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曦小心翼翼地劝了李大妈几句,找个借口去了大刘那儿。大刘跟他开玩笑:“你小子乐不思蜀,总算是知道自己在哪儿上班了,也不怕我炒你鱿鱼。”
肖曦说:“那我就算自动离职吧,我以后不来了。”
大刘大惊,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肩:“大侄子,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受什么刺激了,叔的玩笑话也听不出来了?”
肖曦摇头:“我是真不打算来钓虾馆上班了。”
大刘双手叉腰:“是不是小郑那小子挖我的墙角?”
“不是,是我主动去帮他做事,没跟他要工资。”郑海飞昨天给了他一个苹果手机,买手机的费用绝对抵得上他一个暑假赚的钱了,何况现在暑假都过了大半了,玻璃大棚马上要建好,整个大棚都需要重新整理,光靠郑海飞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自己自然是义不容辞地要去帮忙。
大刘看着肖曦:“他那大棚被掀了,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reads();。”
“没有,他不仅没怪我,还赔了我一个手机,你说我好意思不去吗?”肖曦扬了扬手里的新手机。
大刘拿过肖曦的手机看了一眼,笑了:“这还差不多,这小子会来事儿,那你就去帮忙吧,叔这儿你就不用来了。”
肖曦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大刘惊奇:“你不是要过去那边帮忙,怎么反而在我这里坐下了,还有事?”
“叔,我问你个事,你知道李大妈儿子的事吗?”肖曦想从大刘这里打听一些八卦。
大刘摇头:“不知道,怎么了?”大刘跟郑海飞不熟,并不知道郑海飞家里的情况。
“哦,没事。就是打听一下。”看样子只能问郑海飞本人了,只是他自己一向都不提,这么问会不会有点突兀,而且他会说吗?肖曦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问他准没错了。
肖曦在大刘这边磨蹭到费默的车回来,才去隔壁大棚。费默穿了黑衬衫、黑裤子、黑鞋子,戴了副墨镜,全身黑,郑海飞也是一身黑,黑t恤,黑色牛仔裤,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果然是去扫了墓回来。
肖曦跑过去跟两人打招呼,郑海飞的态度有点淡淡的,只朝他点了一下头,当是打过招呼了。肖曦低着头主动认错:“我把大妈惹哭了。”
郑海飞扭头,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怎么回事?”
“我问大妈你们去了哪儿,然后她就哭了。”
郑海飞说:“这不关你的事,我去劝劝我妈。”
肖曦偷偷打量了一下郑海飞的脸,发现他脸上波澜不惊,肖曦不敢问个究竟,又去看费默,结果发现他跟昨天那个嬉皮笑脸的态度完全是变了个人,神色比郑海飞还要哀戚,肖曦本来想从他这儿找突破口的,此时却有点犹豫了。
郑海飞转身进屋去看李大妈了,费默没跟肖曦打招呼,只是双眼发直地盯着某处,费默觉得他应该是哪儿都没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给他找了张椅子,说:“你休息下吧。”
费默没坐,转身进了郑海飞的房间,肖曦目光追随着他,看见他进了郑海飞的屋,在桌子边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厚本子。肖曦的脚忍不住移了过去,费默已经打开了那个本子,是本有点发黄的相册,他是直接从后面翻的。肖曦注意到是一些旧照片,照片上是十来岁的郑海飞,还有另外一个少年,有时候少年怀抱着一个小婴儿,那个少年的眉眼跟李大妈有些像,个头看起来比郑海飞稍高一点。其中一张是郑海飞、少年、婴儿以及李大妈的合影,肖曦说:“这是大妈的儿子,对吗?”
费默用手指在照片上轻抚了一下,“嗯”了一声:“他是华远。”
相册又翻过一页,郑海飞和张华远已是十几岁的英俊少年,两人勾肩搭背,看起来极为亲密,张华远的个子比郑海飞要高,大约郑海飞发育得比较晚。张华远长得非常英俊,比张华明看起来英气多了。肖曦看着张华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郑海飞是个gay,那么他最初喜欢的人会是谁?张华远吗?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了,肖曦越想越觉得心慌意乱。
这时费默掏出手机,非常仔细地将那张照片拍了下来。然后又翻过一页,变成了穿着白色海员制服的青年张华远的独照,帅得简直没朋友,类似的衣服肖曦也有,是学校的制服,不过明显不是他们学校的。还有一张是张华远和费默的合影,两人都穿着制服,这些照片里没有郑海飞,应该是张华远寄给郑海飞的。
费默用手指轻抚过照片,突然说:“华远是不是特别帅?当年是他们轮机学院的院草呢。”
肖曦心中一动:“张华远是学轮机的?”居然跟他是一个专业的reads();。
“嗯。他是我们航海学院的头号情敌。”费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兴的往事,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你是学航海的?”
“嗯,我和老郑都是航海学院的,他是我师弟。航海学院和轮机学院积怨已久,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但是我和他关系特别好,他们觉得我是航海的叛徒,他也是轮机的叛徒,再加上后来进来的老郑,我们仨就是海大最有名的铁三角,干了好多奇葩事,那是我有生之年最快乐的日子。华远特别优秀,但是他总是很自卑,认为自己不够好,你不知道他被我骂了多少回。而老郑特别臭屁,什么都满不在乎,但是他只服华远一个,我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关系那么好,有时候都让我觉得有些嫉妒。”费默像是陷入了回忆,脸上带着甜蜜而淡远的微笑。
肖曦静静地听着,突然有些羡慕,羡慕他们三个能有如此美好的回忆,相较而言,自己的大学生活太苍白了,简直乏善可陈,他小心翼翼地问:“后来呢?”他想知道的是,是张华远后来是怎么死的。
费默嘴角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他抬起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地说:“后来?后来他撇下我们先走了,这是我这辈子最不能容忍他的一件事,这个没诚信的家伙,说好的一辈子呢?”费默的手捏成拳头,在相册上张华远的脸上捶了下去。
肖曦斟酌了许久,才问:“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嗯,在船上出了意外,当时遭遇了一阵强风,正在高处作业的华远从上面摔了下来。”费默的声音低低的,似乎不太愿意提那件往事。
肖曦张圆了嘴,他知道做海员会存在各种意外,没想到张华远居然是因为这种小概率意外去世的,真是太可惜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费默摇了摇头,在桌边坐了下来,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相册上的张华远,没再说话,大约这个日子本来就伤感,不管肖曦提不提,这件事总还是免不了要被回想起来。
“如果当初我自己去就好了。”郑海飞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肖曦扭头一看,郑海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倚在门边抽烟,他刚刚说的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张华远的死跟他有关?
费默头也不回,叹了口气:“当时那情况也是没办法,这都是命吧。”
郑海飞低下头,望着烟头许久都没动弹:“很多时候,我觉得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起码就不会有人伤心了。”
费默扭头看了他一眼:“少在那胡说八道!”
肖曦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张华远的死跟郑海飞有关,他一直都处于自责当中。肖曦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个外人,对郑海飞的过去一无所知,对他的现在也无能为力,他为自己这个局外人的身份而懊恼,为什么自己这么无能呢。他也为郑海飞那些妄自菲薄的话生气难过,他为什么要那样说,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人会记得他,为他伤心吗?至少自己会!
郑海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离开,他走到大棚里,看着生态园里的女王芦荟,女王芦荟是他们三个当年一起播种的,费默嫌弃它们长得太慢,说估计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它们长大旋转,被张华远狠骂了一顿,说他乌鸦嘴,不管需要多长时间,即便是一辈子,他们都会等到芦荟旋转。结果张华远先去了,一辈子的承诺没有实现,只留下了这几盆芦荟。费默怕睹物思人,不肯要,郑海飞就将所有的芦荟都接手了过来,他一定会等到它们旋转开花。
这一整天气氛都很压抑,虽然郑海飞和费默都强颜欢笑着逗李大妈开心,但是那走脸不走眼的笑容其实非常牵强,谁看了都没法开心,更何况是李大妈。吃了晚饭,李大妈早早就躺下了。费默说要出去兜风,肖曦说他也想去,费默同意了,临走的时候,郑海飞也上了车,说一起去吹吹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