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矜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越云堔招招手的功夫,紧接着便有数人拎着箱子进来了。她还没有从前面那种惊魂甫定的状况里反应过来,疑惑的看过去,只见那一个个箱子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在他们手底下陆续打开,满眼是醒目的红色。
“你……”
这一幕让姜矜完全愣住了,她迟疑的看向越云堔,却只能看到他的俊逸侧脸,以及灯光下面无表情的一半面孔。
她不知道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越云堔是怎么叫人整理出这么些现金的。
一眼看过去,整整十来个箱子,还要更多的人站在门外看不见尽头,而每一个箱子里面都整整齐齐的堆叠着一沓沓熟悉的红色钞票。姜矜无法说清楚这些钞票大体的数额,因为在她有记忆的经历中,她就从来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的钱出现在面前。
“……你要做什么?”
她顿时有些警惕的看向越云堔。
“你心里难道没有答案吗?”
姜矜一出声,越云堔总算是肯把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了。他眼神望过来,因为高度原因竟然有些背光似的,让人看不清楚眼神,“既然你没钱就不肯做,那么我就给你钱好了。怎么,不敢要?”
他这么说,让姜矜一时间反而拿捏不准,到底越云堔想要干什么了。
不过,姜矜心里再摸不着头脑,只要想到还躺在病床上,说不准早已经没有钱继续再治疗的洋洋,她自己也马上清楚的很,无论越云堔到底是什么样的目的,最后会不会真的把这大笔钱给她,她都没有办法拒绝。
“当然要。”
姜矜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她抬眼看着越云堔,神情这一刻看起来仿佛波澜不掀般的平静,竟然蓦然给人一种连金钱都不能侵袭似的感觉。越云堔这时也不由回望姜矜,看到她冷静到看起来麻木的面孔,嘴角便不禁勾起讽刺的弧度。
只是他如果能够再仔细看一看,也许就能看到在自己的阴影下,姜矜一只手握紧又松开,悄然透漏出了主人竭力不表现出来的紧张与羞耻。
当然,越云堔并没有仔细去看,而且就算他看到了,恐怕也不会改变什么。
“好吧,这个答案么——果然是不出乎我的意料。”
越云堔退后一步,拉远了距离看着姜矜,尾音拖长了悠悠道,眼神里却漾起了些许的恶意。他那双很容易让人感觉到眼波流转的桃花眼总是有不相符的深邃,这时却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风流,望着姜矜问,“不过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姜矜当然知道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她的视线直视而不避讳,毫不迟疑的说。
她无比清楚,这些钱很可能对越云堔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恐怕就算是路边捡到的一块钱,恐怕越云堔也不甘心就这么被姜矜给白白捡了去,而非要她付出些什么羞辱尊严的代价不可。
虽然只是跟越云堔接触了不久,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在他手下奄奄一息了数次,姜矜再清楚不过这个人的恶趣味了。
——或者也不该说恶趣味,而应该是憎恶吧。
是以,在毫不犹豫回答“当然要”的这一刻,姜矜已然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竭力让自己坦然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很好。”
越云堔已经后退出了足够的距离,让姜矜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他目光渐渐冷淡,落在姜矜身上,让她忽然发觉了自己的孤零零一人,像是站在高地之上,四下里都是空荡荡的冷风,承受着远处人们漠然的冷眼。
她忽然发现,自己就好像一个与背景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明明穿着越家更衣室里精心准备的衣服,在越家生活了数天,脚下同样踩着一片柔软的地毯,她却从头到尾,都跟这一切泾渭分明。
她将将感受到自己脚下的地毯,就仿佛在这一瞬间,连地毯都已然跟自己隔绝一般。
“既然你这么急着要钱,那我想做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游戏,你应该不会拒绝才对吧。”越云堔这时悠悠道,他目光一直落在姜矜身上,这时候满目的冷淡之中,蓦然露出一丝似乎隐含着玩味的笑意来。
“让我想想……”
越云堔卖关子似的,慢吞吞说了个开头,让姜矜尽管知道这是对方的话术而已,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像是在等待一把迟早要落下来的铡刀。
越云堔便冷眼看着她的反应,看够了那副忐忑的模样,才慢慢说道:“哦,想到了。不如这么样好了——”
话音还不落,他就对着新管家身后、为首捧着箱子的那人干脆利落的比了个手势。
他动作很是迅速而利落,姜矜几乎还没有看清楚越云堔做了个什么动作,就听哗啦啦纸张被风声搅动的声音在一瞬间响了起来。她从越云堔身上挪开视线,下意识去看声源的地方,就在转过去的一刹那,一眼就看到了满眼是熟悉的艳红色,飘飘扬扬,下了一场昂贵的红雨。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姜矜头脑着实空白了一瞬。
这样熟悉而陌生的场景……姜矜一瞬间就想起了害自己丢工作的那个陪老头喝酒的单子,那个老头也是这样,从包里掏出了一沓的钞票,洋洋洒洒便落在了包厢的茶几上。那一幕在当时的姜矜看来,着实有几分震撼,而跟现在这场景一比,又着实渺小的可怕了。
越云堔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对这样的场景也许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对至今还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姜矜来说,看到这一幕到底能带给人多大的冲击与落魄,恐怕是越云堔这样的人理解不了的。
下了一场钞票的雨,满目是刺眼的红色,像是洒落一地的玫瑰花瓣,让人头晕目眩。
就在越云堔的一个轻飘飘的手势间,就在这个捧着箱子的人一扬起手的瞬间,姜矜好像忽然看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样难以逾越的差距,到底是什么。
那是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