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将将把姜矜扶了起来,而这时候,仿佛应和着管家的动作一般,几乎在他她出去的那一刻,一旁为首的女佣也领会到什么意思一般开始行动了。
她目有所指,几步走到末尾一个托盘还没掀开的女佣那里,刚走过去,那女佣便也会意似的打开了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原来这就不是什么菜肴了,而是饭后用来擦嘴擦手的两条手帕。
为首的女佣便取过了手帕,这时候快步向着姜矜走过去,近了便递了手帕,露出训练有素的笑容道:“姜小姐,请擦一擦。”
姜矜默然接过了手帕。刚才她一直克制着不去看越云堔,而管家跟女佣这样连续忤逆越云堔意志般的举动却让她心头有些疑惑不解,终于一个没忍住,又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眼越云堔的方向,却不防备正对上了他的目光。
姜矜最不喜欢对视的人就是越云堔了。
这样一双眼睛,近乎空无一物的深夜般的漆黑,却又带上了凝聚着风暴般的混沌深沉。这跟其他人看自己的目光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也酝酿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一层若隐若现的厌恶与憎恨更像是浮于表面的浮冰,冰山本身确实是不可否认的存在,一如越云堔对自己的厌恶反感,可是大海如此浩瀚,冰山也不过是其中一角,却似乎有什么比冰山更内敛的东西,被越云堔小心的藏在了波澜之下,深海之中。
一个人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另一个人,就仿佛好也罢坏也罢,都把她的一生烙印在了自己的眼底。
很多时候,姜矜倒宁可越云堔对自己是纯然的厌恶,是杀是剐都给她一个痛快,也不愿面对着这样难以捉摸的目光,面对着这样一个几乎是注定纠缠不休的复杂关系,还有自己心底不知从何升起的、一阵难言的隐痛。
一如此时。
也许越云堔本身并不是一个情绪上多难以捉摸的人,只是姜矜每每看到他的眼睛,却都感受到了一种窒息般的紧张。
姜矜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眼底,对着越云堔依旧看不出情绪的面孔,拿着手帕的手也在这一刻不由自主的骤然攥紧了。也就是这突兀的一眼,让她明白过来,不是管家他们终于看不过眼来帮自己,而是这一切都是越云堔的一种默认。
可是……以折磨自己为乐的越云堔,这次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有借着这个大好的机会来嘲讽自己什么?
姜矜心里隐隐有着一种接近真相感觉,只是这感觉本身,她却要逃离什么般的不愿意深究。她微微侧过头,心里将将泛起一阵空茫茫似的的酸涩,却蓦然又被更猛烈的什么感觉给冲击的脑袋一晕。
刚刚随着姜矜站起来而多少缓和了些的胃痛在这一刻忽然卷土重来,她腿瞬间酸软了一瞬,如果不是身旁管家眼疾手快的又伸手搀扶住,恐怕又要再跌回地上了。
“姜小姐,”管家见她的状态,不由问道:“您没事吧?”
姜矜显然不是没事的样子,她疼的嘴唇发白而颤抖,被搀扶着站在那里,眼前已经是一片眩晕式的模糊了。只是想到自己忍着酸痛与羞辱吃到了一半,却一下子打翻了那么一道菜,兴许越云堔就借机会把那一百万给抹掉了,就心头涌现出一阵无奈。
“叫朱安来。”
越云堔的声音泠泠淌过来,水溶冰一样,又像是云端之上高高在上的缥缈之音。姜矜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胃部为什么会这么疼,痛到她只能死死的咬着下唇说不出话,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模糊。
等到朱安跟着前去叫人的女佣推开门,一看到浑身大汗淋漓被人搀扶着瘫坐在椅子上的姜矜的时候,心头竟然一瞬间涌上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概括起来就是这么一句话,“又是姜矜”。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多心,就他在这边当了这么几年的医生来看,越云堔这边常年都是无风无澜的,而唯二两次的兵荒马乱,几乎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
他并不清楚越云堔心头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把人带来带去的折腾着,但是这两个人的状态都相当不妙,就看现在姜矜身体这幅虚弱的模样,再联想一下越云堔昨天才给他的体检单,这两人再这么折腾下去,情况迟早得崩盘。
不过虽然看的清楚,朱安也只不过是一个家庭医生罢了,他快步走到手捂着腹部一脸痛苦的姜矜身边,余光看到一地菜肴的狼藉,就知道这些肯定是越云堔平静日子过多了又开始发作的证据,不过再看这位大爷袖手旁观似的冷眼站在一旁,眉头却拧的可以夹死苍蝇,他就不由在心底摇头叹气。
“姜小姐,姜小姐。”
朱安心里念头转了转,就开始摒弃掉杂念,也没跟越云堔打个招呼,直接半蹲在姜矜身边,用手按压着她的腹部。
“清醒点儿了吗?哪里疼,是这里……”
话没说完,姜矜就仿佛被人按压在伤口上似的猛然坐直了身体,她原本还有些难以聚焦的眼睛陡然睁大了,好像在这一瞬间看到了或者记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那样,脱口而出道:“放过我!”
越云堔身体陡然一僵。
“放过我”……这是在说什么?
思维仿佛不受控制,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姜矜的五年牢狱之灾。这不是一个让人值得同情的女人,但是一个人磕了碰了,总会有人忍不住的心痛,那一瞬间想要保护什么的懊恼与想要复仇的暴戾,也一如既往的矛盾的融合着。
也许时间过去很久,他仍旧难以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犹如兜头一棒,又像是一直遮遮掩掩的真相被人强硬的拉开了帷幕一角。他五年来一直刻意不去面对的想象,在这一刻被毫无准备的推上了自己的脑海。
这五年,姜矜究竟经历了什么,越云堔从来不去刻意深想。
他想不起,也想不得,爱人是最折磨的一件事,她做了九十九件让你恨不得抽筋剥皮的事情,也总有一件事可以让你在转瞬间一颗心瘫软成水。
而现在虚弱的坐在椅子上,条件反射般恐惧着什么的姜矜,也许就是这个一瞬间。
一个他竭力回避,却早晚都要面对的瞬间。
越云堔的拳头在没人看到的衣兜里悄然捏紧又松开,他眼中心底酝酿着的风暴,却最终只能在两个字里无比浓缩的含糊出来。
“继续。”
他冷冷的望着姜矜,对朱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