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台上的人,一身金线绣边的鲜亮橙衣煞是惹眼,抢了人揽在怀里,却还是微微笑着,全没有搅了局的自觉。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知武林大会的规矩?”无宣上前,怒目质问。
“大师见谅。此人是我广陵楼的人,求胜心切了些,明知不敌还不肯服输,在下不愿见他枉送性命,特来代为弃权,望大师能成全。”
这人正是广陵楼楼主项尹达,他说着话,眼睛却是看向池台正前方台阶之上,那边仁王早在他飘然上台时猛然站起了身,双拳紧握眼含警告的狠瞪过来,这般愤怒又无奈的姿态立时取悦到了他,令他嘴边笑意又更加深一分。
无宣道:“既上了这台,便是这两位施主间的争斗,门派组织之分不牵扯在内,纵然你是他主子,也不能代为决断。”
“卫城?!”项尹达低头轻唤了声。
卫城本就伤重,连着应战两场,与赫连关闻对战时,更是不慎受了他十成力道的两掌,此时早已是体弱力竭,只凭一口气强撑着才并未倒下,但被项尹达扶着,身体大半重量还是无法自控的放在了他身上,等他低下头凑在他耳边说话时,远远看去,他俩人间的接触更显亲密暧昧。
卫城眼皮微动,似是看了又似没看仁王那边,他喘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紊乱的气息,哑声道:
“我认输。”
正主既然都这么说了,无宣也不再多言,只是转头又看向玄武:“施主,你意下如何?”
玄武不语,得到这边皇帝的示意,才点了点头算做回应。
无宣这才伸手一指台下道:“两位便就此退下吧。”
“多谢大师。”
项尹达半扶半抱的揽着卫城飞身下了池台,到了台下,却并不回他原本座位,颇有深意的看了眼仁王,便带着卫城往庄外离去。
“大会继续。还有何人对这驻颜珠有意,就请上台来一争高下。”台上无宣重又退守到一边,等着下一场的拼杀。
这边仁王见项尹达带走卫城,当即要前去追赶。旁边皇帝皱了眉,伸手拉住他衣袖,一张口本想说‘别去,不安全’,但抬头瞧见仁王面上急迫神色,往日稳重从容的气派全不见踪影,料想再怎么多说都无用处,只得改口道:“小心行事,若有意外,用信号联络青龙。”
仁王神色稍有和缓,冲皇帝笑了笑说:“我会的,六弟不必为我挂心。”
皇帝点了点头,等他步履匆匆的离开,这才收回心思,专注于台上情形。
“此人乃烟台小极门的大弟子。”这时已经又有人上了台,心高气傲的一青年,抱剑道了声“请”,便动起手来。知道皇帝于此道上生疏,怕他茫然混乱,薛历川在旁低声讲解。
皇帝原本对这些来往不断的陌生面孔颇感不耐,所幸有薛历川作陪,他嗓音清透,音调刻意压低时磁性暗哑,听在耳里不可不谓是一种绝顶享受。皇帝边听边连连点头,实际上他话中内容却没多少听了进去。
台上玄武也是耐性渐失,对手换了其他人,没了顾忌,他下手越发狠厉起来。
皇帝手下‘四灵’中,虽然功夫都以诡谲见长,其中又数玄武所用招式最为阴毒。他动作角度刁钻,教对手防无可防,往往一击出去都必要见血,并且专门伤在痛觉神经处,哪怕只是一道小小划伤,都能让对方控制不住的惨呼哀嚎起来。
还未到一柱香功夫,台上换了六七人,都是上去不到片刻,要么当场毙命,要么满身血污的嚎叫着滚下台去。
池台四周火把闪耀,台上四角各摆放有一颗斗大夜明珠,淡淡血腥味下,玄武漠然挺立,一身黑锻锦袍上,暗红血迹都清晰可辨,杀生魔头般,直让台下众人看的胆寒,渐渐便再无人敢上去挑战。
“若再无人前来应战,那这颗驻颜珠便属……”无宣上前,顿了顿向玄武征询道:“请教施主名号,来自何门何派?”
“玄武。无门无派。”
“此珠日后便为玄武施主所有,其他人等敢觊觎者,举武林上下之全力追究之。”
不甘心的肯定大有人在,但到了这时,有了前人做例,心存侥幸者认清现实,谁也不愿再做无谓牺牲。
无宣将驻颜珠转交至玄武手中。那珠子通体莹润,触手极滑,握在掌心没多久,便似有一股暖流从掌心直蔓延到周身各处,驱散了四肢百骸内的浊污之气,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宝物。
玄武向无宣道了声谢,便回到看台这边,躬身将驻颜珠呈交给皇帝,才又退到皇帝身后。
皇帝接了珠子,拿在手中瞧了两眼,转手便又递给薛历川,让他拿去把玩。
“能否驻颜尚不可知,不过驱毒养气倒是真的可以。”
薛历川只是稍显好奇的将那七彩琉璃的珠子在眼底晃了晃,虽说也赞叹于它的精巧灵气,倒并未有分毫想将它据为己有的想法。
皇帝观他神色,了解他意向后,待他交回珠子时,便干脆的收下了,转身又交还给玄武。“收着吧。你得来的,便是你的。”
“谢主子。”皇帝在奖赏上向来是大手笔,跟在他身边多年,玄武已经习惯,对这珠子也不推诿,淡然接下。
驻颜珠有了主,那边无宣又换了本上仙宫孤本剑谱上来。
江湖中人,本就最重心法招谱,这上仙宫在江湖中更是神秘莫测谜一般的存在,唯一清楚的,便是他们的剑法了得,据闻上一代宫主单凭一手坠仙剑,便独步武林,无人能出其右,江湖中早有人在肖想他们家的剑谱了。
但因上仙宫行事隐秘,甚少有踪迹可寻,大多数人都只当他们是传言编造而出,并没想过他们真的存在于江湖上。此时突见无宣拿了孤本剑谱上来,震惊之余大多兴奋难耐,对这剑谱存了誓在必得的心思。
等无宣介绍完退下,从莲花池台四面几乎是同时跃上来七、八人,上了台也不待无宣调停,彼此对望一眼,便亮出兵刃,开始了一场厮杀混战。
这几人都只属二三流角色,被各家派了来先行试水,正是因为功夫都不怎样,旗鼓相当之下反而打的难分难解,拖了将近有半个时辰,还不见有结束的迹象。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跃上台去,还未来得及看清相貌,只见人影闪动,几乎是在混战中的几人间穿行而过,紧接着那些人便像是被点了穴般,停了手定格在当下。等那人稳住身形,站于那几人面前,‘啪啪’拍了两下手,身后的人便都直挺挺的应声倒下。
“往生殿左使鱼空儿!”无宣看着一地尸身皱起眉头。
“是我。大师对我可是有什么不满?”那鱼空儿也看向地上尸体,似是十分满意的挑起嘴角。他人长的极是俊美,笑起来时上挑的眉眼总像是带了三分纯真无邪,往往就让人忽略了他手指上的斑斑血迹。
无宣直言道:“若非是正当武林大会之时,老衲必定将你毙于掌下,替武林除害。”
“老贼秃,别妄自尊大,想伤我往生殿的人,就怕你没那个本事!”鱼空儿还未及说话,倒是看台之上有人抢了先,说出的话傲慢至极,比无宣还要直白。
鱼空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殿下,您就少说两句,属下这可还站在别人家地头呢。”
看台之上那人冷哼一声,不过当真没再说些什么。也好在他及时打住,不然以无宣个性,恐怕这会会发展成他们两方的私斗。
无宣闭上眼暗颂了声佛号,压下心头怒气,退守到一边。
皇帝将他几人互动看在眼里,颇觉有趣,尤其那被称为殿下的男子,只听他说话,还以为是个狂傲不羁的豪放汉子,他相貌也极具棱角,天生一副侵略者的模样,但在被那鱼空儿抱怨过后,就悻悻的敛了锋芒。
“往生殿是个什么地方?”皇帝感兴趣的问。
“近年来新成立的一个魔教。行事狠辣,手上很少留有活口,殿中又大多古怪之人,像台上的那位左使鱼空儿,据说最喜亲手挖人心肝,才练就了十指如钩的绝技。殿主就是那边那位青衣男子,叫东门锦。”
“那和尚对他们似乎很不满啊。”
“往生殿虽说成立时间不长,但上及殿主下至教众实力惊人。无宣方丈曾有意去剿灭往生殿,败阵而归,损伤不少少林武僧。”
原来还是夹了私怨,和尚这才会大动肝火。
说话的功夫,少林一派果然就有人坐不住了,有个中年僧人上了台,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面上却是怒目圆睁,紧盯着鱼空儿。
“贫僧忘昙,愿与施主讨教一二。”
鱼空儿不以为意的嘻嘻笑了笑:“讨教不敢当。法师三十二式降魔手的滋味,在下可不敢稍忘。少林藏书丰富,法师又何必来跟区区在下抢一本剑谱呢?!”
忘昙喝道:“口舌之争且省下了。施主若是不愿先动手,贫僧便占了这点先机,休怪贫僧没有预先示警!”
话音未落,忘昙掌风催动,用上了十成力道,这当先第一掌就直指鱼空儿的天灵盖。
鱼空儿半真半假的怪叫一声,脚尖点地,侧身滑出十多米远,避开忘昙掌风范围,随即抽出腰间软剑,注了内力抖开,森寒锋利的剑尖刺往忘昙胸口。
这两人也是旗鼓相当,缠斗起来一时半会高下难判,但他二人间的打斗要精彩上许多。薛历川看的入了迷,眼睛直勾勾盯着挪不开视线。
皇帝见他看的认真,并也不去打扰他,但台上两条人影晃来晃去,他着实看不出门道来,只得无聊的一杯接一杯的喝起茶水。
又过了大概半柱香时间,皇帝正单手托了下巴,目光灼灼盯在薛历川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见他忽然毫无预兆的将手掌紧握成拳,似是到了什么紧要关头,以此来舒解紧张。
皇帝抬头看向池台,刚好看见那边忘昙和尚被鱼空儿硬生生用左手在胸前刺了个对穿,他双掌还停在鱼空儿额头前,最终还是随着气息消散无力垂下,待鱼空儿将染满鲜血的手臂拔出,他颓然倒地,已是瘫软一团的尸体。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少林弟子齐颂佛号,不少年轻弟子盯着台上鱼空儿眼眶欲裂。
无宣上前抱起忘昙尸身,他虽说刚烈硬气,戒不了嗔,却也戒不了痴。他心头悲痛,无所顾忌的大哭三声,抹了泪,哽声宣布道:“今日已晚,武林大会明日掌灯时再行继续。”
众人当他伤痛难抑,便也没有异议,各自回了自己住处。当然,经过这一晚,各门派间嫌隙更大,彼此间连虚有的和睦都懒得再应付,剑拔弩张的氛围浓重,经不起任何一丝细微的振动。
皇帝不明所以的咂了咂嘴,拉了薛历川起身准备离开。
“三位请留步。”
一位年届不惑的男人突然急匆匆赶过来,挡在皇帝他们面前。“老奴武林庄主管张休百。”
“何事?”
“您三位是梨庄钟离庄主的朋友吧?钟离庄主来时就已交待会有朋友过来,命老奴仔细伺候。老奴已经为三位在南院收拾好了住处,深夜风寒,请三位就在此歇息吧。”
明白他说的钟离庄主其实是仁王假扮,如今冒名顶替之人都不在,若是万一揭穿,他们这些所谓朋友可就要遭殃了。
不过皇帝现在并不在意这个,他觉得今晚这庄子之内会有些好玩的事也说不定,“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您客气了。请跟老奴来。”
张休百提了引路灯笼在前,往南院过去。一路上另有其他小厮提了灯笼为人引路,皇帝留意了下,晚间身处看台之上的半数都留在了这庄里,包括那个东扶君和东门锦。
那东扶君也留意到了这边,笑弯起眉眼挥手冲这边打了个招呼:“历川,等会我过去找你,今晚咱们秉烛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