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风(1 / 1)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又有一刻钟,才来到一座精致的院落前。

庭院外围有一圈雪白的山石墙壁,砖瓦青灰,内外都栽种着高高的青桐树,茂盛树冠上枝桠交错,宽大的叶片层层叠叠,偶尔有几缕斑驳日光疏落而下。

前方是青瓦飞檐的宽敞院门,门上牌匾书写着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

韩曜一眨不眨地看着牌匾:“樵风院?什么意思?”

那三个字是一派笔走龙蛇的行草,锐利笔锋中隐隐透出几分张狂之意。

“归舟何虑晚,日暮使樵风,取个好兆头罢了。”

苏旭随口答道。

韩曜琢磨了一下这两句诗,“有什么讲头?”

“……”

苏旭止住了脚步。

本来觉得以他少年心性,得知自己要带他修行,定然会急不可耐,哪怕不会表现得特别明显,也不至于再有心情好奇自己的院名典故。

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闲情逸致。

“昔郑弘白鹤山拾遗箭、遇仙人,许愿但使长风朝南暮北,以载薪归。”

苏旭不想让他问个没完,只好解释道,“愿成,樵风之意由此而来。”

“你是说,那人遇到了神仙,许下的愿望……却只是改变风向,以方便他送柴?”

韩曜忍不住沉思起来,“他既知道自己遇到了仙人,竟没提出什么别的要求?”

“若是你呢。”

苏旭心中一动。

当时她在书上读到这一段,也曾考虑过同样的问题,“你又会许下什么宏愿?”

“大约是让神仙教我如何成仙?”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唔,我不知道,也兴许是佳人美酒吧,人活一世,要么找到为何而活,要么就只能活长一些去寻找了。”

苏旭本来觉得好笑,你这毛都没长齐还佳人呢。

听到后面,她又觉得有所触动,“原来师弟也是俗人一个。”

韩曜不置可否,“你又会怎样呢?”

“没听见我说‘也’吗,当年翻书看到这典故,我已入山数载,用不着别人教我如何修行。”

苏旭漫不经心地道,“若真有机会,有道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日子应该也很快活吧。”

韩曜愣了一下,接着有些恍然,“原来如此,师姐有青云之志,难怪愿得樵风相助。”

“……”

苏旭不由失笑,“你当真了吗?我只是开玩笑的,我又怎会碰上能许愿的神仙呢,这名字也只希望诸事顺遂罢了。”

两人走入庭院,里面青竹林立,有一座清澈见底的人工湖,湖面的睡莲浮叶翠绿,金红锦鲤游弋在水中,一道石桥横斜而过,连着一座六角飞檐的宽敞凉亭。

苏旭招呼小师弟到亭子里。

假如魔修真的杀了他的家人,他又真是个魔裔,那他和魔修大概不是同伙,可能只是魔修发觉了他的身份,又想要利用他。

至于韩曜为何要听仇人指使,兴许是被迫的。

假如他只是听命进入万仙宗,本身对周围的人并无恶意,如今魔修死了,只要魔修没有其他同伙,他留在这里修炼也没什么问题。

哪怕她厌恶他的气息,也不会因为身份血统而仇视对方。

“坐,给我讲讲心法修炼有什么问题?”

苏旭沉下心神。

无论真相如何,她既然要指点别人修行,就先把乱七八糟的事放在一边,要做就认真做,在内心里告诉自己对方兴许是无辜的。

——反正她很快就要调查这件事,如果姓韩的耍了她,她就亲手宰了这家伙。

两人在一张黄花梨卷草矮桌前坐定,桌上笔墨纸砚俱全。

韩曜低头打量着桌上的摆件,样样玉雕瓷烧精致昂贵,看上去又十分脆弱。

“什么心法?”

他有些奇怪地问。

苏旭想过他的各种回答,偏偏没猜到这种情况,“自然是我宗门人人修炼的天一心诀,你是假的万仙宗弟子吗?”

“先前在执事堂的时候,长老们只教过如何引气入体、从而产生灵力——”

“你竟连心法和功法都分不出来?”

苏旭难以置信地问道。

每个宗门的心法对于外界来说都很神秘,但在门派内部人手一份都很正常。

毕竟任何人的修炼都不能脱离心法。

这人怎么回事?

这一下子,她将旁的问题都抛开了。

“引气入体的具体过程,如何冥想、吐纳、让灵力在体内周天循环,以及如何掐灵诀将体内灵力以不同的形式放出等等,这些都是行功法门。”

“所以心法与这些不同?既然被称作心法,是否与精神相关呢?”

苏旭点了点头。

“心法是提升心境的方法,教你修身养性,也教你如何认识这世界——在我看来是这样,兴许你也会有别的想法。”

“所以不同的人修炼心法得出的领悟其实不同?”

韩曜追问道,黑若点漆的眸中腾起亮光,“那你能否将心法讲给我听听呢?”

苏旭反问道:“我记得你是练气八重吧。”

韩曜摇了摇头,“先前又修炼了几日,已经九重了。”

苏旭:“……”

因为厌恶对方的气息,所以她不想仔细感知对方的境界,只是大体知道是练气境后期罢了。

寻常人修炼三五年能提升一重小境界已是难得。

“练气一重之后就需要有心法辅佐,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轻则经脉逆乱、重则灵力爆体而亡。”

韩曜愣了一下。

苏旭轻轻挑眉,“据我所知,无论内门外门弟子,只要引气入体,到练气一重境界,就可以在负责教导新晋弟子的长老处得到心法,你为什么没有?”

“王长老并不曾提过。”

“……哪个王长老?秦海的舅舅?”

苏旭看着他颔首,倒是有些明白了,“那看来是故意的,算你命大,只是……我知道外门的长老并不会特意指点心法,但他们向你们授课教灵诀法术的时候,竟然从未提过?”

“我并不曾听完任何一次课。”

少年微微摇头,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王长老第一次授课时,新弟子有一百余人,他教我们如何练出灵力,他只说了半刻钟,余下的半个时辰都在让人练习。”

只要引气入体,能稳定循环一周天,就会淬炼出灵力,哪怕再微弱,只要有了灵力就是练气一重。

这听上去简单,实则每个细节都很麻烦。

许多人仅是入定冥想就要花费数日,再做到引起入体又要一段时间,体内的灵气要稳定循环游走过全部经脉,可能又会经历多次失败然后反复尝试。

寻常修士进入练气境一重,花费数月乃至数年都有可能。

这考验的是心性和体质,与灵根没有关系,所以内门六峰中,也有许多新弟子,入门数月也未练出灵力。

“其实他甫一说完,我就有了灵力。”

韩曜似乎有些无奈,“可是当我告诉他,他却并不相信,将我骂了一顿,又让我出去。”

苏旭:“……”

“后来的每次授课,王长老或是其他的长老,都是就讲几句,摆一个灵诀手势,剩下的时间都在让人练习,凭他们讲了什么,我看一眼就会了。”

苏旭:“…………看会了你就走人?你是不是也从不和别的同门交流?”

少年无所谓地点点头,接着又摇头,显然对两个问题有不同答案。

“偶尔也和别人聊几句,只他们甚是奇怪,就说在修炼一道,他们自己做不到,就认为别人合该同他们一样,若是与他们不同,那就是我在扯谎,当真愚不可及。”

苏旭轻轻一哂,“几日不见,师弟都学会用成语了。”

韩曜随口道:“和师尊学的。”

苏旭:“……”

她听得明白,这家伙说那些人蠢,不是因为他们修炼天赋差,而是他们以己度人,不愿相信他人强过自己,还强了十倍百倍不止。

“既是如此,我为你写一份心法。”

苏旭轻轻挽起袖子,伸手从豆青釉笔筒中拿出一支狼毫笔,“记住以后就烧了吧。”

韩曜一动不动坐着。

苏旭:“……愣着作甚?给我磨墨。”

事实证明,这位是真的不懂该怎么做。

她只好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少年倒是很虚心地听了,拿起墨锭开始研磨,只是动作十分生疏而且不标准。

“太快了!”

“太重了!”

“怎么不加水?”

“这砚滴是龙泉窑,你给我动作轻点!”

“……”

在韩曜认真学习如何伺候人写字的时候,苏旭倒是想到另一件事。

魔修不能修炼仙宗的心法,他们无法晋入心法所要求的心态境界——要是可以的话,恐怕也当不成魔修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心里却从未怀疑过韩曜学不了。

兴许是对方先前给她的印象所至,她觉得这人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纸上落笔,写下天一心诀四字。

那四个字铁画银钩,劲道十足,称得上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甚至隐隐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好字。”

韩曜忍不住赞道。

“千江水见月,万卷经通道。”

苏旭唇角微扬,旋即又压住了笑意,继续下笔。

“世上有千般万种修行之法,其宗却不离‘一’之道,若能身心守一,摒弃万般杂念,方能体悟天境。”

韩曜望着纸上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出神。

苏旭又写了一段,歪头瞥见他盯着自己写的字,“你都认识?”

后者很认真地摇头,“大部分都不认识,只是觉得你的字很漂亮。”

此时正值午后,庭院中落满日光,四处弥漫着一片暖融融的金芒,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水波清澈的湖面,鲜艳的碧莲红鱼,一切都美如画卷。

少年抬起头,年轻的面庞沐浴在炙热骄阳中,越发显得英俊无瑕。

“他们说字如其人,原来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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