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脸正梦见自己在内室数钱,票面均是一百元的大钞。他将大拇指沾下唾沫,捻起一张嚓地掀至另一边,耳底便荡过一阵喜风,心底跳起一道欢浪。几十张数过,他周身一节节的骨缝里,涌起一股股快活惬意的波流,那大半爿肥囊囊的胖身段,仿佛数化成香酥酥滑溜溜的槐花蜜水,渗入沙发缝里滴嗒滴嗒地淋下去,淹没了脚脖竟浑然不觉。他的心长成铜钱状,中间的方形大口不停地自语
“嗯嗯,这一大沓钱全是用珍禽珍兽换来的。这一张是河麂的一条腿,那一张是丹顶鹤的一块胸脯,第三张是小天鹅的一块后背,第四张是白额雁的一块肋帮,第五张是黑鹳的一节脖颈,第六张是中华秋沙鸭的一只足蹼,第七张、第八张、第九张胖脸不停地口说手数,数着数着,剩下的小半爿胖身段,也数化成软溜溜滑腻腻的奶酪,瘫入沙发糊满座垫。这当儿,他听见一阵熟稔的足音,从酒家门前的街面叩拍过去。他急忙眨动眼皮竖起双耳,又听见服务员小姐呼唤黑栀子的名字。他蓦地眼珠一亮。我绕着海风镇唤了一夜黑栀子不理睬,现在它却自个儿冒了出来,真是喜从天降!我昨日揍它是昏了头。没有它报信,我在边防警察的眼皮底下,怎能卖珍禽珍兽做的菜肴,赚大把大把的钱呢?
胖脸急欲朝街面奔。奇怪,屁股下为何这么粘呢?他用力一抬,只听噗啦一声,屁股抬了起来,伸手一摸粘稠稠滑腻腻的,杵鼻尖一闻,有一股浓烈的羊膻味。原来是奶酪!他来不及细想忙又提脚,脚脖滑溜溜的,足底粘得厉害。他用去很大力气,方才拔起双足趔翅趄趄地晃出内室,穿过后院跑过前厅跳到街心。黑栀子的身影早不见了。他怏怏地朝回走。
突然,酒家左侧的电器商场经理惊叫起来:“胖脸?你身段怎么不见了?光剩双腿在街上奔跑呢?”
胖脸生气地回:“你青天白日胡说什么?是你这王八蛋看花了眼!”
酒家右侧的时装商场经理也惊呼起来:“胖经理?你为何心长成铜钱状,顶着个大脑袋在门口晃荡?”
胖脸愠怒地回:“你朗天丽日乱讲什么?是你这龟儿子得了神经病!”
三个人争论起来。全海凤镇的居民哗地一声,涌到酒家门口看奇景罕物。黑压压的人头,像一道道急浪猛冲过来,每一个人都惊得张大双唇,呼出震滩撼海的浪音,浪音似平地乍起的龙卷风,旋得胖脸立不定足跟,恍如一片野雉的羽毛,直向酒家后院飘去。眨眼间,他飘至自来水龙头下,端起一盆洗涤过盘碟的污水,哗啦一声从头顶倒至足跟。涌到后院的居民睁目看去,只见胖脸穿一件白丝绸睡衣,心口吊着一块硕大的铜钱,水淋淋地站在墙壁之下。大家齐道一声:
“噫嘻,原来胖经理患了梦游症!”
胖脸冻得直打哆嗦,牙齿捉对儿抖得咯咯地响,气怒地泼出阵骂语:“我寻呼了一夜,没找到黑栀子,刚合上眼皮,便被你们这些傻蛋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