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心念飞转。他当然不知道魏伯阳把经书藏在哪里,心里一直后悔行动如此草率,莫非要功败垂成于此?他带着二人绕着廊柱走,感觉二人警惕而强烈的眼光射在他的后背上,他很快调整了心态,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不停地观察四周的情况,思索怎么样才能把怀里的经书挪移到某个位置,找出来给皇帝,而要让精明的皇帝没有丝毫怀疑。道观后院和一般的道观的布局很像,班驳的柱子,留下斜斜的影子,与松树的影子交叉错落。鼎里飘出的袅袅熏香,透过松叶过滤,混合着松脂的芳香。偶尔几个道人在庭院里扫地,竟然不知道道观外发生的一切。张角不愿意连累其他的道人,避开他们往偏僻的地方缓缓走去。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目标就是百步开外的一座废弃的园子。
魏伯阳纵身跳下悬崖,直堕下去,他护住脸部,穿过密密匝匝参天的树枝,“扑通一声”,浑身清凉。这潭水从悬崖上是决计看不到的。他在水底闭气呆着,他知道如果妄动的话,山崖上的黑衣高手一定感觉得到他的气息。只有隔了一层水,他的气息才透不出去,他要造出假死的信息。呆了半个时辰,他浮出水面,肋部隐隐作痛。他顾不了这么多,这一出转祸的表演果然高明,张角这只替罪羊,应该已经被宰杀了吧,而经书的秘密所在,谁也不知道。他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山下走,一边思索黑衣人的底细。
他绕小路到了南天门,由于腹痛,加上经历从未有过的生死之战,魏伯阳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走走停停,他不知道对方是谁,有多少高手在四周觊觎,傍晚的凉风吹来,透过他浸透汗水的道服,他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他迤逦来到南天门,朝南站定,凝神屏息,发现周围没有人,于是闭上双眼,脚上踏着方步,左脚东南跨出,凡三步,右脚东南跨出,凡四步;左脚西北跨出,凡五步,右脚西北跨出,凡四步……他按着怪异的步法,就在南天门下徘徊,渐渐接近一方巨石,他向上一纵,双手攀住枝条,身躯一荡,稳稳的落在巨石上。他轻轻的踏了三脚,巨石上迸出一个石匣来,他从里面摸出一把钥匙,环顾四周,嘿嘿一笑,将钥匙吞如腹中,把石匣放回原处,又踏上三脚,巨石回复了原来的模样。
他长长舒了口气,向远处望去,天黑的很快,天边已经变成了黑紫色,正思索怎么回观不会再碰上黑衣人,突然看见山下亮起一个火把,那个火把马上消失了。魏伯阳一看,原来,持火把之人走进了南天门下的废弃的寺庙。他满心疑虑,决定过去看看是谁,刚纵下身子,寺庙里传来了“哇哇”婴儿的哭声。哭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泰山中显得特别响亮,树上同时飞起一群野鸟,远处的山谷中也响起了回音。
是张角怀里的那个婴儿!看他冒死也要将婴孩带在身边,定有名堂!
魏伯阳几个起落,就已经到了寺庙门口。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是好?怎么是好?这里怎么有个小娃?他肚饿了,我也没奶给他吃啊!”
魏伯阳轻轻走入庙里,眼前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人,正一手抱着小孩,一手举着火把,用头巾拂孩子的脸,想哄他开心。魏伯阳轻咳了一声,年轻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见是个道人,神情不再紧张,微微一鞠躬,道:“有扰道长。晚辈诸葛珪,想来泰山游玩,不觉时光晚了,想在此地借宿一晚。”
魏伯阳道:“哈哈,无妨。此处已经废弃多年,常有迷路者,登山者在此地过夜。你放心好了,我乃紫霞观的魏伯阳。”
“莫非以炼丹闻名的魏道长?哈哈,久仰久仰!”
双方互相客套了一下,魏伯阳冷冷道:“只是,不知这小孩儿是……?”
诸葛珪道:“晚辈进来,就听见偶像后面有孩子在哭,想必是火光惊吓了他吧,不知是何人这么狠心,将才出生的孩子舍弃在此处!唉……”
“不如将孩子交于我,做个出家人吧。”
诸葛珪见魏伯阳神情有异,已经猜到了内中必有蹊跷,但在没弄清楚情况前,也不好断然拒绝。想宫崇去了半日没有消息,这个魏伯阳正是紫霞观里的,想必宫崇的事他也知道,一刹那,他已计较得定,道:“如此甚好,不如我与道长一起前往贵观,我也好叨扰一晚,此地实在有些凄凉。”
魏伯阳没想到他来这一招,他不想再惹出事情来,再说体内封着宫崇,肋骨又被截去一根,实在需要调养,犯不着跟眼前的年轻人起争端,将事情搞大。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哭丧着脸道:“不瞒诸葛贵人,观内今日来了一个兄凶人,我正是被他赶了出来,不敢回去!”
诸葛珪心里暗惊,想宫崇这个莽夫还真把道士赶出来了,道:“不妨,晚辈有一点道行,可以帮忙将他驯服。”
魏伯阳见他上当,心里甚是高兴,道:“甚好甚好,没想到遇到高人了!请跟我来。”
诸葛珪抱起孩子,将火把交给魏伯阳,两人离开寺庙,往紫霞观走去。
紫霞观后,经过一段荒凉的小路,四人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园子。小小的门口,堆着突兀嶙峋的怪石,园门挂着黑色的大锁,门洞左右还看的见些许斑驳的字迹。
刘公公阴阳怪气的问道:“就是这里?”
张角一言不发,双手扯住锁链,运劲,待锁链发烫发红了,双臂使力,竟硬生生将偌大的锁链扯断。他推门进入,吱呀一声,从里面“扑喇喇”飞出千万只蝙蝠来。
园内是一池泉水,水上飘满了落叶,水是碧绿的,静静的纹丝不动。
池后是一座油漆斑驳的道观,廊柱下躺着一具骷髅。
“公公,我怕!”刘宏捂住了双眼。
桓帝喝道:“怕什么!想高帝当年斩白蛇起义,殄灭强秦,哪有一丝一毫惧怕过?”
被他一喝,刘宏双眼渗出眼泪来,他咬着嘴唇,忍着不哭出来。
刘公公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张角来到骷髅面前,他发现腐烂的衣服里面似乎有东西在闪,他剥开骷髅的衣服,发现骷髅的腹中有一把钥匙,石头打磨的钥匙。
桓帝走近,问道:“这是什么?”
张角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感觉,道:“或许跟经书有关!”
桓帝不露声色的道:“嗯,你先藏好!经书到底在哪里?在房子里?”
从看到这枚钥匙起,张角就开始心惊肉跳起来了,一种莫名的恐怖刹那间像电流一样通过他的全身。
“我们进去看看!魏老道只告诉我地点,如不出我所料,里面定有乾坤。”
桓帝点了点头,伸出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进入这座道观一样的房子,里面跟紫霞观的布局几乎一样,只是一切都小了点,破旧了点。
正中正是老君像,只是这尊是石雕的。
张角道:“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个传说。”
“哦?”桓帝冷冷的环顾着四周。
张角继续道:“关于张衡的传说。”
“你说什么?!”桓帝回过神来。
张角缓缓道:“张衡是五斗米道的传人,传说他晚年来过泰山修道,但随后失踪了几个月,后来尸体在汉中下葬。我在修道之时,曾经听说过张衡,但对他的泰山之行总感觉疑虑重重,如果我猜的没错,房子外面的那个骷髅,就是张衡!”
桓帝大惊,道:“什么!?你说那个人就是张衡?”
张角没有理会他,继续道:“我也是直觉罢了,如果真的是张衡,情况就严重了!我曾经听说,张衡在修道的时候已经能通鬼神,他发明的地动仪,就是与鬼神相通来预测地震的。而地动仪的八个方位,需要八把钥匙一起开启,地震仪才能启动!这八把钥匙分别是八卦里的八个卦象,这把石头钥匙,就是艮……”
“这又说明什么问题?”桓帝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急了。
张角道:“张衡在修道期间,为避免旁人打扰,就将自己关在地震仪中,八把钥匙是他集世间万物的八种元素炼制很成,开启地动仪后,人世间八种元素贯通其身,他在那个境界中竟然通了鬼神。他马上停止修炼,怕地动仪祸害人间,于是将八把钥匙分散在各地,到泰山来,想必是想在这里藏放一把,但没想到不知被什么人害了。相传,于吉,就是张衡的传人之一。而魏伯阳一定知道这里,他一定知道这个就是张衡,而太平青领书其中一卷就是记载八把钥匙的所在!”
桓帝沉吟半晌,道:“那么跟经书有什么关系?”
张角道: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剩下的经书就藏在地动仪中,而地动仪,就在这里某处!
张角这个大胆的猜测连桓帝也吃了一惊,他很快理清了头绪,道:“那么杀张衡的人,一定知道了地动仪的秘密,而抢去了一把钥匙,而另一把,因为他吞在腹中,那个人没有发现。按照你所猜测的,太平青领书早在张衡的时候就已经锁在地动仪中了?但书是于吉写的啊!”
张角冷冷道:“杀张衡者,就是于吉!能杀张衡于不经意间,必是其亲信。而张衡生前最信赖的就是他的关门弟子,那个人姓淳于,去掉一个淳,而改姓于,此人必是于吉!当时,于吉正是陪着张衡,把最后几卷经书藏于地动仪内,就在这里遭了毒手!他谎称太平青领书是他所做,发动世人为书而争夺搜集,他则暗地搜集八把钥匙,坐收渔翁之力。等世间众高手争个你死我活,经书搜集得差不多时,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全部经书弄到手,在外的经书上写着八把钥匙的下落,于吉估计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了,但他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把。”
桓帝疑道:“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再回来呢?”
张角道:“想是害了恩师,不敢再回来了,当时他匆匆而去,连尸首也未埋,看来是十分慌张的。”
桓帝若有深思道:“有几卷经书辗转到了朕的手里。那么,于吉开启地动仪,要干什么呢?”
张角汗颜道:“于吉已经得道,地动仪开,他想召唤冥府,为的是——”
“为了什么?”桓帝问道。
张角“扑通”跪下,道:“夺取圣上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