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下茶水的凌虚阳察觉到了异样,他下意识的想拔剑。曲铃音斜披着发,就站在烛火旁,笑盈盈的看着他,新涂好蔻丹的指甲在烛火下显得艳丽又诡魅。她这几天的行为性格稍有变化,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但她并不是易容,卦象也并未显示出其他的,所以她就是阿音,这一点并没有错。
她是阿音……
拔剑的想法刹那间消散,就这一瞬间的迟疑,他便再没有机会拔剑了。
黑色挂着太极坠子的道冠跌落在地,凌虚阳摔倒在地,墨色的发铺开像是上好的锦缎。他仰面倒在地上,道袍半散铺在地面,清冷禁欲的模样消散平添几分说不出的意味。他的双眼已经有些迷茫了,即使他努力想要睁眼保持清醒,但也是无用。他努力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色变得昏暗无比,只能勉强看清眼前那个姿容极为出色女子脸上的笑意。
她的笑容极为美丽,似乎是将要发生什么让她兴奋的事情一般。
曲铃音一步步走近摔倒在地身体无法动弹的凌虚阳身边,然后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的点了点他的心脏:
“虚阳,你喜欢我不是吗?”
“你也说过愿意一辈子保护我对吗?”
“可是人心易变,你又怎么能肯定无论如何都会在我身边保护我呢?”
“所以我们换种方式吧,虚阳,就这样忘掉一切留在我身边吧。”
“不会太痛苦的,只是睡一觉而已。”
…………
她轻轻捡起他掉落在地的佩剑,将剑拔出了剑鞘。
冰冷的剑身映着她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火光倒映在她浅色的眼眸里,将这双眼眸晕染成了橙红色。
剑鞘掉在地上,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她的手指抚摸过冰冷锋利的剑身,锋利的剑刃划伤了她的手指,几滴鲜血沿着剑身慢慢向剑尖滑落。
“真是一把锋利的剑。”
她发出赞叹,武器这种东西确实是越锋利越好。此时的凌虚阳武功比当初还要高,作为武器自然也会比曾经更加锋利。
傀儡这种东西,做过一次,第二次再做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就像她当初对少涵下手时,手还会颤抖,眼睛还会不由自主的落泪,而现在她的手已经稳得不能再稳了。听说现在正值乱世,而她身边一个傀儡也没有,有些危险啊。再说,乱世里各大门派死了那么多弟子,多死一个少死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成为我的武器,永远保护我吧。”
她俯视着凌虚阳,举起了他的佩剑,剑身在夜色里映着烛火的光芒,却没有半点暖意。
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努力半睁着眼看着她,墨色的眼眸不似往常那样清澈温和,透着混乱的迷惘。
曲铃音凝视着他的双眼,手中的剑朝着他的心脏处刺去,不知为什么手却忽然变得有些颤抖。她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他的眼眸,也不去看他的脸,手中的剑对准他的心脏,剑尖已经没入皮肤,鲜红的血已经将他的道袍染成了红色……
剑尖再刺进去一点儿,却再也无法刺进去了。
凌虚阳的脸色苍白一片,他半睁着的眼终于撑不住的闭上了。
曲铃音的手颤抖得厉害,手中的剑握不住了,剑从她手中滑落,也从凌虚阳的伤口里滑出……
明明只差一点了,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刺破他的心脏了,为什么她的手却抖得这样厉害?明明只差一点儿,这个傀儡就能再回到自己的手上了,她失去的傀儡就能回来了……
可是双手颤抖得似乎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不能够再次拿起剑。曲铃音试了几次,剑都从颤抖的手中滑落,这种情况和她当年第一次杀死方少涵时几乎是一样的。
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低下头再次试探去拿剑,却发现有水珠状的东西落在剑身上,捡起一点微弱的水光。
曲铃音忽然间没有了表情,她颤抖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脸上是湿的,她落泪了。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么多年了,明明这么多年了她都没再流过泪……
为什么……
【杀了他】
有人在她的心中道,声音冰冷肃杀。
曲铃音忽然感觉脑袋有些混乱。
【我为什么要杀他?】
傀儡……
对,我要做傀儡,我需要武器,我需要……杀了他。
不,不对?
理由不是这个。
我必须要杀了他,因为他会阻碍我的未来,他处处阻拦我,阻止我为红衣的姐妹们报仇,所以我要杀了他!不杀他难以祭我红衣姐妹的三千怨灵!
才不是……
我杀他是为了做傀儡才对……红衣教是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他?
曲铃音看着自己染着鲜血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她的神情变得极为古怪,像是哭也像是在笑。
凌虚阳……
凌虚阳,凌虚阳,凌虚阳……
她在心里拼命的念着他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清醒一些一般。她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为什么会有杀凌虚阳的想法,明明没有理由……
明明这个人这样爱她,这样信任她。
曲铃音觉得自己已经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了,她有些恍惚的召唤出碧蝶,补天心法运转,女娲加圣手都像不耗内力一般往凌虚阳的身上甩去。她看不见凌虚阳的血条,所以只能一直给他刷血,希望他的伤口能立即愈合。
她将手按在凌虚阳心口的伤口处,企图堵住那个一直涌出鲜血的伤口……
不知刷了多少补天技能,内力已经快要耗尽了,凌虚阳心脏处的伤口终于不再涌出鲜血,已经呈现愈合的趋势了。
曲铃音撕开他的衣领,看着他心脏处那个开始愈合的伤口,却没有感到半点的高兴。她僵着一张脸,只感觉无尽的寒意涌上了心头。
因为她那堪称外挂一般的治愈能力被大幅度削弱了。
如果是曾经,刷了这么多的技能,他的伤口早该愈合到看不出痕迹了。然而现在只是止住了血,开始渐渐愈合而已。
“凌虚阳……你会活着的,你肯定会活下来的……”
“长安之战那样惨烈,你都活了下来,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的死在我手上呢?”
“虚阳,你是要成仙的人,这么可能死在凡人手里?”
…………
曲铃音将地上的人移到了床上,她浑身冰冷,颤抖着手去探着他的鼻息:
呼吸浅淡,但终归是没有断气。
他还活着。
曲铃音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呆看着床上的人,苍白脸上的呆滞与幽凉连烛火也不能驱散。
砰砰,砰砰,砰砰……
有什么跳动的声音在安静夜里响起,一声又一声,微弱,但不容忽视。曲铃音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她不由自主的将手轻放到了心口处:
砰砰,砰砰,砰砰……
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跳动的心脏奇迹般的恢复了起伏。
曲铃音感觉呼吸困难的扬起了头,张开了口大口的吸着空气,像是濒死的人,也像是脱离了水的鱼。并不是错觉,心跳,包括呼吸……都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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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世界。
空荡荡的大殿里,几盏烛火若隐若现,几近熄灭,红纱轻轻随风飘动。一身华美红裙的白发女子轻轻走下高台,风卷起她鲜艳的裙摆,像是一团火,也像是一朵盛放的花,她雪白的发丝随风飘动,在这夜色里,这样的颜色十分显眼。
哒哒,哒哒……
她穿过大殿,轻微的脚步声四处回荡。终于,她走到了殿前。
殿前站着一位道人打扮的男子,道冠端正的固定在发间,道袍的长袖随风微微飘动。他与那女子一样,皆发白如雪。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邀你?”
白发的女子微笑的看着那道人,笑容亲切带着三分端庄,一分圣洁。
“不知。”
道人墨色的眼眸注视着她的容颜,眸中的感情深藏,让人很难分清那是怎么样一种情绪,他俊逸清冷的脸上寡淡一片。
白发的女子笑容微变,她微微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满月,然后低头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轻柔缓和,似情人的低语:
“道长早已超脱世间,却一直留在此世,今日我总算是知道原因了。”
“道长并非不愿离去,而是不能够吧?”
说到“不能够”三个字时,她忽然抬起了头,金色的眼眸与对面的道人对视,里面冰冷一片:
“凌虚阳,你如今的修为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