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他们边吃边谈,不觉时间过去,楼上房客醒转,三三两两的下了楼,在堂上唤了早饭上桌,两口热汤下肚,都有了精神,于旁人闲言碎语中听到感兴趣的了,便插上两句,没一会儿就聚集到一处,热热闹闹的讨论起来。
仁王这边故弄玄虚,话还未说完,便被兴头渐渐高昂的食客打断。
“这武林大会是一年比一年稀奇,据说今年的至宝,嘿,居然是只黑毛畜牲。”
说话的是个方脸个矮的中年男子,他腰配短刀,身上架势虚浮,想来也是空有蛮力,他声音响亮,因为刻意将嗓子捏的粗重有力,听着反而有些怪异,说的话粗鲁直白,内容却是可信。
北城这边本来就甚少江湖人在,这客栈里住的大多是过往商旅,众人对这武林大会虽有耳闻,但却所知甚少,如今听这方脸男子说的新鲜,便都兴致勃勃,七嘴八舌的催促起他再多讲些,堂上喧哗吵杂,一时倒颇有些茶楼听书的劲头。
仁王见有人接了腔,也乐得清闲,示意皇帝听那边八卦即可,又唤来店小二上了些瓜果点心,沏了壶雨前龙井,他亲自动手给三人杯中都添上热茶,这才拈起碟中带壳花生,轻轻碾开了送入口中。武林大会晚间才开始,现下左右无事,倒不妨消磨些时间。
先前那方脸男子见引起注意,面露得色,摇头晃脑的吊足了别人胃口,这才开口继续,说起的却是另一件事:“近百年前,武林中出了位武功盖世的奇才,名叫南荣十三,你们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
“不知道。”
“他是什么人?”
“嘿。”方脸男子哼笑了声,似是不屑这些人的孤陋寡闻,“那南荣十三可是当时的武林霸主,在世时,从未有人敢对他说个不字。”
亲眼见过南荣十三的人,如今早就作古,关于他的事迹,只有老一辈之间口口相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不过这并不妨碍武林后辈们对他的神往。想是也对这位传奇人物敬仰不已,那方脸男子嘴上不停,慷慨激昂直讲的唾沫横飞,把道听途说来的南荣十三的生平细讲了个遍。
其实在近五百多年间,因为一场已经遗忘了根源的动荡浩劫,武林各派元气大损,只剩些初出茅庐的莽撞后生在苦苦支撑,年轻气盛又无经验阅历,动辄便兵刃相向,于武林统帅的位置上更是不肯稍让。
打打杀杀不得安生的过了几十年,终于有人厌了,肯站出来寻求安稳之法。后来又经过了十几年时间的不断磨合试验,最终还是用了势力均分的老法子,在江湖中选出六人,作为‘六守’,共同掌管武林。
这法子虽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委实困难,只这旬六守’的过程,因为牵扯到各家利益,又是一场残酷血腥的拼杀,那时候真正德高望重的并没多少人在,即使出任‘六守’,也有不能服众的时候,各人阳奉阴违,暗地里仍是腥风血雨不断。
不过世人都有畏众心理,既是明文规定了,再做这冒险成为众矢之的的事,事前总要掂量上几分,长年累积下来,也便积攒成‘六守’的威信,再者后起之秀也成长的快,换任的‘六守’渐渐都能当得起大局,这法子才真正算是稳定完善,一代代沿用下来。
直到现在,武林中仍是以‘六守’为尊,势力平分的局面。
唯有九十多年前,有人以一己之力,打破了这传统,成为五百多年来统一江湖的第一人!
那人便是随后在江湖上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南荣十三。
南荣十三出道时年仅十八,他行事诡秘,身世、师门均无人知晓,做起事来随性之至,毫无套路可寻。
那时在任的‘六守’,个个都是武艺力压群雄的高手,有几人背后还有名门大派的牵连,威信地位无人敢撼动,但南荣十三不在乎,因为听说天下宝物都归武林庄监管,便孤身一人前去挑战。
起初别人只当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小子,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但那天他进了武林庄,放言约战‘六守’,第一天,他二十招内打败了当时负责留守的其中一人,之后几天,他又接连打败了闻讯赶来的其他五人,这期间他毫发未伤,武功之高,引众人胆寒。
打败了‘六守’之后,南荣十三便要求由他接手武林庄。‘六守’本来是不肯,不过他意只在那些珍稀宝物,武林之事他根本没兴趣参与,并且就算是不肯,他神出鬼没,武艺高强无人能拦,来取个宝物简直易如反掌,与其丢了宝物传出去折损‘六守’威严,倒不如认他做个虚名尊主,以供奉之名将宝物献出。
这事传了开,自然引起轩然大波,先不说莫名多出的尊主之位,若是将不世珍宝都尽数交由他手中,那武林大会和武林庄还有什么必要存在呢?
不过这反对声讨声并未持续多久,南荣十三简单暴力,有不服的只管来找他,只动手不动口,打到对方服为止,众人也由此明白,就算不双手奉上,若是被他看上了,这世上绝没有他抢不来的东西。
江湖中本就以武为尊,南荣十三又少过问事非,碍不着自家利益,也就没人再想去自讨晦气。几十年下来,他功力不退反进,期间也有人不甘心前去挑衅,都被他轻松挡了下来,偶有触犯到他逆鳞的,众人也借此见识了他狠辣手段,因此对他更为敬畏,年轻一辈更是将他作为神祇膜拜,他这傲视群雄的尊主,也就逍遥快活的当了一辈子。
南荣十三性情怪异,他独来独往,不与人亲近,一生中从未结交过任何一人,只在年近不惑时,每每被人撞见,肩头都必卧有一只黑羽渡鸦,逗弄伺喂,举止亲昵。
“这南荣肆意一生,令多少人艳羡?!只是他飘忽不定,就连死后尸身都让人遍寻不着,他位为尊主时,收集起来的那些个珍宝也就跟着不翼而飞了。”
方脸男子口才不错,声情并茂直把座上各人听的唏嘘不已,沉浸在江湖旧事里半晌回不过神。
良久,不知哪桌上有人出声问了句:“你说了这半天,这跟今年武林大会要抢夺的宝物有什么关系啊?”
“对啊,那什么黑毛畜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倒是讲清楚啊。”
听了这话,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附和着要让方脸男子说个明白。
方脸男子一拍桌子,将乱哄哄的场面镇压下,瞪着眼嚷嚷:“嘿,我刚说什么来着?南荣晚年身边只有一只黑羽渡鸦,知道什么是黑羽渡鸦吗,不就是只黑毛的鸟嘛。”
“你是想说武林大会上出的,就是那南荣尊主养的一只鸟?”
“要不说这武林大会稀奇呢,黑毛的鸟那么多,谁能从里面单单认出一只来啊。再说,那鸟到现在该有一百多岁了,要还能活到现在,那还不成精了。”
“就算是真的,人都死干净了,到现在还要只鸟干吗啊?”
堂上一时为着这只鸟又开始议论纷纷。仁王见八卦的差不多了,这才转头看向皇帝:“刚刚忘了问,六弟你们此来,也是为着武林大会?”
“嗯。”皇帝点点头,顺手又剥了瓣桔瓤递到薛历川嘴边。
“武林大会最短也要三天才能结束,从这里赶回京城路上也要耽搁几日。严展玉那里倒是好糊弄,可是宁楼凤不会让你好过吧?”仁王料定了皇帝是偷跑出宫,十七便要开始朝会,那时群臣
发现天子不在朝堂,那可就有趣了。
“宁楼凤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不劳你费心。”
皇帝冷哼,将仁王那点想要辛灾乐祸的心思戳破。
仁王笑了笑也不在意,抬眼看到对面薛历川,见他腰杆笔挺的静坐着,皇帝给他什么便吃什么,坐在九五至尊的天子与皇室贵胄的王爷旁边,面上也不见拘谨。
皇帝对江湖事从来不上心,突然丢了朝政跑到这来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不用想也知道是为着眼前这人。仁王夜间偿了心愿,虽然没做尽兴,到底还是占了那人的身,他心情顺畅,便想着帮皇帝一把,当下便明知故问冲皇帝道:“你又不喜打杀争斗,怎么想起来这武林大会了?”
“年前答应了别人,要送他份大礼来着。”
这半晌过去,皇帝欲、求不满的怨气也散了干净,又像往常一样耐心的把吃东西这种事,变成一种愉悦身心的调、情行为,仁王问话时,他正半握着手掌,将粘有小小一粒瓜子仁的食指凑到薛历川嘴边。
他明白仁王意思,回话时眼神透亮的紧盯在薛历川面上。
其实关于此行目的,皇帝一开始便是打算让薛历川知道的,在向他家侍卫长邀功这事上,皇帝向来不吝于做的光明正大。只是出行前那夜出了意外,薛历川这一路上都秉持听令行事的原则,于其它事上即使好奇,也是压在心底,不肯问出口来,皇帝也就没机会表明自己这一番用心。
薛历川讶然,年前出宫听曲那次,皇帝是曾说过要送他一份大礼,但他并未当真,也没想到皇帝会真的放在心上,并且送的是这样一份大礼,刚刚仁王所说他也有听到,他和皇帝走时匆忙,连在偏殿休息的九皇子都没交待一声,想来是瞒着朝中百官偷溜出宫的。
皇帝如此煞费苦心,就为了他一个小小侍卫!思及此,他心中更觉茫然,只觉若是此番情境,他两人任一人换为女子,他怕是会就此心动情陷。
薛历川心下恍惚,原本还在犹豫着跟皇帝那根手指抗衡,现下无意识就张嘴凑了上去。
瓜子仁小,他这一下难免将皇帝手指也含入嘴中。他唇舌柔软,口腔内温暖湿润,皇帝忍不住将手指在他嘴里搅弄了一圈,这才恋恋不舍的抽出。
这皇帝不顾忌,薛历川也暂时没什么意识,仁王无趣的撇撇嘴,正想出言提醒,却有一道清亮嗓音抢了先。
“两位大庭广众之下,未免有伤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