其实一切,并不是完全没有征兆的,老叶和秦玉珠结婚纪念那天,他把小娇.妻一个人扔在青木集团元旦晚会上,自己则守候在秦玉珠的小区门口,彼时,想必他已对当初离婚的选择有了悔意,珍藏还记得那天她和妈妈走进小区后,老叶留在树影下面微微佝偻的萧瑟身影,随后,小娇.妻怀孕,他当然又被即将有个儿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将那丝悔意放置在了脑后。
而后来,珍藏收拾老叶身后的遗物,才知道,也就是在那天晚上老叶与周叔叔打了一架之后,一场小小的感冒,很久都没有好透,他顺便去做了个检查,第一次检查出了胃癌,但老叶并未放在心上,毕竟他才四十七岁,还处在男人的黄金时段,他甚至以为是医生误诊,准备择期再去医院做一份确诊。
紧接着,他与青木集团合作成功,带来许多以前不敢想像的广告大单,激起他万丈雄心,确诊的事被耽搁了下来,没想到后果便是迅速恶化。
医生一根根地拔着他身上的插管,小娇.妻哀哀哭个不停:“远堂你就这样丢下我们母子俩走了,难道你不想跟我们说几句话吗?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秦玉珠靠在周叔叔怀里掉眼泪,以她的个性,肯再婚,就已经完全从与老叶的感情中走出,现在的悲痛,更像是对青春岁月的纪念,对失去生命之中重要的朋友的感伤,有周叔叔在一旁安慰,难过应该已冲淡许多。
而小娇.妻,哭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担忧和恐慌。
恐怕最难过的就是珍藏了。
她沉浸在深深的自责当中,泪流满面,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够稍微关心一下父亲,甚至只是一句询问,一句督促,他的胃癌是否不会迅速恶化?如果他肯住进医院治疗,那么,今天的车祸是否也就不会发生?
可惜,如果永远是如果。
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是郁思文拍着她的肩膀,在旁边坐下,柔声安慰:“别太难过了,节哀!”
珍藏摇了摇头,眼泪仍是止不住,他是一片好心,但是“节哀”二字,说来容易,此刻的心情,外人又如何能感同身受。
“我知道,不只是为了你父亲,还有另外的事情惹你伤心。”他意有所指,含蓄地说。
珍藏突然有些庆幸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陪在身边。
是啊,她在为父亲伤心的同时,“大婚”这两个字,又何尝不是时刻萦绕在耳畔,让她倍受煎熬。
平时未加留意,今天才发现,医院里悬吊的电视几乎无处不在,此时,在她们所坐的长椅不远处,就有一台电视,实时播放着青木集团总裁大婚的过程。
电视被按了静音,走廊里极安静,那电视中的画面,却像一出默剧,刺眼,莫名带着喜感。
她无法不注意到,那个挺拔的面无表情的男子,臂弯里正挽着娇美的新娘,接受众人祝福。
字幕上显示的媒体评论,不断出现“简朴”、“低调”的字眼,似与裴至的富豪身份不符,场面看去倒更像一场新闻发布会,镜头中,没有出现任何亲友的身影,只有各路记者的话筒和镁光灯闪个不停。
也许,那场婚礼并不隆重,场面并不如何盛大奢华,甚至有些过于简单,但又有什么分别呢?他和她,终究是结婚了,他终究是娶了别人。
郁思文在一旁端正地坐着,故作轻松地说:“其实,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一靠的。即使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让我多少帮上点忙,不然,我显得太多余了。”
珍藏亦知不该,但他的诚恳,还是让她放下心防,轻轻靠了上去。
难怪,人家说,悲伤有人承担时,就会减半。心情,似乎在这一霎那真的好过了一点点。
可惜,醉酒的上帝,今天造的孽还远远没够。
晚七点,老叶的后事尚未处理完,来自医院方面的,警.察方面的,车祸另一方家属方面的,人来人往,车轮战般应付不完,小娇.妻只知道呆呆坐在那里哭个不停,再加上有孕在身,事情基本都是秦玉珠和周总监出面处理,珍藏和郁思文跑腿协助。
还是那台默剧电视,在新闻滚动播放时,珍藏拿着缴费单经过,无意中抬头一瞥,竟看见一抹似曾相识的红色。
不由凝神细看,被镜头放大特写的,正是珍藏送给陆慎言的那顶线织小红帽。
她心下一凛,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她顿住脚步,立在电视下方,仰头看上面变化的字幕,“今日瑞士时间上午十时许,北.京时间下午四时许,一名中国游客在瑞士韦尔扎斯卡大坝蹦极时,因安全锁扣滑脱不幸遇难,根据此名陆姓游客事前登记资料,已通知其国内家属即刻赶往……”
珍藏像被一个荒诞离奇的梦魇住了,捂着嘴.巴,要不是旁边郁思文及时扶了一把,她几乎要软倒在地。
是他,真的是陆慎言!
昨天的电话中,他还得意洋洋说有洋妞排队欢迎他,说给秦玉珠和她带了礼物,言犹在耳,怎么会……!她不相信!
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她拨通陆爸爸的电话,那端,甫一接通,便传来旁边陆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儿子啊,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啊……”
无需再说什么,珍藏的心沉到谷底,只颤声叫了一声“陆叔叔”,便再说不下去,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陆慎言,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啊。
那个阳光、爱耍帅、爱穿秋裤爱戴耳钉的男孩,从小被女生的情书淹没各种桃花不断的男孩,陪她走过幼稚,走过青涩的男孩,如此年轻,怎么可能以这样惨烈残忍的方式离去……
手机又响,珍藏已没有力气接听,郁思文帮她接起,放在她耳侧,手机里,传来的是裴蓁蓁的声音,“叶珍藏,你跟我走,我们去瑞士找陆慎言!”
她也想去,可是,这边,父亲刚刚过世,她又怎么可能走开?
“你必须去!他跳下去的那一刻,身上还带着你送他的帽子,你怎么可能不去?你去了,说不定他会睁开眼睛看你!”
“也许,他根本没有死,是新闻报道在耸人听闻胡说八道!”
“蹦极的安全措施都是有保障的,锁扣怎么可能说滑脱就滑脱?”
“你跟我一起去找他!只要我们去了他就会活过来!”
“只要他活着,我愿意把他让给你!”
电话那一头,裴蓁蓁竟然比珍藏坚强,她没有哭,只是仍然像一个站在橱窗前要玩具的孩子,固执地述说着自己的要求,不答应她绝不罢休。
而珍藏能做的,只是帮她迅速联系了陆爸爸和陆妈妈,告之航班号,让他们结伴前往。
“不去你会后悔的,这么不珍惜别人对你的感情,总有一天,你也只能被别人辜负!我哥和欣然姐结婚,就是对你的惩罚!”挂断电话前,裴蓁蓁如此恶狠狠地诅咒她。
头一次,珍藏对裴蓁蓁没有厌恶,反而心生羡慕,羡慕她爱憎分明,敢爱敢恨,勇往直前,不问前程有愧但求今生无悔。
深夜十点,叶远堂的遗体被送入太平间,因为不许家属守夜,一行人只能回家稍事休息。
从医院出来,秦玉珠担心珍藏,让珍藏去她与周叔叔的新家过夜,珍藏拒绝了。
“那你回家去睡,钥匙还留着吧?”
“不用。我还是回公寓那儿吧。”
秦玉珠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嘴唇张了又张,最后还是闭上。在这样一个人人疲累的深夜,也许是怜惜她眼底的悲伤,暂时没有深究她与裴至的事。
否则,珍藏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郁思文将珍藏送至公寓楼下,临下车,亦是担心,问:“会怕吗?”
言下之意,是否需要他留下陪她。
“不怕!我自己的爸爸,有什么怕的。”珍藏强撑着答。
其实怕的!只不过怕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那种似乎世间只剩得她独自一人的空寂。
目送郁思文的黑色奥迪离去,珍藏才返身走进小区。
小区旁边,停着一辆路虎,在暗影里,犹如盘踞着的一只高大兽类。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车牌,这次,车牌没有东西遮挡,显示的,是一组熟悉的号码。
怔了几秒,她才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经过车旁时,左侧车窗缓缓降下,珍藏目不斜视,仿若不知——不知车内坐着的人是某位此刻理应洞房花烛夜的新郎官。
最好他不要下车,不要出现在她眼前,否则,已近崩溃的珍藏无法保证会以怎样的情绪对待他。
如果他是来送安慰,那么在这样的时刻,让她独自呆着,远比得到来自他的任何安慰强。
谁都可以安慰她,惟他不行。
一步,两步,很好,她就要走进小区,就这样视而不见,擦身而过吧。
可他终是下车,叫住她:“珍藏!”
她无法继续强作镇定,疾步向前走去。
直到,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珍藏!”
她犹如触电,回身就是一顿张牙舞爪的拳打脚踢。
“你来干什么?”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来干什么?”
“不去准备蜜月旅行来这里干什么?”
“我恨你!讨厌你!谁稀罕你送的东西?让我在我妈婚礼上出丑,你高兴了?”
“求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看见你我觉得恶心!”
裴至什么也不说,不答,只是任凭她歇斯底里地发泄。
直到她浑身瘫软,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哄她。
“哭吧,发泄出来不会那么难受,人死不能复生,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放心,没有蜜月,结婚只是走个形式做做样子,给媒体看的,我和她并没有领证……”
珍藏猛地推开他,眼睛,因为哭了太久的缘故,已经肿得视物模糊,她就这样雾蒙蒙地瞧向他,深夜,小区的路灯下,他的脸庞英俊深邃,比起白天在电视上看到的他,似是多了几分人情味。
而正是这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人情味,让她痛恨!
喜欢她十年,却又伤害她。
撩拨她几个月,却又转身结了婚。
此刻,本是他的新婚夜她的伤心时,他又来刷存在感!
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可恶?可恶得令人绝望!
她惨然地笑了笑:“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以为,拿你没有领证这件事,就可以来讨好我吗?”
“凭什么你这么笃定,你与别的女人办了婚礼后再来找我,我会接受你?难道就因为我也离过婚?所以潜意识里,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跟你平等的地位?”
“裴至,这样的你,真令我恶心!我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你以为,现在跑来安慰我,我就会感激你吗?你不配!”
她的声音,犹带着大哭过后的嘶哑,在这花园入口,在这寂静时分,显得十分可怜又可怖。
她狠狠推开他,不想看他变得极其难堪的脸,也不想再听见他任何说辞,疾步离去。
似乎只有狠狠地伤害他,痛苦才能转移。
何况她并未说错。
走近她的小公寓门口,东狼听见响动,像犬科动物一样嗅觉灵敏地打开了对面的门,探出头来,懒洋洋地说:“回来了?参加老妈的婚礼,被老妈抛弃的感觉如何?”
“很惨!不仅被老妈抛弃,还被老爸抛弃,被最好的朋友抛弃!”珍藏垂着眼睛哑声答。
“你在说什么?没听懂!”东狼笑嘻嘻地想过她这边来聊天。
可她头都快要疼得炸裂了,实在没有心情解释或掩饰,直接把他关在门外,“明天再说。”
随便洗了澡,收拾一下,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二点已过。
三月八日,这个见鬼的妇女节,终于过去了。
在这一天,叶珍藏人生之中曾经最为亲密的人,两个结婚,两个去世。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哪里可能睡得着,老叶、陆慎言,都像过电影似的,生前种种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
凌晨四点,她哭得像傻.逼一样,鼻子不通,只能起来走走。
站在小阳台上,夜风拂面,东方已微微泛白,她深吸几口新鲜空气,再吐出胸中闷气,眼角随意一扫,竟然看见,楼下小花园的休闲椅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短发,黑西装,脊背挺直,指间一点腥红。
是裴至。那个新郎官。他还没走。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看了几秒,转身回房。
重新躺下,这次,竟很快入睡,且安然无梦。
早上七点,提前醒来。
其实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盥洗镜前的她仍是满眼红血丝。
想到新的一天,会很多老叶的身后事在等待着她,不由鼻子又酸了。
只是没想到,等待着她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小娇.妻流产的消息。
小娇.妻流产了,原因是早上七点十分从她家那层楼的消防楼梯间滚落。
她自己用手机拨打了120急救。
医院在救护车上问她通知哪位家属,她说出的人,竟是珍藏。
也许,珍藏是目前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能与她扯上点关系的人。
毕竟,她肚中儿子,与珍藏有着血缘。
七点四十,珍藏匆匆赶到医院,秦玉珠和周总监本已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接到珍藏的电话,很快随后赶到,只是到医院后不是去往太平间,而是去了妇产科手术室。
“大清早的,她一个人跑消防楼梯那里做什么?难道电梯坏了么?”秦玉珠没好气地说:“嫌不够乱的!”
电梯没坏。因为存有同样的疑惑,珍藏赶到医院后,已与叶远堂生前所住小区物业中心通过电话,并让他们调看了监控。
确实是小娇妻于今天清晨,独自,在消防楼梯那里呆了足有十分钟,然后失足滚落。
“珠姐……”周总监期期艾艾地扭着手指,说:“会不会是我昨天说错话了?”
“你说了什么?”
周总监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一跺脚一甩臀:“昨天我送她回家,路上,她说叶总这次车祸要负全责,恐怕得赔不少钱,就问了我公司运营的情况,不知能拿多少钱出来赔给人家。我就实话实说,告诉她情况很不乐观,除开这个月员工工资,公司基本没有现金,资产全部拿去银行做了抵押,每月要还的贷款连本带息不是笔小数,再加上所有钱都已经投入前期,工程未完,款子不可能结到手,现在叶总出了事,许多事都要耽搁,老顾客和银行关系不一定靠得住,万一工期延迟,合同违约,我们还要面临赔款……”
“那你不会告诉她,我是不会见死不救的么?”秦玉珠打断周总监。
“我说了,可是……可是她说,叶总刚刚把公司过户至她名下了,你不会管她死活的……”
原来老叶生前已把公司股份转至小娇.妻名下,为了哄得儿子和儿子娘高兴,老叶下了血本啊。
小娇.妻与秦玉珠一向交恶,见面就撕,以她的角度想来,秦玉珠确实没可能会伸手搭救。
所以她认为老叶留给她的很可能是债而不是钱,不足以养活她儿子……
这么说来,她是否真的“失足”,就值得玩味了。
“这个没脑子的!”秦玉珠咬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也太小看我秦玉珠了。就算不救她,我会眼睁睁看着锐意倒下不成?何况,我还答应了远堂照顾她肚中孩子!”
八点多钟,护士将仍麻醉未醒的小娇.妻推出手术室时,告诉众人,流掉的是个男婴。
果然是儿子。珍藏想起大年夜那天晚上,老叶和小娇.妻从婴儿用品店出来,曾意气风发地说:“我叶远堂最近顺风顺水,你怀的一定是儿子……”
可他一定不会想到,仅仅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天,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儿子,也跟着他去了。
小娇.妻从麻醉中清醒过来后,哭得很伤心,一直对秦玉珠和珍藏解释,她不是故意的。
她那时还并不知道,因为滚下楼梯造成血崩,为了避免持续出血,医生已将她子宫紧急切除。
后来待她身体稍稍恢复后,秦玉珠告诉她这一消息,她无法相信:“不可能,怎么会?你骗我!我有个姐妹流产了七、八次,还是好好的,另一个姐妹跟我一样从二楼滚下去,照样没事……”
她担心秦玉珠会阻止她拿掉老叶唯一血脉,不敢去医院做手术,又担心再等下去,月份大了做手术更危险,才会选择如此愚蠢的方式。
如她所说,很多人流产都没事,但人生就是有这样多的无常,也许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中,只有一个会出意外,但谁知道是不是你呢?
当然,也或许,真的是她伤心过度,精神恍惚,失足跌落。
真相永在她心底,外人不得而知。
只不过,珍藏后来常想,那真是个傻女人,孩子是只属于她自己的,生下儿子,秦玉珠和她自然会帮忙照顾,而倘若小娇妻决意流产,她们也没有立场阻止。
有此下场,也算是她自作聪明,害了自己。
而这个可恨又可悲的傻女人,并未在秦玉珠面前晃悠多久。老叶的追悼大会举行十天后,在医院躺着养病兼坐月子的她,偶然听见秦玉珠与车祸另一方家属协商赔款事宜,秦玉珠说老叶公司周转困难,暂时拿不出钱赔偿,请他们宽恕一段时间,对方家属自然不同意,哭闹得很厉害,扬言要告上法庭……然后,这个女人晚上偷偷从医院跑了。跑去了哪里?没人不知道。至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在s市出现过。
说回叶远堂的追悼大会。
那天,珍藏自然是以老叶唯一子女的身份接待来宾。
老叶经商多年,生前交友算得广阔,各行各业朋友颇多,再加上高中、大学同学,得知消息后,只要在S市的都赶了过来,场面算得热闹。
小娇.妻谢洁兰流产躺在医院,秦玉珠另嫁,且是新婚,很多事不方便出面,只有珍藏一个在现场应付。
珍藏本就是个死宅的个性,从来呆不惯人多的场合,看着一张张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出出入入,只能立在那里两眼发蒙。
郁思文和东狼送来花圈后,两人干脆立在她身侧帮她。
众来宾就见叶远堂的女儿两侧,一边站了一个极其打眼的男人,俱是一身黑西装,差不多的高个儿,年轻些的,意态随性,不失庄重,成熟些的,稳重温和,自有一股骨子里的严肃不可冒犯。
有人议论:“老叶的女儿如能嫁得其中任何一个,老叶都可以安心瞑目于地下了。”
这时,追悼厅突然涌进来一大波人。
有眼尖的马上低叫出声:“唉呀,青木集团的董事长好像亲自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