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拿起旁边一人的酒杯满上酒，走到王总和成宇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
“王总，成老师，我向你们赔罪。”
说完一饮而尽。
成宇端起酒杯，看了一眼王总，又把酒杯放下了。
王总把双手背在后面，用鼻尖看着赵志，就这么看了一分钟。
赵志有些尴尬，手里端着的空酒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知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王总要发飙！”
“成宇十有八九是个关系户，关系还很铁，赵志这下撞枪口上了。”
“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
王总突然邪笑，端起酒杯，对着赵志的脸上就是一挥，甩了他一脸酒！
众人惊呆，顿时鸦雀无声！
成宇在一旁面不改色，观察着局势的走向。
王总缓缓把酒杯放下，指着赵志的脸说：
“姓赵的，你给老子听好了，整个滨海600万人，还没有第二人敢砸我王胜利的酒杯！我旗下产业上亿，今天来鹏光英语的年会，一是我重视教育，二是我看得起你们。但请你注意，我是鹏光英语的控股股东，我想提拔谁就提拔谁，这不是公立学校，轮不着论资排辈，这是我的私产，我是你老板，我能招你，也让你滚蛋！懂了吗？”
王总这番话是说给赵志听的，也是说给成宇听的，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成宇心想，王胜利这波杀鸡儆猴，用得妙，估计在大家一开始不喝那杯酒时，他就在想一个法子震慑一下全场。
可惜这赵志，撞枪口上了！
赵志面如土色，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出校门就在学校教书，社会经验严重匮乏，哪里玩得过王胜利这个江湖老油条。
他想当场辞职，但是在滨海，以自己的能力和见识，哪里再去找一个这么高薪的职业呢？只好使劲擦了一下脸上的酒，忍住泪水，夺门而出。
年会不欢而散，临走前，罗老师喊住成宇：
“小成，别的你不要多想，既然是老板的意思，你就这几天来人事部，我带你把金牌讲师的合同给签了。放心，这里没人敢为难你！”
这次年会让成宇更加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你多么优秀、多么出类拔萃，打工仔始终是个打工仔，老板可以让你上，就可以让你下。
这就是市场经济！
过去，在国营企业工作的老一辈人，习惯了工人的高地位，在单位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不和单位对着干，工龄到了一定年限，谁也管不了你。
哪怕是厂长、书记，也是给国家打工的，潜意识里，普通工人并没有觉得单位领导有多么高高在上，毕竟他们的工资待遇，也不过是普通一线工人的2到3倍罢了，所有人的差距并不是很大。
成宇也在思考，为什么以前大家伙的邻里关系能那么融洽，下班后端着碗，东家一筷子，西家两勺子，走走串串，毫无顾忌，整个筒子楼里家家大门敞开，孩子们前呼后拥钻进钻出，热闹非凡。
而到了2000年以后，这种关系彻底被打破了，一个城市的单元楼里，可能好几年同一楼层的几户，都没有机会聚在一起说几句话，更不要提哪家炒菜少了葱和蒜，敲门问邻居借的情况了。
原因就是市场经济实施后，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经济地位稳定的天平开始倾斜，各家有各家的境遇，个人有个人的打算，大家兜里的票子厚度不一，想法相异，也就难得谈到一块儿去了。
就像是在外的游子春节回到老家，左邻右舍七姑八姨，总会想方设法打探归乡人的境遇，在城里有没有房子，买了多少钱的小轿车，谁家小子考上了公务员，谁家闺女找了个郊区拆迁户，种种物欲观念，不能说完全冲淡了亲情和友情，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相互攀比的根源。
渐渐的，面子比里子重要，笑贫而不笑x的极端想法如同泼散的脏水，在人们思想的土地上流淌开来，虽然都嫌水臭，但是也不得不踏着水走路了。
前世，成宇在此时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迷迷糊糊就过去了，也没想太多，只是渐渐觉得，爸妈变得抑郁了，好多之前关系好的叔叔伯伯都不再来往。
人情的淡薄，只是在成宇前世年轻的心灵里，丢入一刻小小的石头，荡起浅浅的涟漪。
而今天晚上这场年会里，当王总当面把酒泼在赵志脸上的一刻，成宇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父母，在一个私营企业，这样被领导羞辱，是否还能坚持做人的体面，是否也会和赵志这样，哑巴吃黄连，忍住苦涩，继续干下去呢？
滨海的12月，说不上有多冷，成宇把窗户打开，任凭凉风吹入自己的脖子和后脊梁，夜晚的星空非常美，大概是空气澄澈的缘故，能见度很高，抬起头，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星星眨着眼”，那是一种跳跃式的闪烁，就像一只只深邃而闪亮眼睛，看着自己，也看着滨州600万人民。
“也不知道爸妈咋样了，还有妹妹，明年也要高考了。”
揉了揉疲惫地眼睛，成宇双肘撑在窗台上，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路。
从眼下来看，金牌讲师的位置，应该没有大问题。自己在晚宴上被王胜利钦点，加上以罗老师为代表的管理层附和，这就十拿九稳了。
唯一不稳的地方，还是在于赵志。
他清楚，自己的火箭式提拔速度，在鹏光英语十二年历史上，可谓是前无古人，之后也和很难有来者了。虽然自己的硬实力有目共睹，但这仍然是一次突兀的提拔，金牌讲师一个月可是能拿四五千啊，一年下来，算上年终奖，至少七万往上，这块肥缺，让多少人眼红，多少人拼命！
就算是前世的2020年，普通院校毕业的大学生，一年也不一定能拿到这个工资水平，何况是在人均月工资一二百元的1994年！
成宇心想，王胜利名下产业众多，能做的就是给自己指一条路，而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与险阻，都要靠自己去摸去砍。就算是给自己鼓掌的管理层，又有多少人真正服自己呢？
何况自己已被试做赵志的眼中钉，这家伙在鹏光英语耕耘十年，人脉关系有多深厚还不得而知，虽然被王胜利羞辱，但看架势短期估计不会离职，倘若他联合其他老师来对付自己，给小鞋穿，自己一个孤零零的外地人，可就不好对付了。
看着璀璨的星空，成宇陷入深深的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