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火老爷子的屋门口,遇见高高的门槛,萧容正待跨过去,腰上却是一紧。回过神来,已经被火步灭抱起来了。
“你身上擦的什么啊?”
以前没留意,如今挨得近了,火步灭便闻着一股子幽幽的奶香。他觉着这股味儿尤为撩人,便忍不住凑近崽儿的颈窝,吸了一口气。
萧容看他凑过来,想往后躲,可火步灭跟奶狗儿似的,吸了一口,上瘾似的追着又嗅了两下。
喜欢吸小孩子的绝不止火步灭这一个,可对小孩子而言,确实烦人了点儿。
好在火步灭回神得很快,抬脚迈过门槛,进了里屋。
不过他没放下小孩儿,径直往里走,在火寂燎跟前站定:“哥,让让呗?”
火寂燎看了他一眼,又福至心灵地看了看坐在桌角处冷着张脸的火粲,默契地站起身,往边上挪了挪。
几个人坐的是长椅,彼此之间也比较松散,两边挪了挪,足够两人位子了。这么一来,萧容和火粲两人便离得远了。
萧容看了他一眼。蛮机灵的嘛,倒不用自己想法子倒腾座位了。
火步灭似乎一反往常的殷勤,银筷子夹起香喷喷的肉菜,再往萧容的小碗里一扔,很快便叠起一座小山:“来,吃。”
萧容用眼角偷偷看那边火粲的脸色,那人却对这边不理不睬。脸色虽有些苍白,却没什么表情的波动。仿佛萧容先前看到他对自己那厌恶的神色都是错觉。
再瞧瞧专心夹菜的火步灭,知道自己是被当成了刀子使,这是拿自己气火粲呢。
丢人,幼稚。
搁在眼前的美食不吃白不吃,萧容懒得想太多没用的,端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火苗苗倒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抬手掩着嘴儿,一双妖娆的美目在火粲、火步灭和萧容之间,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一顿饭饱,众人先后告退。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淡,萧容在路口站定,两手拢在袖口里,笑眯眯地看火步灭:
“这位少爷,怎么安排?”
火步灭也挺着腰,装傻充愣:“什么意思?”
“非要我把话挑得那么明?我好容易来一趟,怎么着也该有些招待罢?我爹可是说了,这里有好吃好玩儿的,要不我千里迢迢来城西干嘛?”
萧容说得理直气壮。
这是当然的。
萧漠和也明确表示了,来这儿一趟,他的任务就是享受啊!
吃喝玩乐,胜景特色,最好通通来一套。
反正像他们这样的大世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火步灭像没听明白似的,觑着眼看了他半天:“你知道城西什么地方吗?这里管束相对松散,时日久了,便成了恶徒的聚集地。吃喝嫖赌,人口买卖才是城西的专长。青楼赌坊,地下黑市,我领你去,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这不是有你在吗……”
火步灭嗤笑一声:“呵!爷爷可是说了,不能让人有半点儿闪失,万一你乱跑走丢了,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那步灭哥哥……要怎么着才肯让我去呢?”萧容仰着头看他,大大的桃花眸眨啊眨。
火步灭歪着脑袋,端了半天架子,萧容就站那儿耐心的等。半晌,少年把手伸进怀里,一边假咳,一边取出卷竹简递给他:
“呶。”
萧容接过竹简在眼前展开,便看到一列列龙飞凤舞的小字:
“兹有甲方萧氏十三郎萧容,愿为乙方火氏三少火步灭之小弟,自愿随时为其甜言蜜语、捶背捏肩,如违此约,脸上生痣,手心生疮,出门遇鸟粪,脚底踩……”
萧容霍然睁大眼。
好哇,原来在这儿等着呢!瞧瞧这要求,可真够不要脸的。
想要自己做小弟——啊呸!卑鄙!
可好汉不吃眼前亏。除了这家伙,长辈们定然没有闲功夫带自己出去耍,火寂燎更不用提,花花肠子多又坏,还不如眼前这个呢。
缓缓吐出一口气,萧容好脾气地问道:“这是几日的期限?”
“啊?”火步灭没想到他居然没发火,回头看见小崽儿笑眯眯的表情,便厚着脸皮道,“就到你离开之前吧。”
他还等着对方说些什么挣扎一下,便又一歪脑袋望着道边,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反正爷爷他们忙着呢,哪有人会像他一样,挤出时间带崽子?
萧容想出去玩儿,只能求助于他火步灭。
“哦。”
小崽儿看起来有些失落:“我看我还是不如回城北来得好……那里什么也不缺……”
火步灭的脑袋转回来了。
这发展好像不大对啊?
“哎哎?”他赶忙转了话头,“剪彩还得半月后呢,你来一趟,至少要剪彩吧?”
“不就是要找萧氏的人剪彩?反正要半月后呢,再派谁来不行?”小崽儿把那卷竹简抱在怀里,神情委屈得很,“来这儿还得被你欺负,又不能出去玩,我干嘛还要待在这儿?”
这崽子!
原本还在做美梦的火步灭顿时气绝。
就说他半分亏也不吃啊,人跑了自己还玩个甚么?
“三日,既然如此,这契约便三日为期,怎么样?三日过后,不要了。”
他想要的不多,就是想看看萧容乖巧的一面。占占便宜,找找成就感。
萧容低头思索了一阵:“成吧。”又适时补了句,“我可是很贵的。回去路上我还想给家里人带些土产,到时便要麻烦你破费了。”
“成成成。”火步灭大手一挥,答应得很利索。
什么土产能让他火步灭觉着肉疼?
两人就近去了火老爷子的书房。取了墨笔,刚添上期限和名字。站在书房外头的火步灭便已经把爪子按向了崽子的脑袋,在细滑浓密的发丝上抚了抚:
“乖,唤声步灭哥哥来听听。”
“……”
这人平时也没少被恭维吧,他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怎么就这么想当自己的哥呢?
火步灭看崽子那眼神不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摸到手里那卷竹简,脸皮又厚了起来:“看什么看?契约还热乎着呢。”
叫一声又不会少块肉,反正自己还需要个导游,萧容便难得顺承地唤了声“步灭哥哥”。
萧容做事有个习惯,那便是但凡力所能及,总是倾向追求完美。在妇人堆里泡久了,讨人喜欢的本事也练得炉火纯青。这一声唤出来,不仅神情乖巧,声音也甜美得很。佐以两颊的梨涡,堪称不分男女老少的绝杀。
火步灭算是个隐藏的声控,这甜美的声音一入耳朵,仿佛喝了高浓度的果子酒,清甜带劲,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下头一歪,得意洋洋的袖子就甩起来了。
“得,跟着哥哥我,带你开开眼。喝最辣的美酒,搂最美的姑娘,开最大的赌盘!只要别乱跑,没有比哥哥身边更安稳的地儿!”
“是是,且听哥哥您的谆谆教诲。”萧容调皮地拱了拱手。
火步灭伸手就要捏崽儿的脸,却被灵巧地躲过。
有些戒备地盯着那不老实的爪子:“哎——少动手动脚的,契约里可没这条。”
“我摸你一下怎么了?”火步灭皱着眉头,问出老早就想问的问题,“嫌弃?”
萧容“啧”了一声,点点头:“嫌弃。”
火步灭哼声,倒是没再伸手过来了。转头往前走,萧容跟在他身侧。
火府门口停着许多马车,外观多为红色和黑色,拣选一辆登上了,外头车夫问道:“少爷去哪儿?”
“去煌火。”火步灭道,“有意思的地儿都在那儿。”
“是嘞。”车夫应答的声音有着自豪,“那儿也多是族里大人们的产业。”
火步灭有些得意地哼哼一声:“火氏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煌火街离这里似乎很远,行了半个时辰,火步灭才挑起了窗帘。萧容凑过去往外看,便瞧见夜色浓黑中,远远的有一条街道灯火璀璨,似乎与外面的世界分割开来。
“瞧见了吗?那就是煌火。待会儿不要乱跑,这儿的恶人多,且拉帮结伙,都是狡猾得紧的惯犯。要是跑丢了,我不保证能及时捞得着你。”
萧容没应声儿,一双眼紧盯着逐渐变得热闹的街道,心思早就飘远去了。
火步灭看他这模样,也有些得意。虽说是传说中的萧家小明珠,见过的好东西定然不少。可城西的某些街区在火氏的打理下,也是极出色的,不够出色,怎么能把名号打得那么响亮?
煌火长街其实也有不少别家的产业,可顶顶出色的,多是属于火家的。
“再往前不远便是整个青宸京也顶有名的花楼’红香软玉阁’,比起你们城北的’春风如意楼’也不遑多让。且这里的姑娘更辣,更有味道!当然,这也是我们火氏的产业……”
火步灭正眉飞色舞地介绍,车子却忽然放慢了速度,逐渐停了。
随后便听着一阵泼辣的骂声入耳:
“呸!你这下作的穷鬼!看你长得人模人样,一口气嫖了我们七个姑娘,拿不出银子,还想着打欠条?老娘见过的人多了,瞧不出你在这空口白牙地唬人?你今儿个不把积欠的银子结清,老娘便剁了你的子孙根,教你这雄风再也逞不起来!”
萧容好奇地把脑袋往窗外探,火步灭却已问出声了:
“是玉娘在外头?”
车夫回复的声音很小心:“好像是有人积欠了银子想赖账,玉娘正骂着呢。”
火步灭倒是挺高兴:“有玉娘在,吃不了亏呢。今儿个赶得时机不错,有热闹瞧了。”
说着,扯了萧容的小手,捏了两下:“走,咱们过去。”
两人下了车,围观的人逐渐注意到穿着火色衣衫的少年,顿时骚动起来,“唰啦啦”分向两边让路的架势,活像河伯出水,挥一挥衣袖,水层便被逼向两边了。
然后逐渐心有灵犀地,起先还参差不齐,但很快便找着了节奏,齐刷刷地边吼边弯腰:“见过——步灭少爷!步灭——少爷贵安!”
“都起来吧。”火步灭随意地拂了拂衣袖。
萧容起先还被这声势搞得怔住,但他平时也见惯了爷爷被人问候的场面,比现在还要夸张多了。
倒是眼角余光瞥见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牵动着他的视线。
只见地上懒洋洋地坐着个高大的男子。鼻梁挺拔,一双眼犀利深邃,凌厉的剑眉微挑,神情透露出几分玩世不恭。
他的外裳没有穿在身上,只有松松垮垮的白色内衫和裤子蔽体。赤着脚,鞋子也无。结实健壮的胸肌从松松的领口之间大片裸露出来。
“鸨姐儿,原来这般美艳火辣。”男子咂了一下嘴,似乎有些遗憾,“京城的姑娘,果真不似龙翔女子野蛮。反而个个身娇体软,如花似玉,便是发怒也勾魂。我一个忍不住,便多享用了几个。”
玉娘气得绞了绞手中的软鞭:“呵,照这么说,我倒是还得感激你,瞧得上我们家的姑娘了?”
这么说着,手腕一抖,便将鞭子甩开来,往男子脸上抽去:
“不要脸的蛮子,我们这儿的姑娘是给你白嫖的!?看我不抽死你!”
看了一眼气得颊生双晕,越发美艳动人的鸨姐儿,听着周围四起的不怀好意的哄声,萧容察觉男子朝他这里投来的视线,用笑眯眯的神情掩盖心里的惊诧和不满。
怎么偏偏便遇上他了呢?
那个抱着自己看猴儿的男子!
孽缘啊孽缘。
萧容扼腕叹息。
瞧瞧这仿佛要拉自己下水一样的眼神,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