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细而柔弱,闯过听筒爬进唐建宇的耳朵,听得他心里一揪,问:“生病了吗?”“嗯……”这一声回答真的是少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了!即便是在那个最难堪的电话挂断之后,石娇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难以控制的委屈,大颗的泪珠在听到唐建宇声音的刹那,争先恐后地从眼角源源不断钻出来,汇成细流经过玲珑精致的耳朵,掉落到枕头里。
唐建宇坐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仿佛听见泪水砸在布匹上那闷闷的坠落声,随便放在沙发上的手,用力捏紧了就在指尖的空调遥控器。他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上课、做研究,网络上各种天花乱坠的事件,本是一件都无暇留意的,只因为今天下午替同事代了一堂初二的计算机课。
课上维持了纪律之后,唐建宇就依原本那个教师的意思,放学生们自由操作。他坐在讲课主机前,手边也无事可做,便打开门户网站随意浏览新闻,期间不知不觉跑进了一个本地论坛,看见一个帖子里提到包括镇中学在内的好几所中学,出于好奇便点击了进去。
“所以我断定蝴蝶花女孩不是b市人,估计是大学考到这边,我有熟人推测,大概是某市周边的某个乡镇里的事。”接下来罗列了好几个乡镇中学的全称,镇中学的名字赫然在列。唐建宇心下生疑,便跳转到帖子的首页,发现刚刚那条评论的id“如梦清照”就是发帖人。唐建宇又随手搜索了“蝴蝶花女孩”,看了网友上传的节目视频,学校新开的宽带表现得非常卡!
紧跟着唐建宇选择了几个讨论这件事的大帖,也跟着譬如“如梦清照”这样特别活跃的id,简单快速地梳理了一下这个小小的网络热点事件的脉络。唐建宇发现越往深处了解,石娇娇的脸就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待到看见网页上经过发酵的恶意猜测,越来越不合常理,极尽毁谤之能事时,他终于拨出了石娇娇的号码。果然不错所料,石娇娇现在很不好过。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听得出来她病得不轻。
唐建宇咬咬嘴唇,问石娇娇,“是你吗?”事情发生在石娇娇上初中的时候,而那时唐建宇还在镇小学教书,对发生在另一所学校的事还是不能很笃定。“是。”石娇娇回答的简洁明快,好像早就盼着他来问了一样。“是怎么样的呢?”唐建宇再问事,语气尽量平和。流了许多眼泪之后,石娇娇倒觉得先前沉重的眼皮松快了许多,眨眨眼挤出两滴饱满的泪珠,提了一口气,把中学的往事,及至发展到现在的前因后果,巨细无遗地讲给唐建宇听。
哭得最厉害的时候,是讲到师哥托人来告诉她,他很烦……石娇娇用手背挡住嘴巴,任由鼻涕黏糊糊挂在手上,好在此时美泡无声地扔了一包抽纸上来救急。电话那头的唐建宇不言不语,一直耐性地听着石娇娇哭诉,他听得出整个过程中,石娇娇的声音在慢慢恢复清亮,心绪渐渐归于平静,最后女孩把抽泣声都打住了。
事情讲完了,过了片刻,石娇娇咬着面纸,莫名又哭又笑,“我又这样了,你又要笑我了!”“没有。”唐建宇抿嘴笑笑,他知道至此,石娇娇心里的郁结已经宣泄殆尽了。
“还说没有,我已经听见你笑了!”石娇娇捂住脸,已经有了无事生非的力气,唐建宇太熟悉了:用大小声掩饰尴尬,这是石娇娇的惯用伎俩。唐建宇没有接话,石娇娇拿起手机看了看,通话时间还在跳动,又贴回耳朵,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喂,怎么没声音了,你还在吗?”“在。”“怎么不说话了?”“……”
唐建宇从来没有这样迟疑过,心里面登时风雨诡谲,他的大脑在反复思考论证,马上将要说的话符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但跟石娇娇交锋的时候,唐建宇的嘴巴通常比理智快,明明还没想好,可已经问出口了,“是因为真的喜欢那个男生,才会生病吧?”话一出口,果然换来对方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唐建宇暗自懊悔不已。
其实答案很简单:那时的石娇娇真的喜欢过那时的师哥,但只是那时候而已。把她打倒的确实不是流言蜚语,也不是可能被人肉的危险,而是她小心翼翼保有的,少女时代的珍贵回忆,被这样粗暴无理的打碎,还是毫不知情的师哥亲自下手。可石娇娇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问题石娇娇一时不知道怎么作答,不是因为对答案的无知,而是出于对提问的人,身份的不确定。唐建宇是敬重的老师,是最亲近的长辈,甚至是可靠的朋友……究竟是哪个唐建宇在发问呢?
因他还是个人人称赞的骄子,偶尔也带给悄悄长大的石娇娇,一些遥不可及的心灵悸动,可那些都是单向的意外。现在这个问题不是意外,显然经过了唐老师的思考;它也不是单向的,是一个身份对等的沟通……
石娇娇忽然感到,在他们之间,有个无形的、极为脆弱的东西存在,如果不好好应对,这无名的什么就会消失。“我要好好保护它!”石娇娇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跟谁周旋,犹豫了半天后,弯起笑眼看着微微积着灰尘的天花板,用最明朗的声音回答道:“嗯,真的喜欢过!”
唐建宇长长舒了一口气,语气出奇温柔地说“过了就过去吧,现在闭起眼睛好好睡觉,明天就会好了!什么事也不会有。”“真的吗?”“真的。”“好。”听到最后的一声晚安,石娇娇如同受了催眠一般,腾起一股舒服的睡意,“唐老师晚安。”
石娇娇放下手机,才发现一场嚎哭让她发了一身的汗,虽然困极了也只好挣扎着起来去洗漱。她坐起来,用力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静静地等了会儿,发现除了残留的一点晕眩,其他的不适一点也没有了!“洗个澡,睡觉觉咯!”石娇娇捏捏自己的脸,拿着美泡的抽纸轻巧地爬下了床铺。
到了地面上,才发现大家都瞠目结舌地瞪着自己,石娇娇回过神来,对着大家抓抓脑袋笑道:“我好像已经好了。”大家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露华的嘴巴张得能放下整个鸭蛋。“喏,多亏了你,不然就要用枕巾擦鼻涕了!”石娇娇笑着面向美泡,以此打破尴尬。美泡木讷地接过抽纸,长臂一伸放回书桌上,连脖子都没扭一下,持续地看着石娇娇。
石娇娇只好去打开柜子拿衣服,自说自话道:“我去洗个澡,早上牙齿都没刷,好臭!”吴月这才从震惊里清醒过来,道:“朱青在洗呢,等会儿让你先洗。这会儿坐下,喝口热水吧。”石娇娇听到洗澡间传来的水声,便丢下衣服拿了水杯,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来喝。“啊哟,你们不要再看着我啦!”石娇娇回到座位上,被室友们瞪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又急又羞地嚷了起来。
“你可提也没提过这个人哦!”美泡还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个唐老师是何方神圣?”石娇娇咬咬嘴唇,说了谎,“是小学的班主任,一个从小就对我很好的慈祥老太太。”露华吞了吞口水,傻乎乎地疑道:“这老太太还能电话治病呢?”石娇娇抿着嘴,眼前出现唐建宇束起老太太发型的样子,想笑又笑不得。
美泡扭头跟吴月交换了个眼神,心直口快地反问:“真的是这样?一个老太太叫唐建宇?”“噗!”石娇娇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喷出一半,无比诧异地看着美泡。美泡在石娇娇那里还是个“戴罪之身”,赶紧慌张地直摇手,“不不不,不是故意偷看的,帮你确认是什么电话的时候才看的嘛!”石娇娇斜眼看着美泡,说:“你别这样,我说不怪你就不会怪的!”然后拍拍膝盖,坦白到,“好吧,我说谎了,他不是老太太!”
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扬扬头,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石娇娇垂下眼帘,“不过也不全是谎话,他确实是我的小学班主任。”“嗯……”吴月点点头,“听起来你们关系非常近!”石娇娇转转眼珠,活泼地回到,“那是当然啦,他还是我家亲戚呢!”石娇娇眨眼看着舍友,笑道:“你们见过的啊,我的小叔叔。”“啊!”美泡不由得捂住了嘴。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们,是再也不相信我们了吗?”美泡可怜兮兮地问,眼里却充满了对唐建宇和石娇娇的好奇。石娇娇不是看不懂这眼神,她低头淡淡地笑,轻描淡写地说:“亲戚是你小学老师,这还有啥好说的,你们不懂吗?”室友们拉着嘴角点点头,仿佛都有感同身受的悲惨回忆,“确实提也不想提……”露华咧着嘴说。
她跟唐建宇共有的时光太长了,稍稍回想,脑海里就充塞得满满当当。石娇娇现在没有力气去讲,即便有力气说,也绝不愿意随便与人分享,“这些记忆是绝对不能碎的。”我坚信它不会消失,持续久远,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