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涵的剑招和他的人一样华丽而犀利,不停变化的剑招和绯色的剑气交相辉映,美丽得像春风拂过漫天纷飞的三月桃一样。七秀的武艺本就是脱胎于舞,所以七秀的剑舞极具观赏性,尤其是方少涵用出这剑招时,这场切磋完全称得上是一场视觉上的盛宴。
然而这场视觉盛宴的唯一观众却并不这样想。秦徵羽将十指搭在琴上,半点也没有放松,方少涵的武艺本就高他一筹,若是不认真对待的话后果恐怕很难看。那华丽的双剑旁缠绕的绯色剑气可不是开玩笑的,这要是真的打实了,秦徵羽估计自己得再床上修养个好几天了。七秀武器是双剑,招式上较为灵活多变;而长歌的武器是琴,以音为刃,招式的灵活上是输了一筹的,可是长歌功法的能分出特殊的影子虚影,本体能够在虚影之间来回变换位置,这大大的弥补了长歌以琴做武器的灵活缺陷。
小院的空地上,满地都是秦徵羽留下的虚影,方少涵绯色的身影在其中穿梭,手中双剑来回变换向着虚影中的某一个攻去。琴音连绵不绝,秦徵羽在各虚影之间来回变换,躲开方少涵的剑招,顺便以音进行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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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徵羽与方少涵这一打就打了大半天,最后还是看天色渐晚才停下手。秦徵羽的发髻有些散了,他的衣着变得不是那么整齐了,衣服上全是被剑气割开的痕迹,所幸没受什么伤,只是看上去有些狼狈而已;方少涵的样子要比他好一些,只是破了衣袖,他头上束发的红绳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一头墨发就这样披了下来,与他那张漂亮过分的脸相衬显得有几分雌雄莫辩的美丽。
打了这么久,秦徵羽自然是有些累了,所以他便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喝着那壶没喝完的花茶稍作休息;而方少涵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疲倦的样子,他转身进屋换了身衣服和头绳,重新把自己打扮整齐后才出来对秦徵羽道:
“多谢秦兄想让。日后若是空闲,少涵还会去找秦兄多多讨教,还望秦兄不要推辞。”
他脸上带着笑,那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和秦徵羽现在有些狼狈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这话中挑衅的意味十足。
秦徵羽默默喝着凉了的花茶,脸上依旧带着礼貌的笑:
“若是空闲,必不推辞。”
这个有空还是没空当然是他自己说了算,谁愿意空闲时间来当陪练或者说衬托红花的绿叶呢?反正秦徵羽是不愿意的。而且这一切磋他便发现了:他精力没有方少涵那么旺盛,切磋的时间一长便成了持久战,他很吃亏。对于这个,秦徵羽默默在心里吐槽:果然是易怒的人精力更充足,没事就打架。
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估摸着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时辰了,秦徵羽便向方少涵告辞了。方少涵打了一架出了气,留着秦徵羽也没意思了,秦徵羽要走了,他连客套话都没说一句便将秦徵羽送到了七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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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秦徵羽回到长歌的时候,夜色已深了,他会了他自己的院落稍微打理了打理自己的衣着后便出门去寻曲铃音,然而门外路过的师妹告诉他:
“祝师姐去扬州了,还未归来。”
“那她是何时去的?”
“师兄你刚走不久,师姐就跟去了,师姐难道不是去寻你的吗?”
那位长歌女子似乎有些好奇,秦师兄说去扬州,然后祝师姐问了秦师兄的行踪后也去了扬州,这难道不是去寻秦师兄的吗?
秦徵羽摇了摇头,向那位师妹道了别,然后走向了长歌码头。夜色已经深了,这个时间,扬州码头早已没了渡船,想到曲铃音如今那副孩童的样子,秦徵羽就不禁担心起来:扬州是个繁华的城市,同时也拥有各种各样的人,拐卖小孩的人自然也是有的。虽然曲铃音说她的武功并没有岁身体变小而变弱,但秦徵羽担心的是她万一中那些下三滥的圈套怎么办?
既然担心,秦徵羽也就站不住了,他在长歌码头旁借了一条渡船,在渡船上挂了一盏灯,然后便撑的船往扬州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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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广的水面上,一条在夜色里显得黑漆漆的小船在慢慢的飘荡。
前方划船的唐门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女孩那忽然间低落的情绪,于是便回过头来开口询问了: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星光并不明亮,他站在船头,夜色将他整个人掩盖,让他的身影成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看不清他的脸,一时间曲铃音忽然有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她刚才的一瞬间竟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她收敛起情绪,尽量平淡的说道。
“你有心事。”
划船的人用的是陈述句,话语中是肯定。他将船桨放到一旁后走到了曲铃音的身边坐着:
“小孩子心事太重可不好。”
他装作未看出她的年岁,以一种热心长辈的口吻对她说着话。
曲铃音抬起脸看着身边比她高了大半头的人,神色有些尴尬,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孩子。夜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曲铃音本就偏低的体温便又低了一些。
唐无夜低下头看着她:
“夜里气温低,你穿少了。”
说话间他便转身在船头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薄毯披在了曲铃音的身上。曲铃音没有拒绝这好意,她接过这薄毯自己调整着,两人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那人的手便像是触电般瞬间收了回去。
唐无夜收回了手,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想触碰她,想要拥抱她,但他怕被她察觉,所以即使是指尖的轻微触碰他也要像个陌生人一样对待。他也怕碰到了就会忍不住想要触碰更多,因为刚才指尖短暂的触碰,已经让他开始想念了。
曲铃音对于对方猛然间收回的手并没有什么感想,她心里只是闪过一丝疑惑:这人什么时候把爪套脱了的。唐门的制服是有特殊的爪套的,而她刚才触碰到的并不是冰冷的金属触感,而是正常人温暖的皮肤。
他对我很放松?
曲铃音想起了投影和唐无夜相处的那部分记忆,每次和她相处的时候,他似乎都没有带爪套,唐门的爪套里面藏有不少的毒和暗器,他当时不带爪套代表着一种放松的状态。
那时候的唐无夜和“曲铃音”还未闹崩,他们相处,他不带爪套很正常。而这个唐门男子在她面前不带爪套难道是因为看她是个孩子的模样,所以不在意?又或者说,对方真的是将她看成了女儿之类的?这唐门男子的外貌在三十五岁左右,若是一般人,有女儿的话估计和她现在的模样差不多年龄。
想到刚才对方给自己披毯子那副照顾小孩的模样,曲铃音忍不住有些尴尬:
“你该不会真的把我当你女儿了吧?”
“……我还未成婚。”
见曲铃音又提到这个问题,唐无夜再次无语了,他只能僵着脸在心里反问着自己:我易容的年龄看起来有那么大吗?
“那你是喜欢照顾小女孩吗?”
曲铃音理了理头发,将怀中抱着的琴调整了一下方向,然后再度问道。
“你在怀疑什么?”
她连续提到这个问题,唐无夜也看出来了她的想法,于是他便直接问她了。
“我并不认识你,你这样照顾我,又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很让人怀疑你的目的。”
曲铃音脸上带着笑,语气是一种半开玩笑的轻松语气,然而她的指尖正稳稳的搭在怀中琴的琴弦上。
“小姑娘的戒心真大。”
唐无夜叹了口气,然后抬手想去摸一摸曲铃音的脸,然而,手伸到一半却改了道,摸上了她的额头,像是长辈宽慰后辈一般:
“我说过的,你只是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而已。我如果想对你怎么样,早就动手了。我送你回长歌也只是卖长歌门一个人情而已。”
他这次给的理由很合理,至少很符合曲铃音对于唐门中人的认识,所以曲铃音这才又放松了几分,甚至还有心思和他聊聊了,因为船还要坐很久,就这样沉默着的话确实太无聊了。
“其实我看你也有些熟悉的感觉。”
曲铃音半开玩笑的说着,然而她这一句无心的话却让唐无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夜色太黑,而且他表情掩饰得又极快,所以曲铃音也没发现什么。
“是吗,你觉得我像谁?”
唐无夜装作平静的问着,然而在这一句话问出口后,他的心脏似乎都有些颤抖了,对于曲铃音口中的答案,他既期待又不期待。这是一种十分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希望她能认出他,这是不是就说明他在她心里依旧是特别的,她还关注着他;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她认出他,因为他并不想打破这样平静相处的场景。
“只是一瞬间的熟悉感而已。”
曲铃音笑了笑,并没有说他到底像谁,因为她也不知道了。这一瞬间的熟悉感来得快也去得快,她把这认为是这个唐门男子的面容太大众化的缘故,这种理由她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曲铃音并没有认出他,唐无夜心里说不准是兴庆更多一些还是失落更多一些,那是一种有些复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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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越来越大了,小船被风吹得剧烈的摇晃,原本平静的水面开始翻起了波浪,夜空中的星辰也开始渐渐黯淡了下来——有云遮住了它们。
要下雨了。
船身剧烈的摇晃让抱着琴的曲铃音有些坐不稳了,她一手抓琴,一手扶住船沿才堪堪稳住身体,正当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波浪打来,她手中的琴“碰”的一下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她整个人也向前栽去了。
幸好旁边有人拉住了她,她被人拉进了怀中:
“风浪大了,你抓稳点。”
那人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音色有些低沉。
曲铃音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原本这个时代的夜晚就很黑,这一下雨,乌云遮住了星星,周围就更黑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就是这样感觉。曲铃音的夜视能力并不怎么好,她睁着眼直视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见,就好像有人拿黑纱遮住了她的眼睛一样。这个时候被身边的人抱在怀里,她也就没能推辞了。她眼睛看不见,能抓住的也就是这个抱住她的人。而对方抱着她的感觉估计和抱一个孩子没什么区别,所以她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孩童的身体小,所以唐无夜几乎是将曲铃音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他抱着她的手有些想收紧,却也克制着不收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
见曲铃音有一会儿没说话了,他便忍不住出声询问了:
“你怎么了?害怕吗?”
他的话音刚落,天边便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打雷了。闪电从夜空中闪过的一瞬间,曲铃音看清了周围的轮廓,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也足够她安了一丝心:
“并不是,我只是有些看不清。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有些夜盲。”
听见她的话,唐无夜的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原来她是因为看不见才这样安静啊。与曲铃音不同,唐门在中人多在夜间行动,每一个唐门弟子都有夜视的训练,唐无夜也不例外,所以他的夜视能力不差。
曲铃音半点也看不见,而他却能看清一点儿。
“前面还看得清方向吗?”
曲铃音弯下腰去,在船上小心的摸索着刚才摔下来的琴。
一双手将她拉回了原位,然后那把琴再次被放入了她的怀中:
“我也看不清了。你别乱跑,现在风浪大,这船有些小,我怕你栽水里去。”
“那……今晚船还能走吗?”
曲铃音听话的抱着琴,任由身边的人抱着自己。
“走不了,雨太大了,我得找个地暂时停一停。”
他的声音里带着安慰。
曲铃音能听见急雨打在船棚上哗啦啦的水声,也能感受到风中雨水带来的湿意。
“船里进水了吗?”
曲铃音皱着眉问着,因为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靠身边这个人来判断的感觉很不好。
“没有,只是雨水吹进来而已。你等等,我去将帘子拉上。”
对方说完就放开了她,走前面去了。曲铃音一个人独自一人坐在船的小棚里,忽然有些坐立不安。风浪打来,船身再次摇晃,她差点又摔在地上。
看来抱着琴确实坐不稳……
这样想着,曲铃音便将琴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放到了她后面的一个木台上。她摸到了一床毯子,她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木台,只是个简易的床板。
“你困了吗?困了的话就睡一会儿吧,等雨停了我们再走。”
唐无夜将船舱前的帘子拉上了,雨水吹不进来,船舱内便渐渐温暖了起来。这种大雨天,温暖的室内,确实让人很有睡意,但曲铃音还没心大到在这个陌生人面前睡着,所以她答道:
“我还不困。”
然而她话刚一出口,便感到一阵难以抵抗的睡意袭来,她的双眼已经有些睁不开了,虽然现在她睁眼和闭眼都是一样的感觉。
意识逐渐模糊时,她听见那唐门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
“还说不困,小孩子本就容易犯困……”
剩下的话曲铃音已经听不清了,因为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