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林里一草一木的长势同三花谷的交相呼应,隐含了多重阵法,构成了覆盖整个三花坡地界的“聚灵阵”,据说此连环套阵乃是谷中飞升上界的三花花神所布,是为赠礼,为那些有望聚气化形的灵株提供生生不息的灵气。因此在这块地图上有着许多草木修炼而成的精怪,且大都长相讨喜,生性纯良。
林间的小路上,白色僧服的大和尚背着他的小娘子,轻松地穿过了“三花三界阵”,进入了三花客栈的地域。远远就瞧见客栈里的头牌小二陶小哥一副跃跃欲试,将将要冲出门来的模样。
莫非是最近生意清淡了的缘故?神秀想着。
得知他要住店的时候,小二哥更是那个喜笑颜开,乐颠颠地就跑到前头带路。
“大师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balabala……就冲着您直奔咱这客栈,可见您绝对是一等一的眼光,咱们三花客栈balabala……”热情的小二哥滔滔不绝地细数着三花客栈的各方面好处,重点介绍了他们镇上的素面有多么多么好吃,连那苞米面素包也较之失色!客人今日要不要来点素面?途中他还多次真诚地想要帮着客人去背身上的大木桶。
“……”神秀迎着他眨巴眨巴的星星眼,再看了看他细胳膊细腿的瘦弱身板,调转视线默默地行路,不去接话。
少年静静地坐在和尚背后的木桶里,默不出声。路上他细细地描了许久的妆容,自觉带妆的模样要比先前明艳那么几分,想着过会儿定要叫那大和尚惊艳一番!
……
进了厢房,神秀背对着店小二放下了木桶,转过身来温和地吩咐了几句就让小二下去了。
“好类,客官您稍等。”得了差事的陶小哥乐颠颠地出了厢房带上门,而后意犹未尽地在门外大声嚷着,“大师,您千万别客气哈,有事儿尽管吩咐,咱一定给都您办得妥妥的balabala……”
“多谢,有劳。”
温润的嗓音从厢房里传了出来,陶小哥听在耳里,颇有些遗憾这大和尚无甚要求的随和劲儿,只得悻悻然地准备和尚吩咐的东西去了,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神秀送走了热情的小二哥,走到木桶边正打算跟少年说说这三花暖水的功效,却忽地迎上一面浓艳的粉墙。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
他下意识地就欲起手施五雷咒,咒文甫上唇舌,便对上一双清亮美目,纤巧的睫毛眨了又眨,欲语还休地盯着他,似是等待赞赏。
顿时,神秀心头一颤,即刻放松了神经,力求保持镇定。只是方才受惊过度,一时脑子也蹦不出什么夸赞的话来,又不能实说叫眼前的少年难过,只得挂起招牌笑容,呆呆地立在原地,显得有些无措。
可是少年并未错过和尚那片刻的凝滞还有笑容中的生硬,眼里映着大和尚不言不语的痴傻嘴脸,他满心的期待犹如被浇熄了火苗又投入了三九寒天的冰湖里。拈在手上的小花此时连朵花萼也剩不下,茎秆断成了一寸寸攒在掌心。黯然的眼里渐渐浮起了层层水雾,大和尚敷衍的微笑在他看来是那么刺目,似是在他心里燃起了一团怒火。
手上的残枝叶骸兜头砸上和尚的脑袋,他愤愤然地转身,抱膝坐回桶里。臭和尚的反应分明是受到了惊吓而非惊艳,枉他一番悉心妆扮!可恶,死秃子,臭和尚,连哄人他都不会!想着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只是觉得一路上这和尚对他温颜以待,关怀备至便有些喜不自胜,觉得他待自己定然是特别的,却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泪珠噗漱噗漱地往下掉,浸透了膝上的衣摆。脑中晃过一些似是而非的场景,心头涌上了难以言喻的委屈,额头隐隐作痛,一阵阵酸楚在他腹中绞来搅去,筋脉里的内劲像是有些不受约束地躁动。
正当他难受地蜷缩在桶里低声啜泣的时候,一股外力将他从桶里抱了出来,动作轻柔,小心翼翼。随后他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额头抵上一副结实的胸膛,耳边传来了和尚低沉的嗓音:“莫哭了,急怒伤身。许是……这脂粉不好罢了。”
神秀默默地从梨花木盒子一角的“桃华”二字上移开视线,一手揽着少年的纤腰,一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脊。
“你,咯,你被吓到了……咯……”什么破借口,分明是你惹得本座不喜……
少年仰起斑斓的面庞,脸上的妆容花成了一片,可怜兮兮的模样配着打嗝的询问声,不由让神秀轻笑出声。而他忍俊不禁的笑声又引得少年怒目相视,从一只落汤小花猫瞬时炸毛变作了待战的小公鸡,胸口“砰砰”迎来数记拳头,却都是重起轻落,让他不由笑得更欢。
“笑笑笑,咯,混蛋!……秃子你还笑!”臭和尚!
“抱歉,抱歉,贫僧实非有心,只是……噗噗……”神秀一手握拳拢在嘴边,竭力克制从嘴里冒出的笑声,看到少年又恢复了盛气凌人的活力,心里才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忍下了满腔的笑意,他温柔地抬手拭去少年眼圈下的黑红相交的几团脂粉,抱着他从厢院的另一道内门走去了暖汤池子。
少年乖巧地倚在和尚怀里,贴着他的胸口平复着呼吸,尽管依旧抽抽嗒嗒有些哽咽,但方才脑中闪过那些令他心口绞痛的情绪渐渐被安抚,就好像不曾出现过一般。这和尚待他确实是不同的,似乎只要有和尚在身边,他可以任性也可以无理取闹,就像他心头总是莫名涌上的期待那样,他的骄纵最后都会被一人所包容,被那人宠爱。
哼,不管这大和尚这么做到底是为的什么,最好都别再妄想着回到那秃子堆里去,但凡和尚心里对他有一丝牵挂,就总有法子叫他一直乖乖地这么陪着他,宠着他。纤长的睫羽缓缓垂下,掩去了少年眼中闪过的算计。他委屈地攥着和尚胸前的衣襟,如同猫儿一般在他脖子上蹭了几下。
……
进了后院的私浴池子,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暖洋洋的叫人身上一阵惬意。少年由着大和尚在一旁的竹榻上轻轻把他放下,又替他顺了顺衣襟。
“此地的暖汤都有疗伤的功效,不妨好好地泡上一泡。你先前受了内伤,尚未调理得当,需在这三花客栈修养一段时日……”
竹榻上的少年偷偷地掀起眼帘,瞧着伏低身子同他细细交代的大和尚,心里委实暖暖的。
“……若想调节水温可以用入水口的竹管,那上面有几个拨片……篮子里为你准备了细棉布的袍子。放心,都是全新的,待会儿泡完了就换上进屋吧。切记不可贪图舒适,泡得太久……”
“知道了,啰嗦死了,快走快走……”
神秀不放心地又交代了几句,才慢慢地走去了内室,为少年准备就寝的用具去了。
……
少年脱去身上的衣衫,慢腾腾地走进了其中一个浴水池子,温润的池水顺着他曲线优美的小腿缓缓爬上腰间,而后逐渐浸透他的肌肤。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两腿之间,脸上的神色不辨喜怒,不过已经丝毫不见方才对着和尚时的那种小性子和委屈。
解开脑后的发髻,他吐了口气倚着池壁坐进水里观察起这别致的暖汤浴房,白皙的手臂划拉着池水,搅出一层层波纹。暖池建在厢房的后院里,一面是假山,另两面是高大厚实的屏墙,约有两个和尚那么高,用细密的藤竹编织,花纹素净又不失雅致。
池子不远处就是那张竹榻,那一面的竹屏上还垂着四根结实的藤条,其中两根上面各悬着一个藤编的篮子,里头放的兴许就是和尚说的袍子。顺着藤条能看到屏上有几个滚轮和一些奇怪的装置,大概拉动藤条就能让篮子从竹屏上方进进出出,既方便了店小二为客人准备些物件,又不会扰了客人的清净。法子不错,庭院建得也足够精巧,不论这池水有没有疗效,和尚选的这地方都颇和他心意。
洗去了一路的尘埃和疲惫,少年清清爽爽地从水里出来,满头的秀发披在背后,迤逦一地的水痕。他走到竹篮边,拎起里头的白色袍子,松软的棉布散着淡淡的香味,干净的色调则让他联想到和尚的僧袍和袈裟,眼里泛起难以自制的笑意。
一抖一展,一个潇洒地旋身,他松垮地系好带子,再套上亵裤,赤着足悠悠地走去内室。果不其然,屋里大和尚见他披发裸足一路行来,便立刻上前抱起他送到榻上,又拿了棉布为他拭干发上的水渍,用内力烘干。尽管和尚行云流水地做起这些时,就好像在照顾一个爱闹的孩子,但少年心里依旧泛起层层蜜意。
盖着绵软的丝被,少年盯着和尚在榻前打坐的背影,眼神里流窜着异样的情绪。轻轻闭上眼,不能太急,他对自己说,总有那么一天,他会弄明白和尚究竟为何这样待他的,现在,还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