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剑、巨剑,两段匕首,锋利!
锋利的东西总是易折的,可当三样武器频频交击在一起时,匕首非但未曾折断,而是相应的发出一段金铁龙吟之声。而当一个人能将匕首使得疾驰如风又阴毒若蛇,却屡屡击在笨重的巨剑上时,那只能说明使巨剑的人更是技高一筹。
是的,这个使剑的人就是即醉,能单手将宽大的“巨阙”舞得如此潇洒惬意的也只有即醉。
斜阳下,即醉站立原地将巨阙忽前忽后,看似随意舞动,可每次都恰到好处地使两把匕首击在宽大的剑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响。若是离得近了,还可以瞧到匕首在巨阙的剑身上不停地擦出道道火花,而持匕首的鬼面人动作飘忽诡异,已几如残影。
若在往日别说一人就是数十人也会在如此疾风骤雨的狂攻下顷刻丧命。此刻虽看不到此刻鬼面人的真实表情,但从那益发凌厉的攻势中不难猜出只怕心下已是越打越急。
“哼,不想这醉鬼一身修为竟如此出神入化,看来情报有误。”
鬼面人这般思忖着,自然也看不出此刻即醉表面惬意镇定,暗里却也是心悬一线。他和卓于晴从素心殿出来时早已计划好了,由即醉出面吸引鬼面人的注意,卓于晴独自去那白隼盘旋处救人。而她已经去了有些时候了。
“难道路上遇到了岔子,还是怎的了?”
生死拼斗中分心他顾本是大忌,可他将卓于晴看得比自身重要太多,所以实难专注应敌。
不仅如此。二人出来后,这殿外青光大阵重启尚需半柱香的工夫,在这时间内也千万不能让对方知晓青光暂时失效的问题。
而面对越来越接近青光边缘的尸车,危险已迫在眉睫,即醉眼瞧坡下卓于晴仍未领着众人出现,心下略略一忖当机立断,忽儿躬身,将巨阙挡在背上对着叮叮当当交击之声不闻不顾,卯足真气一声爆喝,周身青衣霎时鼓荡,无风猎猎作响。鬼面人猛然一惊立刻闪身避开这激荡而来的真气,误以为还有更厉害的后招跟进,却见那即醉二话不说‘嗖’的身形一闪,已串起一路残影冲向远处的尸车。
一剑即至,两剑归位,仅仅三段残影连闪,推车前进的二十一人已经纷纷暴毙在一瞬间!
这番剑招施展不可谓不快,然而鬼面人却还是透着青铜面具阴恻恻地笑道:“闻说昆仑山修道之人个个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可惜这不败传说今日就由我改写。”
鬼面人这般说完复又缠上了即醉,攻势较之先前更为猛烈,而他的身后早已集结好的蒙面人正列队成行,朝着即醉身后的素心殿压去,奔至半途纷纷掏出怀中类似铁丸的物什朝大殿前檐齐齐一抛,活像一群小孩子在丢石子玩闹。
可即醉却半分不敢小看这“石子”的威力,自然也识得这些乃是火器,若那素心殿沾着一星半点就不是碎点檐角瓦片这般简单的了。
所以即醉没有迟疑,也不敢稍有迟疑,硬是在一片狂风骤雨的剑刃袭击下,转守为攻横扫一剑赫然格开鬼面人,双脚一踏跟着飞身而起,于半空中一把掷出巨阙!
不旋踵间只见巨阙脱手飞出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便将袭去的铁丸一一切开。巨阙所过之处,爆响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仿佛犹如那串串新春鞭炮般喜庆,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硝石硫磺混杂后的刺鼻气味。
而即醉面色却有些难看,他收剑回手,落下身来甫一站定,这才发觉腰际隐隐作痛,单手一抹下,一股紫色血液赫然染满了整片手掌,原来方才情急之下还是中了一刀,耳边传来鬼面人得意地笑声道:“滋味如何?不好受吧?”
即醉扛起巨阙,笑声洪亮道:“切口太薄,不足以伤筋动骨,用些好酒洗洗就好。”
鬼面人嗤笑几声并不接茬儿,只是道:“是么?道长也不问问我是如何看出那青光已然失效的?”
即醉将巨阙横插于身前,单手按着剑柄道:“不想知道,不过你若是想说,倒是可以煮上一壶好酒坐下慢慢儿谈。”
即醉自然知道那薄薄一层伤口从表面看似并无大碍,实则毒素已如毒蛇游走般牵动着周遭每一处痛觉神经,若不是以真气强压住这股毒素游走的速度,只怕周身上下都会被这种疼痛侵袭。他必须拖延时间好借此暗中疗伤,而鬼面人却也配合道:“可惜此处无酒,要不咱们来打个赌约如何?!”
即醉应道:“哦?本道爷生平最得意的有两件事,这喝酒第一,赌钱第二,你要赌什么?牌九骰子打马吊,六博投壶压大小?”
鬼面人踏前一步,接话道:“昆仑剑仙的嗜好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今天我们不赌这些俗物,我们赌谁更快!”
即醉大笑道:“那倒也新鲜,怎么个赌法快快讲来,本大侠已有些技痒了!”
鬼面人悠然道:“别急,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谁也不是傻子,这就好比你趁说话的功夫在暗中疗伤,而我呢却是在等一件东西装好。”
即醉原本是笑着的,不过在鬼面人慢悠悠地挪开身子,看到他身后物件时却再也笑不出声了。他看到了对方人群之中一门周身刻有龙纹的火炮和一盒盒不用打开就知里面是什么的木箱!
从先前的雷火弹到现在的火炮不禁让即醉想起了一个门派,那便是蜀中唐门!只是这唐门门规甚严,历来也只与朝廷合作,那对面的火器又是从哪里来的?
即醉表情愈发凝重,慢慢正起身形将周身蹦得笔直,而身前的巨阙忽而离地而起,一浮一沉地悬于空中,其上七星阵刻隐隐显出淡蓝的星点。显见他已不得不认真应对了。
直到即醉身子略微前倾,鬼面人方才出声提醒道:“道长不妨冲过来赌一赌,看看是那昆仑御剑术快,还是我这门黄龙火炮的弹药更快,呵……”
轻蔑、轻蔑的笑声未断,巨阙剑光一闪,即醉已人剑合一直直扑向火炮,而行到一半却听见轰然一声炮响,即醉眼神骤然收缩,电光石火下又硬生生止住了去势瞬间回救。来回速度竟如飞梭。
只见那人剑合一的即醉在空中滑出一道回旋弧光便追着肉眼难辨的炮弹疾驰而去。
半息过后,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抓握巨阙,在素心殿正门对着空气奋力一挡,随着‘砰’然一声炸响,巨阙剑身上赫然多了一块黑乎乎的印迹,而即醉的长袖已如烂布,双臂已是血肉模糊,除此之外那嘴角溢出了丝丝鲜血分明已受了不小的震伤。
鬼面人远远望着即醉缓缓站起的身影拍手称快道:“精彩!相当精彩!御剑术果然比这门炮弹还要快,不过你赢了赌局却要输掉了性命!”
即醉根本没有闲暇回话,因为他的一颗心神全部记挂在了那门黝黑的炮口之上,方才一来二去大半真气已然耗损,不得已只能撤去压住毒素的真气任其流窜,可两眼仍紧盯着火炮。
随着那门火炮引线被再度点燃,即醉虽想再次毁去火炮然想了想身后,只得深吸一口气将巨阙纳入掌中,凝神以待。
他本是个赌徒,知道若是拼着素心殿被炮弹击中的危险,强行毁去火炮倒是可以一劳永逸,但他却仍不敢去赌。因为他知道,哪怕仅有一枚炮弹击中素心殿,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不想让卓于晴失望,更不想对自己失望!
数息之后、炮口火光乍现,即醉闻风而动,明知真气不继,依然毫不犹豫地奋力去挡。
一下、
两下,三下!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火炮接连不断的轰响,即醉必定会后发先至,现身在素心殿的空中某处挡住来袭的炮弹,而每每挡住时皆是华光一闪,若是瞧得仔细,可以瞧清那竟是一副太极图案。
也不知是过了七下还是八下,众蒙面人的眼神相继开始变得惊骇不已,心中俱忖殿前那人哪里还是个人?虽然周身浴血,身手却依然不减,面对屡屡轰击却是愈战愈勇,巨阙也随之饮血长鸣!
鬼面人见一旁点火之人心神为之所慑,一剑便削去其人的头颅,抢过火把欲自己点燃引线,而甫一上前,突然没来由感到一股威压从天而降,立时全身毛骨悚然几如过电、二话不说急急退开,前脚刚离,便见一道雷光骤然劈下,随后接连数十道雷光犁扫四周,顷刻间别说是火炮,即便周围的蒙面亦是不待反应便被突如其来的天威击成了根根焦炭。
青天白日为何会有电雷袭杀?
鬼面人左躲右闪跃至一崖石之上,忽闻斜坡方向传来兵器击打之声,顺势一望,这才发现斜坡之上,一群白衣女子正结成剑阵抵御部下的攻击,而其后一女子颓坐于地,鬼面人当然认得这副面孔,她就是太素坊坊主卓于晴,所以方才的答案已然不言而喻——是她施展了《太素玄经》上的雷咒!
一想到《太素玄经》便想到自己的任务并未完成,刚想奋力再搏,可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黄龙火炮被毁后江面上紧接着传来号角之声。
鬼面人循声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却瞧见三艘同样制式的八帆战舰正破雾逐浪,飞速行驶而来。而船身数面旌旗之上却都大大绣着“叶”字,足见其不凡的身份。
“看来消息还是走漏了。”
鬼面人犹豫再三,眼见一片狼藉的地面,终是对着一旁幸存下来的蒙面部众道:“吩咐下去,所有人归至主舰,带不走的都给我毁了!”
一声令下,部众相继传达,转而斜坡之上的蒙面人开始有序的撤退。而鬼面人并没有急着离去,他看着血人般站立不动的即醉,双手反握双匕,猛然发力冲上前去。他知道若要杀了此人,现下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自从纳云带着一众内坊姐妹支援莫仲卿三人后,情势便有所好转,众内坊姐妹平日勤练“霓裳舞阵”,今日终有机会大展身手,只是平日所用的长袖却换成了现下手中的长剑,面对十倍之数的蒙面人,众内坊姐妹步步为营同仇敌忾,只要敢有轻撄其阵者,必定叫他血溅三尺。
这渐行渐近下又遇卓坊主双手各持一剑,从崖壁上犹如飞燕归巢般急奔而下,跟着纵身一跃堪堪落入阵中替下纳云亲为阵眼,众姐妹见着坊主亲来士气更振,剑林挥舞下直逼崖顶。
可当众人临近崖顶时,忽闻其上一声炸响,众姐妹心头俱都一震,抬头来望,隐隐约约瞧见崖顶处摆有一座机关巧物。卓于晴见多识广知是一门火炮,心思急转下,从阵中退出身来强提真气,拼着真气反噬,也要强行施展引雷之术。
而随着火炮被击毁,不到片刻,江边又传来号角声,直到大批蒙面部众且战且退朝着木桥撤离时,卓于晴这才在白素衣以及夙瑶的搀扶下率领一干弟子冲向了崖顶。
众人来到崖顶,瞧见满地尸骸,一片狼藉。而腥风扑鼻下素心殿却是完好无损的矗立在眼前。
众姐妹刚想松一口气,却骇然发现尸体堆中立着一尊血人,只是说他站着不如说是靠着一把巨剑强撑着身子不倒罢了。
卓于晴心头猛颤,不知哪里来的余力,猛然甩开搀扶着她的白素衣与夙瑶二人,飞身扑向血人。临到面前,见他紧闭着双眼,整个青衣长袍泅染鲜红,而粘稠的布角更有血珠“嘀嗒”直落。
卓于晴见着浑身一凉接着悲从中来单手轻掩双唇,大粒大粒的泪珠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顷刻滴落。
“怎么会这样……”
卓于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裂开了,伸出指尖想碰却不敢碰一动不动的即醉,她怕一触之下即醉便会如那灰飞般消散。众人赶到二人面前,不明真相的众弟子见平日行事、端庄知礼的坊主如此失态皆是惊讶不已。
而夙瑶以及纳云却是认识这酒鬼的,于白素衣和莫仲卿来说更是有救命之恩。而此刻,眼见天人般的即醉居然落得如副惨状,不论对于谁来说都是件震惊不已的事情。
莫仲卿求助般地望向祁彦之,可祁彦之还没有动,而即醉却动了,随着他的手指轻轻一颤,接着却见他微睁双眼见着眼前朦胧倩影,不禁硬是挤出一丝气力,笑道:“哭个屁,本…道爷修为盖世,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卓于晴非但没有止住泪水,这突然其来的喜悦令她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一旁祁彦之走上前来将即醉上上下下轻轻按抚过一遍,直到痛得他龇牙咧嘴,方才破涕而笑道:“会痛,看来果然是小伤……”
这话未说完却听到即醉已嚷嚷道:“是吧,我就说小伤啊,待得泡在酒缸里睡一宿这伤也就自愈喽!”末了,见不得卓于晴伤心只得一挥手带起一片腥风施施然道:“让开、让开,本道爷的酒缸还在素心殿里头。”
夙瑶虽不知坊主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更不知她与这酒鬼有着怎样一段过往,但一个女人为男人落泪大凡不外乎三种原因。
夙瑶如此想着,心下会意般地笑了笑。可这酒鬼实在有些不识好歹,明明受伤很重却仍惦记着喝酒,非但如此更将坊主一推老远,要知她可从未见过坊主对谁掉泪过。念到此处,心下不由暗恼,一气之下就在即醉的后背一推,刚想斥责两句岂料这酒鬼竟一推即倒,直直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这下、夙瑶吓得花容失色,卓于晴神色一变忙叫祁彦之俯身查看,祁彦之略略出手一探,一番细细查探后,脸色罕见地凝重道,“……还是先找个地方让他休息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