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邵文语茫然地站着,目光警觉地检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眼前平整的床铺开始,暗色的木质橱柜,空无一物的置物架,站着孤零零一盏台灯的书桌……找不到不对劲的地方,可那令人不快的,带着驱逐意味的气味,明明从一进门就在这里盘旋。
视线又回到起点,这是张宽一米五的单人床,风格与整体家装一致,是古典而简约的北欧式样。平铺的被子,床头摆放规整的枕头,间隙里露出同色的床单。邵文语的眼神落在床头小巧的夜灯上,银色金属材质,管状灯头,镶在墙上的底座为同色圆柱状,看起来利落而富有科技感。底座下部有根垂到床头,便于开关的白色拉绳,尾部坠着一个水滴状的吊饰。
“嗯?”邵文语走到床边,一只膝盖跪在枕头上,伸手拿起了那个吊坠,“这是什么?”女人经过反复确认,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卡在吊坠和绳子连接处的,是一个细细的,黑色波浪发夹,最最普通的那种。这样的小工具,毫无疑问是女人的东西,它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人为的。邵文语将那枚发夹和拉绳的吊坠,一起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当天晚上唐建宇直到九点多才回来,跟邵文语随便聊了几句,他又忙着备课。邵文语为他热了一杯牛奶,陪在身边静静地翻看手机,对于发夹,只字未提。
后天学校就要放五一假了,此前唐建宇一直忙着学生的期中考试,从备考到批改,今天总算空闲了一点。从学校回来后,唐建宇走到阳台上,看见昨天穿的白色衬衫,此刻挂在阳台上,下摆还在滴水,不禁问:“你帮我把衣服洗了?”邵文语捧着奶牛马克杯从客厅走过来,回到:“难得进卫生间能看见你换下来的衣服。”唐建宇抿抿嘴,“谢谢。”邵文语摇摇头。
“啊,明天就回去了,今天中午在家吃吧,我下厨。”唐建宇补偿性地说,邵文语低头像要喝水,却抬眼死死看住唐建宇,直到男人一脸疑惑地皱起眉头,才笑着说:“那我想吃辣炒蛏子。”唐建宇吸一口气,咬牙点点头,“我很会看菜谱。”邵文语开心地扭了两下,活泼地说:“等我一下,去换个衣服,和你一起去菜场。”“好。”
如唐建宇所言,他确实很会看菜谱,第一次上桌的新菜,蛏子选得肥嫩饱满,葱花翠绿,小米椒鲜红,香得让人食指大动。邵文语伸头闻了闻,忍不住闭眼大赞,“日子也太好过了吧!”唐建宇抿嘴递来一双筷子。其实,最让邵文语开心的,还是菜场里和唐建宇相熟的摊贩们,对她这个未婚妻的赞美和认同。
“到底是东南那边长大的,一点辣都不吃。”邵文语夹了一个蛏子说,唐建宇放下汤碗,客气地回:“你喜欢吃就多吃点。”邵文语咬咬下唇,动了动眼珠,四下看看问:“建宇,你怎么不请妈妈来玩一阵子,也好照顾你啊。”唐建宇吞下口里的食物,说:“我爸也要照顾,而且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啧啧。”邵文语吃掉蛏子,嘟着嘴说:“那你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来住过嘛?”
唐建宇没听出话语里的试探,随口回到,“几乎没有客人,靳华因为在附近施工,来住过几次。”邵文语点点头,一脸惋惜,又问:“就他一个人啊?同事什么的,不吵着来做客嘛?你在学校肯定很受欢迎!”唐建宇摇头笑道,“都搪塞过去了,嗯,我不太喜欢……”“我懂我懂。”邵文语赶紧接住他的话。
“哦,说起过夜的话。”唐建宇扬扬眉毛,心无芥蒂地看着邵文语,道:“石娇娇父女俩在这里睡过一夜。”
所有的唾液一下子干涸,可口的饭菜在咀嚼的过程中,突然变成了难以下咽的泥巴,邵文语的两只脚在桌底下挤在一起,桌面上她木讷地笑,点头平静地说:“哦,还有这回事,他们怎么会睡你家?村子那么近。”唐建宇便简单地讲了一下那个大雪封路的夜晚。
“所以,这个发夹是石娇娇留下来的。”邵文语很想求证,却开不了口,其实答案呼之欲出。
午餐之后,唐建宇将厨房和餐厅收拾一新,几乎没有一点做过饭的痕迹。他冲了澡出来后,发现邵文语已经不在客厅了,偏头一看发现她的房门紧闭着,想来进去午睡了,刚刚吃饭的时候就打了好几个哈欠。唐建宇感觉到邵文语的情绪变化,她似乎从自己去同事聚会回来开始,就不开心。直到刚刚的午饭,那种不悦已经到达顶点。
“可能是公司的事吧。”唐建宇去阳台挂起洗好的格子围裙,又看了一眼邵文语的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小憩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便穿好衣服,坐到书桌边处理一些外文资料。还没看几页,唐建宇就看见邵文语倚在门框上,慵懒地看着地看着他。“醒啦?”唐建宇问,邵文语扭头看看大厅,说:“到外面看吧,光线好。”
厨房的纱窗外,有只蜜蜂紧紧黏着,发出持续地“嗡嗡”声,好像在大叫着“放我进去”,这振翅的高频声音,显得室内更加安静。唐建宇在填写什么材料,邵文语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当天的报纸,不时发出“哗啦”一声。其实才不是什么光线问题,邵文语就想和唐建宇呆在一个空间里,可以抬头就看见他。
也不知道多久了,唐建宇盖上钢笔笔帽,才发现邵文语趴在沙发靠背上,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她精致的脸架在左手臂弯里,右手垂着靠背之外,还拿着读了一半的报纸。唐建宇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柔声问:“看什么呢?”邵文语轻轻笑了笑,“没什么。”她的身后是明亮的阳台,脸陷在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真实表情。
外面可能起风了,客厅里又想起,“嗒、嗒嗒”的,百叶窗拉绳敲击窗沿的声音。“建宇。”邵文语忽然叫了一声,唐建宇翻着手里彩色的纸张,连眼皮都没动一下,问:“什么?”邵文语深吸了一口气,问:“今天的报纸你看过了吗?”“随便扫了下主版,没细看。”邵文语“嘿嘿”笑了两声,“我喜欢娱乐版。这儿有个很好玩的八卦,我读给你听,好不好?”唐建宇对比了手里表格,前后两页的内容,目光认真,随口应道:“好。”
邵文语的声音圆润,听着有一股天生的风情。“十几年前有个小童星,因为总是演著名作家的女主角童年时期,而火遍全国。她清纯可爱演技好,十分讨人喜欢。当时,一个很有名气的帅气小生就公开发言,愿意等这个小童星长大,跟她结婚。”唐建宇仍旧看着资料,脸上波澜不惊。
“浪不浪漫?”邵文语突然放下报纸一问,唐建宇不予置评,事不关己地问:“然后呢?”邵文语没得到答案,也不执着,继续看着报纸,说:“现在这个小童星长大了,没了小时候的灵气,名气大不如前。可那个小生却换了戏路,事业仍风生水起,当然对那时的许愿只字不提了。小童星却不甘寂寞,主动对媒体说,虽然到了婚嫁年龄,但肯定以热爱的事业为主,暂时不谈个人问题,更不会接受年纪太大的人,来隐射当红的中年男星,博取眼球。”
“果然,这番言论很快就上了各大娱乐新闻,小童星和老男星被推到风口浪尖。虽然浪漫情愫破灭,倒也是共赢了一把。”邵文语合上报纸,看着唐建宇,幽幽地问:“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啊?唐老师。”唐建宇没有搭腔,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风不知何时停了,连那只执着的小蜜蜂都没有任何动静了。
过来好久好久,唐建宇才站起来,理好手里的纸张,对邵文语说:“学校里还有点事情,我出去一下。”邵文语的愤怒从脚底烧到头顶,将她所有理智都吞没了。“别动!”她大叫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赤着脚冲到桌子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唐建宇将手里的资料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说:“娱乐圈的事情,我没有什么感想。”
“那现实里呢?”邵文语露出癫狂的笑脸,“若是一个老师和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学生呢?”唐建宇捏了捏拳头,眼睛里聚起骇人的寒光。邵文语心里略过一丝惧怕,但释放的心思始终占据上风,扬着脖子,冷笑道:“你生气了?你为什么生气,又为什么不敢回答啊?”唐建宇舔了舔嘴唇,转身想回房间。
“哈哈,因为你心虚!”邵文语直视着唐建宇僵硬的肩颈,伸出手慢慢张开手掌,掌心里是那枚小小的黑色波浪发夹,“看吧,你单纯无邪的好学生,在次卧睡了一夜,留下了什么?”唐建宇转身一看见女人掌心里的东西,表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