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风暴,肖曦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然而在这片海域,还是这个季节,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风暴,阿拉伯海域近七十年来只出现过两场台风。然而老天爷的事,谁也做不了主,来了,你就受着吧。
暴风雨来的时候是傍晚,一开始大家还没在意,该值班的值班,该休息的休息,任凭外头风吹雨打。这天晚上,轮到肖曦值班,他正在轮船最下层的机房里检查状况,突然,一个颠簸,他差点摔了一跤。肖曦赶紧去抓就近的东西,然而马上又甩开,因为他扶的管道实在是太烫了,手心里顿时出现一片红色,有种火辣辣灼烧的感觉。
一旁的沈良品则大骂了一句:“我操,撞死老子了!怎么回事?”肖曦一扭头,看见沈良品正在揉脑袋,大概刚才那阵颠簸撞到头了。
突然,广播里似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但由于机器轰鸣,听不清说了什么。沈良品皱起眉头听了一会儿,然后说:“赶紧上去。”
肖曦忍着痛,赶紧跟着沈良品往上爬:“出什么事了?”
沈良品说:“八成出意外状况了,妈的,不会有人趁火打劫,这个时候来偷袭我们吧。”
能偷袭船只的只有海盗,肖曦一听,顿时紧张起来,连手心的疼痛也忘了。他们爬上去了一点,便能分辨出广播里说的内容了,原来是遭遇强风暴,船长要求所有人都回到舱房里避难reads();。
肖曦和沈良品在船只的颠簸里跌跌撞撞地回到生活区,发现生活区地板上湿漉漉的,过道里一个人都没有,想必早已避难去了。到处都是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海水。
肖曦回到舱房,想起郑海飞给自己写的那些注意事项,提到过一旦遇到强风暴,应该找个狭窄的空间藏身起来,避免撞伤,他赶紧钻到了桌子底下去,把自己蜷缩起来。但还是随着轮船的颠簸摇来晃去的,好几次脑袋都撞到了桌子上,撞得他眼冒金星,胃里也不住翻滚。本来他的晕船症已经好了,然而碰到这样的情况,又开始晕眩想吐了。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刚开始的颠簸还是能够忍受,到了后来,船简直就成了个摇篮,摇得肖曦的胃不住翻滚,最后忍不住,直接哇一口吐了出来,这开了头就没有停的时候。水也汩汩地从门缝下面流进来,很显然是海水,将地上的秽物冲得满屋子都是,肖曦想死的心都有了,想出去,但又知道无处可去,去别的同事房间,不是给别人添脏乱吗?
肖曦有点担心这风暴了,船会不会顶得住啊,万一没顶住,在船舱里待着就等于是死路一条。但是船长并没有下达出舱的命令,所以还是只能在船舱里待着,因为这种情况,出了船舱也是被抛出轮船的命运。
曾经有句“人定胜天”的话特别有名,后来人们知道,这不过是人类一种非常狂妄的誓言罢了。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显得那么软弱无能。尤其是在这样的暴风雨里,只能祈盼着上天的保佑了。到后来,肖曦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情况,万一船没顶住,自己就交代在这陌生的海域了,那一瞬间他想到了郑海飞,想到了爸爸妈妈,如果自己死了,他们可怎么办呢?不,千万不能死,一定要活着回去!肖曦闭上眼,开始祈求老天爷的保佑,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太多没做的事要去完成,太多需要陪伴的人没去陪伴。
上天似乎也接收到了他的祈祷,到了后半夜,风暴渐渐平息下来,肖曦终于不用被甩来甩去了,他在桌子下蜷缩了几个小时,全身都麻木了,他费尽全身力气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已经没有体力爬上床,就那么在地板上躺着了。
第二天肖曦是被沈良品给拍醒来的:“喂,起来!肖曦,你怎么睡在地板上?”
肖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啊?”
沈良品用手掩着鼻子:“你身上都是什么,臭死了。”
肖曦的脸通红,神智还不大清醒,半天都没回话。沈良品看他的样子,伸出一根指头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呀,你这是发烧了,赶紧起来,别睡地上了。”地板本来是湿的,他直接躺在地上,浑身都湿透了,躺了一夜,不感冒才怪。
肖曦总算清醒了点,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沙哑着声音问:“雨停了?”
“早停了。现在外面艳阳高照,他妈的一点暴风雨的影子都没有,我真怀疑昨晚是在做梦。你快起来,把自己弄干净,然后吃药。我去给你拿拖把来。”沈良品赶紧起身走了。
肖曦抬起手,发现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上脏臭得令他自己都想要吐了,然而胃里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他抖索着手指脱自己的衣服,心里却无比庆幸,总算没死,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沈良品拿着拖把进来,看他还在地板上坐着,忍不住捏着鼻子说:“还不赶紧去洗洗,是不是想让我把你也用拖把扫出去?”
肖曦说:“我想拿换洗衣服。”虽然船上都是男的,他还真不敢空手去洗澡。
沈良品甩着手:“别拿了,赶紧去洗,你这样子拿什么衣服,把衣服都给弄脏了。不穿有什么关系,船上都是男的,你有的谁没有?”
肖曦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出去了,不过只是去洗手,然后又转了回来。沈良品直起腰,看着他:“怎么又回来了?”
肖曦笑扯了个笑容:“我来拿衣服reads();。”
“事儿真多!”沈良品摇了一下头,不过并没有再说别的。
肖曦洗完澡回来,沈良品已经帮他将地拖好了,还提了海水过来帮他冲洗了一遍,肖曦感激地说:“谢谢师父。”
“有药没有?没有去我那拿,吃了药好好休息一下,对了,饿了吧,吃点东西再睡。”沈良品对肖曦这个徒弟还是挺照顾的。
“有的,有的,感冒药我都带了的。”肖曦赶紧收好衣服去洗澡。他们这种小轮船公司是不会在船上配备船医的,船员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自己医治,所以船员们最怕的是突发急病和意外受伤,因为必须要等到船靠港才能上岸医治,这也是做船员必须要冒的险之一。
洗完澡后,肖曦觉得身上清爽多了,但依旧全身无力,口干舌燥。沈良品给他拿了饭过来,吃了饭,又吞了药片,便上床躺着。这一睡居然是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沈良品过来敲门,见他醒了,松了一口气:“你总算是醒了,可把我们吓死了,我以为你就这么昏迷不醒了。你可真能睡,一口气睡了三十个小时。现在感觉怎么样?”说着伸出手来探肖曦的额头。
肖曦只觉得一只略冰凉的手盖在自己额头上,他笑了一下,转开脑袋:“已经好了,没事了,谢谢师父,让大家担心了。可能是药有点安眠的作用,加上太累了,就多睡了会儿。”
沈良品收回手:“没事就好,起来去吃饭吧,正好开饭了。”
肖曦点点头:“好。”
吃饭的时候,肖曦发现餐厅人很少,连一向吃饭必来的船长都没,心下觉得奇怪,便悄悄问沈良品:“怎么回事?好多人都没来吃饭。”
沈良品说:“临时决定要靠港,现在船长正在和岸上联系。”
肖曦吃了一惊:“临时靠港?”
“嗯,刘强受伤了,需要送到医院去治疗。”
“刘强?”肖曦皱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这个刘强是一名水手,“他怎么受伤的?”
沈良品说:“前天晚上值班的时候撞了一下狠的,伤到腰了,现在都起不来了,他担心自己一辈子瘫痪,所以央求着船长靠港去治疗。”
肖曦一听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沈良品点了一下头。肖曦没再说话,临时决定靠港,除非发生不可控制的事情才会这么做,看来刘强伤得不轻。饭后肖曦去看过了刘强,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见是真担心自己就这么残废了,毕竟不同于别处,要是真伤到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肖曦第一次出海,将新人能遇上的事基本都遇上了,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郑海飞肯定深知这种种的危险,他时时刻刻都担着心吧,然而他却没有劝自己打消念头,只怕也是知道劝了也没用,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有几个人会同意他人的意见,此刻他似乎有点明白郑海飞支持自己出来的原因了,只有自己亲历过这种生活,才会决定是弃是留。
一天后,货船终于在红海沿岸的一个港口城市靠港,但由于是临时靠港,很多文件和手续需要办,刘强真正被送上岸治疗又是半天后的事了。肖曦看着被病痛和恐慌深深折磨的刘强,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质疑,这真是他要的生活?对他自己来说,做海员确实够惊险刺激,能够展现他男人的气魄和英勇,然而呢,这种刺激与冒险却是以爱人的提心吊胆为代价,这种冒险真的值得吗?说实话,那天晚上,他真的害怕自己就那么死了,他怕自己永远也见不到郑海飞,再见不到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