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项羽到了大街上后,见到处都张贴着布告,上面绘有三人的图形,不敢造次,专拣阴暗处遮遮掩掩地走,见马车一辆接一辆地从身边驶过,心里疑惑,却也不敢发问,只是不远不近地紧随其后,欲探个究竟。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身后有人惊呼道:“项壮士,你如何在这里?”项羽顿时一愣,“这人是谁?怎地瞧背影便认出我来了?怪哉!”按住了剑柄,自然地转了个身,凝神一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下了车,失声叫道:“蔡学士,你如何也在这里?”声音中也含着惊喜。来人正是稷下学士蔡润——通常唤作“蔡镇稷”,此刻大笑着走近,客气地行礼。项羽还了礼。“蔡镇稷”将项羽拉至不为人所注意处,指着一份告示,压低声音道:“壮士之事,吾已知晓。为何不速速远离此地,却反而公然在大街上行走?当真大胆!”项羽忙将事情的原委道出。“蔡镇稷”问道:“可有眉目?”项羽无奈地摇了摇头。“蔡镇稷”亦不便多言。
项羽见“蔡镇稷”穿戴整齐,好奇地问:“足下如此装束,可是去参加重要的宴会?”“蔡镇稷”点了点头,“今晚王贲和蒙恬二位将军在稷下学宫作东(1),宴请诸位先生和学士。”“哦。既如此,就不叨扰了。”项羽正欲告辞,忽有所动,“此乃良机也!何不混进去寻机探听叔父的消息呢?”止步笑道:“不知足下能否行个方便,携吾同去?”“哎哟,这可难了!君非稷下学宫之人,恐难进入;加之又是通缉要犯,若为人所认出,那吾之罪过可就大了。”项羽只道他不肯,面色不悦,正欲冷冷地抛出一句:也是个不爽快的人,忽又闻得“蔡镇稷”发话了,“足下之意,某自知道。若足下信任吾,吾当效劳,尽力为壮士打探消息。”项羽一扫先前之不快,大喜过望,下拜道:“先生真乃爽快之人!日后但凡有用得着之处,尽管开口,籍愿效犬马之劳。”“蔡镇稷”忙还了礼,“壮士言重了!”……
(1)作东:作东道主。语出《左传·僖公三十年》:“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后泛指请客。
却说稷下先生和稷下学士一一到来之后,王贲便令人引其入席,分宾主而坐:王贲、蒙恬、王离与诸位先生坐西面东,而学士们则北向坐(1);众人皆峨冠博带,整衣端坐。不久,一个接一个的侍者晃来移去,摆下醇香四溢的美酒,列好各种美味佳肴、时新果品,之后皆礼貌而退。吃了几杯酒,演了一通歌舞,见大家兴致已酣,王贲便令余人退下,跽而请曰:“时下天下大定,各种制度,皆未完备。诸位乃饱学之士。不知有何教诲?烦请相告。”众人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1)坐:在坐次上,坐北面南最尊,这是帝王之礼,一般人则以坐西面东为尊,其次为北向,而西向最卑。
王贲知其心里有顾虑,也不相强,向蒙恬使了一个眼色。蒙恬会意,跽而笑道:“恬年轻时,曾习律法,通诉讼、刑狱之事,审理案件时常在旁做记录,故而对法家略知一二,却不甚明了。不知诸人之中可有法家的饱学之士?敬请相教。”座上一人答道:“敢问将军,可知李悝、吴起、商鞅、申不害、慎到、韩非等人的学说有何异同?”“相同之处:皆乃法家。不同之处:学说的侧重有异,功业则差别甚大。李悝乃是法家的创始人之一,任魏文侯相时,提倡‘尽地力之教’,主张大力发展农业生产,调整租谷,创‘平籴’法,兼顾农人与市民的利益;其收集当时诸国刑律而编成的《法经》(1),堪称有史以来第一部较为完备的法典。吴起与李悝同时,其先在魏国进行兵制改革,后又在楚国进行政治改革,‘明法审会,损不急之官’,‘使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打破旧贵族的世卿世禄制,强迫旧贵族徙边垦荒,奖励‘战斗之士’,使得魏国、楚国曾一度皆非常强盛,威震诸侯。商鞅原是卫国人,幸卫王不重用,便迤俪来到大秦,先王秦孝公重而用之,于是商君大刀阔斧,实行变法:开阡陌封疆,废除井田制,承认土地私有;奖励农战,凡勤于耕织而多缴粟帛者可改变原来的身份;有军功者可授以爵位;实行郡县制;主张用严刑重罚以杜绝犯罪。商君眼光独到,主张用发展的观点而不是静止的观点来看待历史,提出‘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自商君变法后,大秦之强,日甚一日,最终并吞诸侯,一统天下。追根溯源,商君可谓功莫大焉。”
(1)《法经》:含六篇,分别为:《盗法》、《贼法》、《囚法》、《捕法》、《杂法》、《具法》。
王贲点了点头,接腔道:“商君于秦,可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不足之处在于:排斥道德教化,轻视知识文化,故而世人都知秦人勇猛强悍,却误认为皆乃无知无识的蛮人,实非如此。”众人皆道:“大帅所言甚是。”
王贲笑道:“商君重法,申不害则重‘术’。‘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1)。为了防备大臣操纵权力、玩弄法柄,申不害建议君主必须用术,应以‘独视’、‘独听’、‘独断’的手段来实行统治。他认为‘独视者谓明,独听者谓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君主‘方寸之机正而天下治,故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唉,君主个人的言论和主张可以决定国家的兴亡呀。”座上一人插言道:“大帅之言,稍有不妥。”王贲视之,见其人正襟危坐,器宇轩昂,心生好感,问是何人,旁人答曰乃齐人淳于越。王贲笑道:“愿闻其详。”淳于越道:“从六国一一被强秦所灭来看,君主的主张的确可以决定国家的兴衰存亡。然度其缘由,恰是君主过于独断专行,听不进逆耳忠言,以致如此。窃以为:君主应亲近贤臣,远离小人,多方听取意见,择其善者而从之,深思熟虑、确认无误后,才可以‘独断专行’,如此才可江山永固。”
(1)语出《韩非子?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