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臂同游大江大河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秦王刚到东郡,就被随之而来的各种奏书淹没, 跟本抽不出时间去玩。
更让严江吃惊的是这次跟过来的, 居然还有大王的古典乐团和燕太子丹。
不久前,燕赵和谈, 燕国用赵国代郡旁边的渔阳之地换得被占领的督亢之地,于是燕太子丹在秦国的任务算正式完成了,拍拍屁股就想告辞回燕。
然秦国岂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的,秦王政可不是个不要面子的人
于是不但不放他归国, 这次王临河南, 秦王还把他带上,意图让他体会故国在眼前却如隔天堑的痛苦, 算是教训, 否则秦国岂不成了好欺负的
船上条件有限, 秦王就让他们人轮流入殿来表演弹奏而且还特别喜欢点高渐离的名字。
所以把臂同游变成了同案赏乐。
严江和大王坐在一起听高渐离击筑,对面的俊美青年神色不逊,眉宇桀骜,弹出来的乐调如十面埋伏般充满了杀伐之气。
那气势, 严江瞅着要是秦王政再坐近一点, 这高渐离说不定就要抡起重筑砸破秦王的狗头了。
好在秦王也有自知之名, 听他击筑时除非阿江在场,否则都有蒙毅在一旁守卫, 对方那想杀人又动不了他的样子, 甚是下饭, 有效改善了他因舟车劳顿而匮乏的胃口, 于是只要吃食,便要将他点来奏乐。
严江还被掏走了带在路上所剩无几萝卜干,看得他都担心有些担心秦王身材走形,目光忍不住总是飘向秦王肚腹这么每天不运动,只坐着改文,将来真的会胖吧
所以历史书真的没有黑他,中年发福是大部分男人不可抵抗之痛
他的眼神太过于不加掩饰,看得秦王政就算有美食下饭也失了食欲,放下银箸,转头凝视爱卿“你又在想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严江被揭穿也不怕,反而劝慰秦王起身多多运动,免得中年发福,如王翦吕不韦那般挺着肚腹不良于行,对身体不好。
秦王政冷漠,表示他每日与鸡同起,皆要练剑半个时辰,从无一日间断,爱卿的好意,寡人心领了。
一边轮值的蒙毅还非常适宜地夸奖大王剑术悟性惊人,不输给常年练剑的自己。
这个捧哏太及时了,一时间,秦王政看蒙毅的目光都带上了满意。
严江还真没注意过,因为有一只陛下在,他常年晚睡,早上是他睡得最香的时候,谁来打扰都会被花花咬,骤然知晓秦王也是剑术高手,目光就带了好奇。
于是秦王遣散了随从音者,褪了华服,一身单衣与爱卿练了两把肉搏。
严江的战斗技巧经过丝路诸国认证,陛下在经验上差的远,虽然很容易被摔倒压制,但他却半点不生气,几乎可以说是越战越勇,尤其是他臂力惊人,悟性更强,不少次甚至给严江造成了威胁。
打到最后,两人一起躺在席上休息。
秦王政悠然道“卿倒是半分不愿留手。”
严江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秦王政并未在意,只是回想起先前好不容易将阿江压在席下的模样,可惜就失神一瞬间,便被他掀翻反制这种锻炼,倒比练剑更有趣味。
“若有下次,可还愿与寡人切磋”秦王侧过身,支头看他。
严江转头地看他一眼,微笑道“有何不可”
于是秦王政喜欢上晚上和阿江切磋一场的运动,惹得蒙毅和李信两位侍卫郎官都看出有些不对。
李信当严江是好兄弟,就忍不住在晚上去问“严兄,你和王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严江当时正在给陛下喂食,闻言轻笑一声,勾了下鸟儿的下巴“来,宝贝,告诉这位,我和大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信恼怒道“严兄认真责个,别闹了,那是王上,你怎么可以每天出手甚重,给他身上留下青紫伤痕,万一大王哪天恼怒记起,你如何担待”
严江悠然一笑“那是前几天,这些日子不是没有了么”
“那是我等提前在内室铺上十几层草席”李信坐到严江身边,抓了把喂鸟儿的鱼肉丝塞进嘴里,尝了口觉得好吃后,甚至端走了整个盘子,“君侧如虎侧,你如今并非还在世外,能否有些君臣之别”
严江指了指旁边的老虎花花,表示天天在虎侧,漫不经心地道“多谢信弟教导,兄自会谨记。”
“你怎能如此不当回事”李信看他还在细心喂鸟,忧愁道,“就一点也不怕危险么”
“你便少说两句,我心中有数。”严江安慰道,“王上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我也未必会常居,不过合则来、不合则散罢了。”
“王上必不会放你。”李信感觉头都大了。
“那又如何”严江勾头陛下的头,在对方看李信轻蔑又有杀气的目光里亲了一下,得到一个回啾,杀气也消散不少,“若非这里最危险,我也不会留下来。”
他与陛下四目相对,皆笑了起来。
猫头嬴更是骄傲地抖了下羽毛,他家阿江就喜欢干大事,就喜欢这种生死边缘试探的刺激感,用他的说法就是,这样才能让他感觉生命的意义,体会真正的活着。
次日,李信被秦王政招来勉励一番,说当郎官之位对他大才小用,然后将他发配去王翦麾下打杂,远离王庭不说,还被父亲狄道侯去信大骂一通,问他是不是又干什么头脑一热的事情,惹了王上不喜。
李信回信辩白说绝对没有,以及这是王上对他看重,是希望他如祖父父亲一样灭义渠下南楚、军功封候,他将来一定可以做得比父辈更好云云,这才没被家法伺候。
秦王则继续巡游东郡。
然而东郡是秦国的飞地,而且占领时间并不长,所以各种反抗势力基本没有消停过,也因此,秦王为自己的安全考虑,是不可能和严江一般到处游玩的。
他最多能随着车队视察治下郡县,晚上就要回到东郡的郡城濮阳,在戒备森严的宫廷里歇息。
严江则可以带着陛下在濮阳城里游荡。
濮阳是真正的古城,在十几年前,这里还是卫国的都城,卫国是当年周文王亲封的诸候国,就是武王伐纣那个武王的亲弟弟,建国长达九百年,比东周西周加起来还长。
濮阳是卫国后来立的新都城,依然有四百年历史,这样的古国都城里还存有大量春秋时期的建筑制式和历史遗留,因为处于齐魏赵之间,这里算是文化充融交流之地,也出现过大量优秀人才。
各国变法人才基本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如魏国变法的李悝、秦国变法的商鞅、楚国变法的吴起、还有吕不韦、荆轲、聂政、子路
“这些人卫国都不重用,真是可惜了。”严江非常遗憾,战国为什么是文化天堂,就是因为东边西边亮,卫国这小国不亮,咱们就去魏国,魏国这大国还不亮,就去楚秦赵齐,总有能看上我们的人。
陛下站在他肩膀上,看到着萧条的夜晚街道,陷入沉思,伸翅膀戳他,让他快休息。
严江明白他是想看这里人生活细节的意思,揉了一把鸟头,随意去敲了个街边一处住宅的门,门内警戒地问什么人什么事
严江说因为秦王驾临,城中的客舍人满为患,他一旅人无处落脚,想问问你家能不能行个方便,可以给钱补偿,被对方戒备地拒绝了。
陛下飞上墙看了一眼,发现只有院内只老妇和几个小孩,没有男人,又落回严江肩膀。
严江又带着陛下敲了几家的门,被几番拒绝,终于找到一家有男丁、敢于收留旅客的穷困人家。
他给了一块盐做报酬,讨来柴禾,在户主的帮助下烧起热水,询问起为何街上人家都不愿意收住客人。
户主神色疲惫,叹息道“还不是秦国征兵闹得。”
原来,秦国占领东郡后,因为东郡与赵魏皆靠得极近,濮阳大城人口丰富,这次桓齮攻赵,便大肆从东郡抽丁征兵,甚至达到了三丁抽二的恐怖人数,濮阳本是商贸繁华之地,出过吕不韦这等巨贸,可在秦法之中,商贸更是征丁的第一种,征不完商人才会从农耕之户中抽丁,一时间,濮阳民生凋敝,大量商户逃亡,百姓生活一落千丈。
户主看着五十许人,他怀念起当年卫国君主治下的日子,虽然那时卫元君不思进取,但治下从不扰民,哪怕卫国后来被魏国灭宋时顺手灭了,魏国也没有这么可怕的摇役,年满十七就要服“更卒之役”,一年一个月,要去修城墙、道路、河渠、喂养牛马然后就是“正卒之役”一整年都要在军中训练维护城池卫。这都不算完,过了还有“戍卒之役”得远出边境戍边作战
户主说到最后,几乎泪水都要流出来了“我今年已经四十七岁,没有几年活头,儿孙都被征走,也不知可有命归来,这日子如何过得。”
严江看了一眼冷漠地陛下,也叹息一声“是啊,苛政猛于虎啊。”
“苛政”在他肩膀抓了一把表示不满。
一人一鸟在狭小的草床上歇息,陛下的爬着字母表,表示卫国虽无苛政,但是灭国了啊,难道在你眼里,民比国更重要么
“陛下啊”严江轻轻摸了它一把,看着窗外的月光,悠然道,“沙砾能起高楼、成宫阙,可你看,又有哪里的高楼宫阙可得永恒,沙砾不堪重负时,再华丽威严的宫阙也会倒塌,只有沙砾本身,永远不灭。”
陛下若有所思,看着阿江,未再言语,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