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惟醒来已有两日,他只记得当时在岫云观中,自己与特里赫尔相斗身受重伤,后面的事,他却是没什么太多印象。
想必后来有人替自己治好了内伤。
他盘腿微运丹田之气,虽有所阻滞,但已无大碍。
段惟想起自己昏昏沉沉之时,似乎看到了杨清笳,然而自从他醒来后,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
不仅如此,屋外都是禁卫军把守,他甚至不能走出这间屋子。
段惟想了想,便知是他身份之故。
那日他因为福船爆炸,被气浪掀入海中,而后被一黑袍人所救。
段惟被软禁在对方安排的一所别院内,他为人素来谨慎机警,虽早已清醒,然而在对方敌友莫辩的情形下,他便一直控制内息装作尚未清醒。
后来他无意间探听到对方要在岫云观起事,便利用那个倒夜香的少年,将口信传给了杨清笳。
段惟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事端,却没想到竟然牵涉如此之深。
他正漫无目的神游,屋外却传来敲门声。
“请进。”
来人闻声开门走了进来,是赵诚。
“来给你送衣服。”他将手里拿的一套崭新的衣服放在床边。
“多谢。”段惟淡道。
赵诚颇不自在的挠了挠头:“你……伤势如何了?”
“好多了。”段惟问:“我当时受的内伤很重,究竟是何人救了我?”
赵诚道:“是药王谷的高良姜。”
“药王谷的人?”
“是,那冯太医说,只有药王谷的金针渡穴才能救你。”
赵诚在锦衣卫呆了许多年,与段惟袍泽之谊颇深。
以往二人见面时,总是赵诚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段惟虽然不搭茬,但也偶尔笑上一笑。
然而今日再次见面,赵诚竟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怀信。”段惟叫他。
“诶。”赵诚赶紧应了一声。
“谢谢你。”
“咱俩之间有什么好谢的!”
段惟微微垂头,轻笑了一声:“此时此刻,你还愿意过来看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赵诚闻言叹了口气:“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是啥样的人我最清楚。只可惜这老天爷眼神儿不好……”他一拍大腿:“偏偏弄出这么一笔糊涂账!”
段惟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还真是非蒙非汉,无家无国,除了这一身伤,怕是身无长物了。
他浅灰色的瞳孔映着窗棂投进的晨光,似是块淬亮的玛瑙子。
赵诚看着他的氤氲于光影微尘中起伏有致的侧脸,忍不住又没正形地玩笑道:“我原来就觉得你这长相不像是中原人,可我又不敢问,一个大老爷们说自己哥们面相如何,总归是别扭。”
段惟听他这么说,倒想起了杨清笳曾经无意间提过自己长相不似中原人,他当时只当对方调侃,现在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问道:“清笳现在还好吗?”
赵诚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语焉不详地道:“挺好的啊。”
段惟瞧他的样子,立刻蹙眉问:“她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
“怀信,”他肃声道:“告诉我实话,她究竟怎么了?”
赵诚想起杨清笳嘱咐过自己不能多嘴,可他面对段惟的质问,还是没办法守口如瓶。
“她要……要当皇妃了。”
“你说什么?”段惟并不相信:“你再说一遍?”
赵诚叹了口气,索性摊开道:“陛下要纳杨姑娘为妃,已经着礼部的人操办了,八成就是下个月初左右。”
段惟只觉胸口似有一团火焰烧灼,才刚刚归入气海的真气,竟又再蠢蠢欲动。
赵诚见他面色不对,刚想开口问,对方便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他连忙过去,急问:“你没事吧?”
“清笳她——清笳她为什么会……”段惟心似千刀万剐,苦痛难当。
“我也不清楚,”赵诚知道段惟对杨清笳的情谊,他见对方如此,心中亦不好受:“杨姑娘许是有苦衷吧,你当日重伤昏迷,陛下要杀你,是杨姑娘护在你身前,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替你着想。”
段惟倒匀气儿后倏地起身,拔腿便向外走。
门口守卫的两名禁卫军见段惟竟走出门,连忙左右拦道:“段大人留步!”
段惟理也不理,仍径直向前走。
那两人无法,只得抽刀赶上。
若是往常,这两人在段惟手下走不过十招,可如今他元气未复,一动力,气海便是一阵锛凿斧锯似地疼痛。这一拳打出,还未及伤人,自己就先不支。
赵诚赶紧冲了过来将他扶起:“你这是做什么?圣上有命,你不能走出西苑半步!”
段惟手捂胸口,竟还想继续向外走:“我要去找她。”
赵诚拦住他,劝道:“我见你平时最是淡定,怎么现在这么冲动!你现在这身子,连西苑都走不出,又怎么敌得过外面成百上千的禁卫军!”
段惟摇摇头,执拗道:“我不能留她一个人承担这些!”
“你现在冲出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杨姑娘费了这么大力气救你,可不是让你找死的!你这么鲁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对得起她吗!”
段惟听完最后一句,像是突然被抽去了全身气力,他轻轻拨开赵诚扶着自己的手,踉踉跄跄地向回走。
那背影竟是赵诚从未见过的踽踽,仿佛一下便苍老了许多。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抬头骂道:“贼老天!”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