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赵云与董仙风餐露宿,往冀州而去。
赵云自小就生活在冀州,对于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一路上,赵云夜晚便独自翻看安世高授他的《无量寿经》,越看越是心惊,才知佛门广大深如海,其中讲的佛门道理,竟然与幼时童渊传授的心念相印,如出一辙,自然受益匪浅。
阿弥陀佛翻译成华文便是无量寿佛之意,诸佛称赞为“光中极尊、佛中之王”,除了他开创的极乐世界和念佛成佛法门之外,其因地发下的四十八原也空前绝后,令诸佛赞叹不已。
诸圣出世,唯宣弥陀愿海,就连娑婆世界一方教主释迦牟尼佛,亦赞叹无量寿佛,称出现与此世,最大的心愿便是宣扬净土法门,当年释迦成佛之初,便在二七日内于定中说法,方有上中下三种《大方广佛华严经》,流传于人间的便是偈数最少的一种,而不论多少,经书最后文殊、普贤两位华藏世界的等觉菩萨,亦念阿弥陀佛导归于极乐,在弥陀无边威神的加持下,方能早日摆脱无明,成就最终的佛果。
赵云一路研读,一路思索,真是越读觉得疑惑越多,越觉得此经不可思议,到后来,他夜晚索性不睡,独自凭窗打坐入定,澄清思虑,慢慢的,也就放下了对于采绿的关心,放下了对于时局的猜测,放下心中的妄想,心中变得平静起来。
这一日,到了北海郡以北,二人依旧夜宿驿站,晚饭过后,便各自回房休息。赵云默念了一遍经文,又将弥陀四十八愿细细读了一遍,便盘腿入定,慢慢的,他觉得心平静地失去了这个肉身一般,心中又不断思索着弥陀大愿:
我若证得无上菩提,成正觉已,所居佛刹,具足无量不可思议,功德庄严,无有地狱,饿鬼,禽兽,蜎飞蠕动之类。所有一切众生,以及焰摩罗界,三恶道中,来生我刹,受我法化,悉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复更堕恶趣,得是愿,乃作佛,不得是愿,不取无上正觉。
我作佛时,十方世界,所有众生,令生我刹,皆具紫磨真金色身。
……
我作佛时,光明无量,普照十方,绝胜诸佛,胜于日月之明,千万亿倍。
我作佛时,十方众生,闻我名号,至心信乐,所有善根,心心回向,愿生我国,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觉,唯除五逆,诽谤正法。
念着念着,赵云心中生起一股大悲心,与此同时,一股无比温暖柔和的力量也慢慢扩大,周遍全身,恍惚间,他只觉自己罪业深重,无数劫以来,轮转于六道,无法解脱生死,慢慢,他觉得自己被投入了地狱,尝到了地狱众生的诸般苦楚,又感受到了饿鬼道、畜牲道的饥饿与凶残,转而又到了天道,因享受声色欢乐而忘了生死大苦。
他的双眼留下两行清泪来。
刹那间,他觉得身心都轻松了不少,仿佛肩负的重担被挪走一般,他的心念与诸佛的心念印证到了一起。
缓缓睁开眼,他才发现,东方已经微微露白,没想到倏忽间,一夜已匆匆过去。
他伸了个懒腰,推开窗,见天色尚早,便倚着窗坐了会,却听窗外街市已经热闹非凡,讨价还价之声、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让开!”街头突然传来马蹄声,赵云听那声音很是熟悉,不由地探出头去张望。
街那头几匹骏马冲过来,街上行人纷纷避开,一边不住地叫骂。
带头是匹黑马,马上坐着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背后插着两柄短戟,一身皂服,只胸前缚着两片皮甲。
赵云定神一看,此人他却认识。
“这不是太史慈吗!?”赵云大喜,运起真如呼喝起来,为首的将军听到,一边侧头观望,见赵云也是似曾相识,才慢慢停下马来。
赵云腾身而起,跳落到街上,见太史慈已然脱去当年一脸稚气,影子神武,笑道:“太史慈,忘了赵云了么?”
太史慈正疑惑间,见赵云自我介绍,眉头舒展,大笑起来,忙翻身下马,伸开双臂迎来:“赵云兄弟啊,想不到在此处见到你!”
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看得街上人们指指点点。
“啊呀,你已经这么高了!”太史慈上下打量着赵云,“功力也增长不少呢!”
赵云笑道:“你才是呢,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太史慈吩咐手下:“先不赶路了,我要与小兄弟痛饮几杯,来,就在这家店如何?”
赵云自然答应:“今日小弟做东!”
太史慈却早已从怀内掏出一大块银锭,砸在酒铺的桌子上,吩咐小二:“好菜好酒尽管上!”
小二哪里见过如此阔绰的主顾,忙驱散围观人群,自己忙去了。
二人坐定,太史慈道:“赵云,如今在哪里做事啊?”
“我本闲云野鹤,到此处是来寻人的。”赵云道。
太史慈笑道:“当年一别,想不到一晃就十多年过去了,赵云兄弟,后来的事办妥了吗?”
他指的“后来的事”,自然是赵云去寻甘露火王,为太史慈报仇的事。
“办妥了!”赵云道,“你后来如何了?”
小二拿来酒,为二人斟上,接着端来卤牛肉、醋海蜇、小葱豆腐几盘冷碟。
太史慈喝了一碗酒,道:“我守候了荔枝八年,朝思暮想,荔枝也每日为我演奏奇妙乐音,美哉,美哉!”
赵云奇道:“那空桑树有荔枝的神识,自然为你演奏了,你们这八年,可也忒羡煞天人哪!”
太史慈神情颇为黯然:“那八年,其实对我来说,心里苦得很,我便闲来练武磨练自己,夜晚便陪着荔枝,到了第六年,北海的孔融找到了我,与他多次接触中,我才慢慢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
太史慈塞了一块卤牛肉,为赵云斟满酒,道:“孔融遣人为我送衣送饭,闲来我们便坐在空桑树下,大谈古今之学,我这死脑筋,才慢慢解开了结!”
赵云举起碗与他碰了碰,道:“恭喜恭喜,如今荔枝姑娘如何了?”
“孔大人派人将那里保护起来,并重金奖励附近的村人,在那座山寨开垦,永久住下来,这样,荔枝就永远有人保护了。”太史慈似乎回忆起什么,“那一晚,我向荔枝告别,她为我弹奏了一整晚的落叶缤纷曲,直到把她一树的枝叶都落了个干净。唉,赵云兄弟,荔枝是我永远的伤痛,但是有一晚在梦中她对我说,离开她,拯救这个世界的苦难人,才是真正爱她。我想也是,大丈夫应当建功立业,才不负这个时代。”
小二接连上了七八盘热菜,赵云也正好饿了,一边听太史慈讲,一边大块朵尓,二人频频干杯,都有些脸红心跳了。
“听到你这番话,想必荔枝姑娘也是很开心的。”赵云顿了顿,道:“方才见你似有急事,不知何往?”
太史慈不急不慢地道:“孔融的北海郡救急,曹操那厮正在攻打呢,我此番前去,便是要去救援,因此赶得急了些。”
赵云忙道:“孔融我也曾见过,乃当世大儒,阻拦了兄长,是赵云的不是了,你当赶紧过去救援!”
太史慈抹抹嘴,道:“正好也饿了,不妨,兄弟,为兄要好好感谢你呢,替我铲除了那火人,今日不行了,改日我来寻你,你得好好跟我讲讲这十年的故事!”
赵云笑道:“自然,赵云办完事,便去北海寻你!”
太史慈果然心急,放下碗,拿起马鞭,转身便跨上黑马,拱手道:“来日方长,兄弟千万保重啊!我去了!”
赵云亦拱了拱手,太史慈抽一马鞭,绝尘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赵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这家伙,一个人在这里吃独食!嘿,还有酒有肉,那么奢侈!”董仙刚梳洗完毕,就见到赵云在楼下铺子自斟自饮,忙下得楼来,见桌上还有一副碗筷,道:“你请谁吃哪?”
赵云道:“是我的幼时好友太史慈。”
董仙不认识他,道:“小二,换副碗筷,老娘今日也要喝点酒!”
小二见她是个厉害角色,忙为她斟满酒,董仙一脚踏在旁边的凳子上,昂着头,拉住小二:“我们付了这么多钱,你好歹也给我们来几段曲子听听啊!”
小二一张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姑奶奶,我们就是一街边小铺,哪有曲子跟您听哪?”
“嗯?”董仙一把拉过小二,恶狠狠道:“那还我钱来,这么一桌难吃的酒菜,要花那么多钱?”
小二本就觉得太史慈给的太多,心下愧疚,正扭扭捏捏,赵云道:“付出的酒钱,怎好讨回?再说,这钱也不是我付的!”
董仙笑道:“小二,我们客气,你还真跟我们不客气!瞧你这奸商,讨打么?”说着,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来,小二吓得跪了下去,忙哭喊道:“姑奶奶,小的实实不会啊,要不,我跟掌柜的说,把钱退您得了,这酒算我请你们了!”
董仙依旧不饶他:“哎?这样不好,说出去,好像我们吃你霸王餐,欺负你个小二的了,不妥不妥,好吧,这钱我也不要了,曲子我也不听了,你给我们说几段最近的新鲜事吧!”
小二见她退让,眼珠子一转,道:“有有有!这冀州地面,最大的新鲜事,莫过于韩馥太守被袁绍灭了!”
赵云心中一惊,这可是大事,韩馥败亡,那么冀州只有公孙瓒和袁绍了,这两位都不是好惹的角色,会不会斗起来?
董仙心想亦是惊讶,但面露愤怒,一拍桌子道:“这也叫新鲜事?谁都知道,你想诓我,是不是要尝尝刀子的味道?”
小二被她一吓,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还有,还有,因为袁绍是约定与公孙瓒一起攻打韩馥的,却独自吞并了韩馥的领地,公孙瓒很恼火,这几日正要与袁绍开战呢!……在哪里,小的实在不知了,你若动强,小的只能骗你了。”
董仙心想惊讶,却道:“去去去,都是些什么烂事?给我们做几个葱油肉沫大饼,用荷叶包了,放我们包袱里,若老娘吃出你的肉不新鲜,就算在天涯海角,也赶回来剁了你的手!”
小二见她放了他,连连答应,屁滚尿流地逃了。
赵云见董仙故意戏弄小二,却没想到套出如此重要的大事,道:“公孙瓒于我有恩,我想前去助一臂之力。”
董仙喝了口酒,将一块牛肉扔进嘴里,漫不经心道:“就知道你古道热肠,那公孙瓒何尝不是要收买人心?何况人家对你也没怎样,给你一官半职了吗?给你荣华富贵了吗?值得你去为他拼命?唉,好吧,好吧,你的那些为天下为黎民的陈词滥调我已经听腻了,没办法,谁让我没有你那么厉害,只好跟着你喽,再说,你不去找你那心肝老婆了?”
赵云摇头笑道:“横竖采绿要去袁绍那夺麒麟樽,既然知道袁绍与公孙瓒要开战,我也正好前去打探消息,公孙瓒即使是利用我,毕竟帮助过我,我还是要还他个人情的,人生在世,情义才是第一的。”
董仙抹了抹嘴,道:“我就不懂你们这些臭男人的什么义啊,什么恩啊,我董仙,就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看谁不顺眼就捉弄他,谁惹了我,便要十倍奉还!做人要快活嘛,何必被缠缚得那么多东西呢?”
赵云听她话虽然粗,但还有些理,见小二端来了一大盘葱油饼,用荷叶仔细包好了,道:“我们出发吧。”
董仙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二,接过一大叠葱油饼,闻了闻,道:“你的早餐忒油腻了,吃得我午饭都没胃口了,这饼嘛,勉强还过得去,去吧去吧,老娘也走了!”
小二见终于打发了这瘟神,忙笑道:“贵客常来啊!”心里却暗自诅咒,骑马被马掀下来摔死!
赵云与采绿重新赶路之时,冀州北方已是战云密布,公孙瓒开始进攻袁绍,双方前锋交战了几次,主力大军往渤海附近的东平郡中磐河逼近。
袁绍大军驻扎于磐河之东,公孙瓒驻扎于桥西。几日前,公孙瓒之弟公孙越前往袁绍处送书信时,却被袁绍大将颜良埋伏于道旁以弓箭射杀,公孙瓒大怒,便趋兵向袁绍所在的渤海杀来。
袁绍刚剿灭韩馥,正欲吞并公孙瓒,便派出大将颜良与文丑,亲自向公孙瓒军进发。
三日之后,两军于磐河两岸对峙,旌旗猎猎,碧空白云,一场大战即将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