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素芬顿时蔫了。
韩高氏抓住小虎的胳膊, 低声问,“你是不是知道啥?”
“我刚回来啥也不知道。”小虎走回屋里说, “我舅还咱家钱, 还有他们家盖了新房, 我还是听村里人说的。”
韩高氏连忙攥紧他的胳膊, “小点声, 别让你娘听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小虎也猜不出几个字都不识的舅舅能干啥,便往狠了说, “我和二姐要当老师,大姐是名人, 但凡刘家爆出一点违法乱纪的事,被人挖出咱家跟刘家走得近,我们仨都会被单位除名。”
韩高氏想想, “老头子, 小虎说得对。那一家子不会过日子,还眼高手低,能把欠咱们的钱一次还清,肯定是赚到大钱。”
“就没有可能是卖东西赚的?”韩老头问。
小虎掰开韩高氏的手, 转身背对着她解开裤子掏出一叠钱, “我和我二姐卖一个暑假雪糕赚两百,后来又找我姐借点钱去甬城批发衣服,卖两百块。总共四百块,给你,奶奶。”
韩高氏看到一大卷钱懵了, “四,四百?!”
“对,你先收起来。”小虎道,“听我继续说,我舅一开始肯定没有这么多钱做本,而且他们又不知道怎么去甬城,就算到甬城,他们身为外乡人也甭想拿到便宜的货。
“我们能赚这么多,是因为服装厂厂长是我姐夫的朋友,按照成本价给我们,还帮我们挑衣服。假如我那几个舅舅每人拿一百块做本钱,一点点倒腾,他们不可能又是还账,又是盖房子。”
韩高氏点头,“说得对。当时给我钱的时候,那副小人得志的样,我就觉得不对劲。我又不是没去过大城市,钱那么好赚,人家干啥都挤破头进国营单位。”
“现在钱好赚,但是得分人。”小虎道,“像我姐工作几年存了钱,又聪明,夏大伯是书记,我姐夫有人脉,他俩辞职做生意,别说盖房,一年买楼都没问题。”
韩高氏想也没想,“那你姐还当啥演员,干脆做生意得了。”
小虎噎了一下,转向他爷爷。
韩老头瞪一眼韩高氏,“啥都不懂。忘了小虎以前说,小寒以后是艺术家,立夏是当官的,钱能买到官?”
“钱能买到也是小官,而且名不正言不顺,被人戳脊梁骨。”小虎道,“像大姐和姐夫那样的,退休了国家养他们,看病几乎不用花自己的钱。”
韩高氏忙问:“国家给?”
“是的。”小虎道,“我当大学老师也一样,待遇特别好。对了——”往外面看一眼,见他爹娘和小艾没过来,“我姐单位给她一套新房,比咱家三间堂屋还大。”
韩老头:“真的?!”
“我还能骗你们啊。我以后也有。”小虎见他爷爷奶奶一脸狂喜,摇头失笑,“等我工作赚到钱,把大姐的房子装修一下,就把你们接城里去住。”
韩高氏张口想说好,话到嘴边,“你姐以后住哪儿?夏家的房子有些年头了。”
小虎想说,自然是跟她公公住,总不能把夏书记一个人扔在国家给他的大房子里,“还有我姐夫啊。他俩看起来都属于朝廷台,其实是两家单位,不可能因为我姐有,就不给他。”
韩高氏虽然惦记小寒的东西,但她骨子里跟大部分农村人一样,娘家人不能住嫁出去的闺女家,哪怕穷的吃不上。听小虎这样说,韩高氏放心了,“这样还行。”停顿一下,“去跟你娘说说。”
“说啥?”小虎下意识问。
韩高氏:“她娘家的钱来路不正。”
“我那几个舅舅啥德行,我娘不知道?比咱们清楚。”小虎往堂屋方向看一眼,“我不说她也知道为什么。”随即大声喊,“二姐,把你的脏衣服拿过来,我试试洗衣机。”
韩高氏忙说:“给我洗。”
“好。”小虎说着,就要回对面他屋里换衣服,突然想到,“只能洗大衣服,奶奶。”
韩高氏:“我知道,你大姐教过我。”
“忘了,忘了。”小虎往堂屋看一眼,见正堂没人,眼珠一动,向他爹娘卧室走去,到门口敲敲门,“二姐,没衣服要洗?”
“吱呀”一声,小艾打开门。小虎垫脚往里一看,他娘坐在炕上抹泪,顿时明白他姐夫为何那么爱挤兑田蓉,这一刻他也想骂他妈没脑子,心糊涂,“爹,天黑了,做啥吃?”
韩有福:“想吃啥做啥。”
“我们一年没回来,都不知道家里的东西在哪儿。你过来帮我们找找。”小虎道。
韩有福叹了一口气,出来就问,“啥事?”
小虎到厨房拉开柜子,见里面只有一碗咸菜,几个鸡蛋,不禁翻白眼,“都快过年了,还没买菜?”
韩有福:“你奶奶说等你们回来再买。啥事?”
“啥事也没有。”小虎道,“我娘喜欢哭,让她一个人哭个够。”
韩有福下意识往外看一眼,看到他爹娘回自己屋,等老两口进去,才问,“你是不是知道你舅舅……”没敢直白地说出来。
小虎没有替他说,而是反问,“爹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爹也是这样想的?”
“我,我不知道才问你。”韩有福道,“咱们村也有人去省城,回来说确实能赚到钱。”
小虎瞥他爹一眼,“那爹知不知道为什么给咱家送洗衣机的都回去了,我才到家?因为村长想让他儿子去首都卖冰棒。真像你说的到省城也能赚到大钱,村长干啥让他儿子去首都?”
韩有福没话了,犹豫片刻,“你现在咋变得这么会说?”
“我是要当老师的人。”小虎心想,常年跟夏立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哑巴都能被他气得会说话,别说正常人了。
韩有福以为他在学校练的,“真让你娘跟刘家断往?”
小虎:“我娘不断往,你不离婚,我们就把爷爷奶奶带走,以后都不回来。”
“别吓唬爹。”小艾走进来道。
小虎:“我没有。不信咱们回去问大姐,大姐肯定也让娘和刘家断往。”
韩有福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六零年闹饥荒都不敢碰人家的东西,更别说如今大闺女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对小儿女将来还要参加工作,“我去劝劝你娘。”
“她不听劝,也别跟她废话。”小虎道,“明天就去办离婚。”
韩有福脚一顿,“别胡说。”
“我没胡说。”小虎道,“女人离过婚,大部分都是往低了找,像你这么大的男人离婚,能往高了找。因为你闺女我大姐是名人。”
韩有福皱眉,“你这口气咋这么像你姐夫啊。”
“说对了,跟姐夫学的。”小虎道,“今天若换成姐夫,绝对不会这么和和气气的跟你解释,直接把我娘撵出去。”
韩有福:“他——”他敢?他真敢。犹豫片刻,“我知道了。你们做饭,衣服明天再洗,这几天天气好。”
“知道了。”小虎道,“我烧火,二姐你做。”
小艾看到橱柜里只有酸菜和鸡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问,“你咋知道咱舅的钱来路不正?”
“我不知道。”小虎道,“我知道小钱容易,大钱难挣,除非天降横财。你觉得可能吗?”
小艾:“可能。也不可能那么巧,正好被舅舅碰到。”
“是呀。”小虎道。
小艾舀一盆面,打算做面疙瘩,“回头娘不同意,也别说什么离不离婚的,让爷爷奶奶和爹跟咱一块走。爹年龄不算大,到城里也能跟大嫂一块去卖衣——”
“说这些太早。”小虎打断她的话,“先看看娘是咋想的。”
咋想的?娘家人和闺女比,前者重要。娘家人和儿子比,后者重要,对于重男轻女的刘淑芬来说。所以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刘淑芬想找小虎说道说道,小虎见她想说话,起身走开。吃饭的时候,也端着饭菜回自己屋里吃。
直到过春节,小虎都没有主动和他娘说过话,导致他两个姑姑进门就看出不对劲。小虎落单,韩春花找到小虎,问他咋回事。
虽说家丑不宜外扬,但小虎总有种感觉,他几个舅舅干的事挺大,又想不出能干什么,就把同他爷爷奶奶说的话讲给韩春花听,末了又说,“你们以后在路上遇到我姥姥那边的人,也别搭理他们。”
“我知道了。”韩春花道,“要不要去你姥姥家,跟他们提个醒?”
小虎:“你觉得我问他们,他们会跟我说实话吗?”
“不,不大会。”韩春花想一下,“可我总感觉还是去说一声,提醒他们现在法律老严了。”
小虎反问:“你也没上过学,咋知道法律严?”
韩春花想也没想,“我又不傻。”话说出来,整个人僵住,她不傻,人家傻?自然不傻,“这事还真不好办。你不去,赶明出事了,你娘肯定埋怨你。去吧,赶明儿出事了,你姥姥姥爷指不定会怀疑你头上。”
“他们都不小了,我最小的表弟都快结婚了,知道啥该干啥不能干。”小虎道,“我那几个舅舅要是像你每次过来都拎一包东西,而不是整天惦记我们家的东西,我肯定会提醒他们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韩春花叹了一口气,“当我没说。初几走?”
“初九。”小虎道。
初十晚上,姐弟俩到首都,而直到他们走的前一天,小虎都没搭理他娘。十一早上吃过饭,小艾就跟小寒说,小虎不生气则已,一生气连爷爷奶奶都不敢大声说话,他们来的时候,奶奶还一人给他们一百块钱。
小寒诧异,“出什么事了?”
小艾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一遍,说完就问,“小虎做得对吗?”
“对!小虎长大了。”小寒不禁感慨,“娘今年没去姥姥家?”
小艾:“没有。走的时候他们送我们到村口,小虎还跟奶奶说,过两年把他们接到城里来。在火车上我问把他们接来住哪儿,我们得过好几年才能分到房子,不能天天住大姐家里,小虎说想住你那儿,行吗?姐。”
“行啊。”小寒笑道,“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以前不是不想当老师,怎么又想当了?”
小艾:“我现在也不想。”
“那你想干什么?”小寒问。
小艾皱着眉头说:“我想做生意,可是做生意得整天跟人打交道,太麻烦了,又觉得还是当老师舒服。”
“那你先好好上学,毕业再想也不迟。”小寒道,“小虎打算去哪儿给咱表哥租房?”
小艾:“前门大街附近,离天坛近,离冰棒厂也不甚远。”顿了顿,“就是那边的有钱人没这边多。”
“有钱人都坐办公室吹风扇,喝茶,才不吃你的冰棒。”小寒道。
小艾仔细一想,“姐说的对。”
“什么时候去租房?我跟你们去。”小寒道。
小艾:“五月份,不用你去,我俩就行了。实在找不到,我们就找明敏姐,她对那边熟。”
“对对,找她。”小寒说着,听到敲门声,“进来。”
小虎推门进来,“二姐,去不去洗澡?”
“去啊。”小艾打眼一瞧,看到他手里的衣服,“等等我,我去拿衣服。”
小虎转身就走,小寒叫住他,“小艾都跟我说了。”
“猜到了。”小虎往对面看一眼,“就数她嘴巴快。”
小寒笑笑,“放暑假回去接表哥他们?”
“我想回去一趟。”小虎道,“顺便让大姑父去刘家屯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
小寒:“是得打听一下。也让大姑和小姑跟亲戚邻居说,咱们和姥姥家断往了。”
“还要他们说?”小虎惊讶道。
小寒:“我担心舅舅在电视里看到我,跟人家说我是他外甥女,然后打听到爸是书记。”
“我明白了。”小虎看到小艾出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姐。”
小虎能想到断往,确实出乎小寒意料,见他这样说,就把娘家那摊子事丢开了。翌日,就去拍广告。
小寒去年代言的护肤品九月份上市,包装简单大方,比雪花膏好看,却无人问津。十月初,广告出来,人民群众冲着小寒去买护肤品,用了之后效果很好,香味也好闻,一传十十传百,一度卖断货。
关注广告效果的厂家一看“韩小寒”三个字这么好用,去年年底小虎在公园卖衣服的时候,小寒接到四个广告。
小寒挑两个后世还能看到的厂家,就把另外两个介绍给她师妹赵凡凡。今天小寒就是去拍其中一个,另一个是台扇广告,安排在三月份。
三月中旬,广告拍好,小寒收到一个剧本《辛十四娘》。小寒扮演女主角辛十四娘,角色跟七仙女有一点重合,她不想接,主任说必须接,还跟小寒说,拍了这个就开《春妮进城》。
小寒明知道今年电视台不会再拍现代剧,见他连这种理由都用上,去年给房也痛快,就装作很高兴的样子接下来。
五月底小寒进组,小虎和小艾也开始找房子,却碰一鼻子灰。小寒从剧组回来,见两人无精打采的,“不顺利?”
“非常不顺利。”囡囡道。
小寒:“为什么?”
“找到几个,可房东都不愿意租给外地人。”小虎叹了一口气,见立夏从厕所里出来,“姐夫,你同事家有没有空房子?”
立夏:“大嫂娘家有房子。”
“别胡扯。”小寒瞪他一眼,“五六个大老爷们,住进去像什么样。”转向小虎,“别找楼房,像咱们家这种四合院呢?”
小艾:“找到一个,但是在郊外,离天坛太远了。还有一个就是只卖不租。”
“卖房?”小寒疑惑道。
小虎:“对,在前门大街。房子有咱家房子这么大,我们以为他们想抬价,找街坊四邻一打听,房主有单位分的房,之所以卖老房是为了给儿子筹钱,送儿子去资本主义国家。”
立夏下意识看向小寒。
小寒不解,“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