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百骸似乎全都消失了,没有身体,意念像是在云端漂浮着,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随波逐流,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的存在都不知道,只是保持着一种状态,一种漂浮的状态。
很久很久,意识才有些恢复,“我在哪里,这是哪里?”
灰蒙蒙的一切,混沌一团。
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纯粹的一种意识,认识自我的意识继续漂浮着。
就这样又漂浮了很久,意识向四面延展,但巨大的痛楚立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从四面八方传来。
“啊!”
赵云努力喊着,却似乎无法从意识的阴霾深处逃脱出来,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突破覆盖着的屏障。
剧痛在周围骚扰他的信心。
他努力想要突破,他记起来了,自己一定是在梦境之中,他要醒来,找到美幽。
他仰天长号,使出意念中全部的力量,终于突破了那层阴霾。
“云儿,你醒了!”
赵云悠悠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美幽的一对眸子,不知为什么,她的脸色特别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眼睛有些凹陷下去,头发凌乱地挂下来,扫在他的胸前。
四肢和躯干的感觉终于回来了,浑身疼痛不堪,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美幽姐姐,这是在哪里?”赵云的声音非常干涩,都不像是他说出的声音了。
美幽微微一笑,刚要答话,背后出现一个黑影。
墨索一把拉开美幽,诡异的面具后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赵云,赵云见他竟然也在,气塞胸口,当即便要起来。
可是轻轻一动,如刀刮般的疼痛袭来,令他不得不放松身体依旧躺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他看了看四周,原来自己身处一个帐篷内。
美幽没有反抗,任墨索将她推到身边,有些伤心地背过身去。
“你到底想怎样?”赵云下定决心不会屈服于他。
墨索一动不动,良久,从面具后传来几声阴冷的笑声:“嘿嘿,我们来做笔买卖如何?”
赵云不搭理他。
墨索不以为忤,笑道:“明天,我们就到白水城了,你如果答应我连夜偷出兵符,让军队听命于你,我便将你身上的痛楚吸收掉一点!如何?”
赵云恨恨道:“滚,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
墨索故作惊讶,道:“我至少救了你的命,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吗?”
赵云道:“你存心不良,我宁可死在曼里乌斯手下,也决不会将安息国的将士送往不归之路!”
墨索摸摸下巴,道:“好个有仁有义的君子!可惜,我不是君子,我只想复仇,为我们迦太基一族复仇!你知道吗?大秦杀了多少我的族人,有多少人的血将沙漠染成了殷红!为了让更多的人免于战火,死于大秦手下,我必须动用安息国的军队,配合野蛮人进攻大秦,再加上你们这些中原来的高手,一定能拖住曼里乌斯。只要我们的细作在大秦扶起奥里略为皇帝,救出康茂德陛下,揭穿曼里乌斯的阴谋,那么曼里乌斯必定众叛亲离,任他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但没有人愿意为他卖命,他还如何统治大秦?你们不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吗?我们不如好好合作,只要夺回大秦,到时赵云你将成为传奇式的人物,会成为奥里略的座上宾,你将是皇帝的贵人,你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无数的美人,当然,这位美幽小姐你也能立即迎娶过来!这样岂不是上上策?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赵云一直沉默不语,待他说完,道:“我曾经也是如你这般想,但如果大秦落入你和野蛮人的手,将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赵云想说,墨索与卡拉卡拉都是野心家,如果大秦落入他们二人之手,那么新的战争就将开始,不论哪一方得胜,死的都是大秦的百姓,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曼里乌斯统治大秦,至少大秦的百姓不会受到战火的荼毒。
墨索见赵云软的不吃,有些恼怒,道:“哼哼,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我告诉你,赵云,如果你不肯答应我的条件,那么这位美幽小姐,哼哼……我会让她在你面前生不如死!”
“不!”赵云大怒,“你这禽兽,你若敢动她一根毫毛,我便将你碎尸万段!”
墨索哈哈大笑,道:“你这副样子,还敢威胁我?告诉你,讨价还价的机会你已经失去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或者看着你的美幽小姐被我奸杀,或者乖乖的答应我的条件!”
“奸杀”二字一出,美幽大叫一声,夺门而去,墨索身子一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赵云气得快要爆炸了,但浑身的疼痛也如海啸般袭来,他咬牙拼命忍住,他明白了,这么重的伤势,没有几年的时间是无法康复的,他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目前,任何一个拿着凶器的人都能轻易将他杀死,更何况墨索?
他脑中一片混乱,却见美幽泪流满面,叫道:“云儿,别管我,我死不要紧的!”
赵云踌躇不绝,道:“不,美幽姐姐,我决不让你受到伤害,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
多年前,在招摇山上,虎蛟的尸体旁,赵云抱着被咬去一臂的美幽,也曾这样说过,那时候,美幽的脸色惨白,但眼中却闪现着幸福的光芒。
此刻,也是如此。
墨索放开了美幽,任她扑到赵云身边,然后走过去,手中出现一个泡泡,慢慢将它按在赵云腹部。
“既然你们愿意同甘共苦,我就成全你们,当然,也为了不让这小妞到处乱跑,我就借用一点你的痛苦吧!”
墨索手中的泡泡变成淡紫色,赵云只感觉疼痛感减轻了一点,正不知他意欲何为,便听美幽一声惨叫,墨索已将泡泡按在她的两个膝盖上。
她站立不住,一跤倒在地上,赵云大惊,身子却仍然很难动弹。
“这样她就不会到处乱跑了,你们好好聊聊吧,等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再来,到时候作出你的决定吧,赵云,希望是我愿意听到的!”说完,他头也不回便走出屋去。
美幽一手撑起身子,拖着两条腿向赵云床边爬来,地板上沾满了她的泪水。
“美幽姐姐,我该怎么办?”赵云忍痛抬起手,想去拉她。
美幽停了下来,仰起脸道:“你做得对,不该为我一个人,让无辜的人去做炮灰。”她浑身发抖,眼泪得得得的往下掉。
赵云摇摇头,右臂撑起身子,颤颤巍巍侧过身来,伸出左手去。
“我不能看着你受凌辱,因为你是我的……姐姐!”
美幽道:“云儿,到这个时候,你也不愿意说出心里的话吗?”
赵云犹豫了一下,道:“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你不做我的姐姐!”
美幽似乎精神了许多,努力向前爬了爬,使劲凑过身去:“那你想让我做你的什么?”
赵云闭上眼睛,然后慢慢睁开,那一瞬间,他作出了决定:“我要答应他的条件!”
美幽惊道:“不,你不能放弃你的信念!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赵云双眼滑下两行热泪来:“可是,我,我,我……我的心像刀绞一样痛啊,我不能没有你的,我要你与我回到中原,我们一起生活,一起白头到老,永远平平安安,再没有人能够打扰我们,我要和你一起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什么都不管……”
“不,你不能这样啊,云儿,你的壮志呢?师父对你的托付呢?难道你的心胸就如此狭小?”
“不,我,我,我厌倦了打打杀杀,我不想再看见流血,可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如何能扭转乾坤呢?”
“你丧气了?面对强大的敌人,你害怕了?”
“难道你不愿意吗?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难道这也有错吗?”
“没错,你说的,何曾不是我每天都在盼着的呢?可是,那样就毁了你了,也给这个混乱的世界少了一分希望,我不能这样自私啊,师父会责怪我的!”
美幽颓丧地趴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
赵云黯然,他用力一翻,从床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美幽身边,赵云伸手去理美幽的头发,良久,她满是泪痕的脸才露了出来。
赵云心中一动,不经意间向她双唇吻了下去。
似碰未碰的刹那,美幽如触电般弹了起来,惊恐地望着赵云,道:“不,不要!不要!”
赵云被他吓傻了,呆若木鸡:“美幽姐姐,难道你不喜欢我?”
而美幽此刻想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在米诺日巴坛城的中心,因为缺少空气而强吻她的那个人,不是赵云,而另一件,是她毕生难以启齿的。
美幽慌乱地摇着头,道:“我不配,我不配,云儿,说你不要再见到我,说你讨厌我,说呀,说呀!”
赵云以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冒犯了冰清玉洁的美幽,心中也暗自后悔,道:“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美幽姐姐,你不要害怕,云儿不敢了,你不要这样!”
美幽吃力地喘着气,双腿的痛楚折磨着她,但心里的痛楚却令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云儿,我,我被……”她失去了勇气,又趴在地上抽泣起来。
赵云不敢再轻举妄动,无奈地望着她,心中已经作出了决定。
次日,当墨索听到赵云的决定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用泡泡解除了赵云大部分的痛楚,却不肯解除美幽身上的。赵云明白,他若不带出安息国的军队,痛苦将永远折磨美幽。
安息国白水城就在三人的眼前了。
当护城守将看见是赵云时,立即打开了城门。
赵云与美幽离开白水城已经好几个月了。
在守卫的引导下,赵云来到了安世高的住处。
“你们去哪里了?”安世高已经完全不是僧人打扮了,一副国王的装束,衣饰华丽而庄严。
安世高安排人举行宴会,赵云、美幽和墨索稍稍休息了一下便去赴宴。
没有旁人,四人分宾主坐下,安世高端起茶杯,道:“恕小僧持酒戒,只能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美幽与赵云一干而尽,正要发话,安世高道:“鹿厌,你在那躲着干什么!?”
那柱子后转出鹿厌来,自赵云离开白水城后,鹿厌便一直待在安世高身边,他也曾去寻找赵云,但一直是无功而返。
“哼,臭和尚,我没躲,别乱放屁——赵云你这臭小子,到哪里去玩了?没有我你活着回来已算大幸!”鹿厌叉着双臂,没什么好气,远远地坐下生起闷气。
赵云心想他说得不错,若鹿厌在身边,自己也不至于轻易就着了墨索的道。
“那么小弟向你赔罪了!”赵云又一饮而尽,鹿厌没想到赵云竟然会把他的话当真,哼了一声,走到众人身边,道:“别急着喝酒,你走期间,有旧相好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大门被人撞开,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身着一身青衣,站在门口,一双眸子不可思议地望着赵云。
“赵云,你长大了!”
年轻女子快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
赵云见这女子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赵云,她是采绿啊!”
说话的人是个瞎子,在一个小女孩的引导下快步走了进来。
赵云与美幽都认出来了,那个瞎子便是桑哈。
采绿快步来到赵云身边,睁大眼睛盯着他,道:“赵云,你真的长大了,几年没见,你这么壮实了!”
赵云突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位便是雪樱国公主采绿,不禁惊叫起来。
多年前,当赵云在木鱼的帮助下潜入囚禁着公主采绿的高塔之中,第一次见到的采绿沐浴在一片柔和的月光之下,那时的采绿浑身散发着绝世惊艳的美丽,但赵云年纪还小,此时相隔多年后,虽然采绿一身布衣,朴实无华,但她一双会说话的眸子依然令每一个对视的人怦然心动。
桑哈道:“其实那次我护送采绿去了奎县后,采绿就一直住在那里,跟我一起学医术呢!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桑哈的妻子,萦雀!”
赵云又惊又喜,道:“你小子都有老婆啦?你还学了医术?”
萦雀很是害羞,道:“还没过门呢,你别乱说……”
桑哈嘿嘿笑道道:“赵云兄弟,你怎么那么憔悴,萦雀鼓励我行医济世,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找你,也好让我的医术发挥一点作用。你长年打打杀杀,以后就由我来给你治伤!”
众人多日不见,重逢更添喜悦,只有美幽强装欢笑,到了激动处,竟呜呜哭了起来。
往事纷纷飞上心头,看见采绿对赵云一片深情,美幽心里感到一阵难过,但想到自己,不免痛碎心肠。
她突然有种感觉,朋友们虽然重逢,但她似乎要永远地离开了。
这纯粹只是一种感觉,在心底划过的一刹那,令她震惊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