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大作家今天去世了,心情很沉重,真的。
睡前两人坐在床头,只有石娇娇头上一盏用来读书的灯开着。唐建宇『摸』了『摸』头发,发现已经干透了,便看了眼柜子上木质的方形时钟,拉了拉被角对石娇娇说说:“把这页读完就睡吧,快十二点了。”石娇娇睡前看书本来就是调剂,从没说规定个阅读任务,今天更是为了等唐建宇一起睡,才多看了几行。一听丈夫的话立刻合上书,伸手放在床头和墙之间的木台子上,跟着他缩进被窝说:“就等你呢!”
“过来。”唐建宇调整好睡姿后展开长,横占了两个枕头,对妻子发出邀请。这是夫妻间独有的默契,石娇娇微微一笑,抬起脑袋就凑到唐建宇怀里,脸颊贴在丈夫温热的肩颈处,能闻到他皮肤上非贴近而不可察的隐秘香气。唐建宇微微抬着手臂,小心护着妻子的圆脑袋,好叫她不用脖子使力,也不会顺着自己的肩膀滚到枕头之间的夹缝处。
石娇娇脸朝上,呼吸喷在唐建宇的脖子上热乎乎的。他还能感觉她眼睛不停地眨动,像扇子一般的睫『毛』扫得人发痒。唐建宇忽然直起上半身,“啪嗒”伸手打开头顶的夜灯,俯身看着石娇娇骨碌碌直转的眼睛,笑说:“还不困啊?”石娇娇直愣愣地看着丈夫,眼里有许多话却并不作声。唐建宇忽然感觉到妻子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笑意慢慢的褪去。
静极了,呼吸可闻,连外面风擦过树木新芽的声音都能听见。房门口传来一声连着一声,类似锐物在粗布上刮擦的声音,这是结束上半夜游玩的咚咚回来了,在挠门要进房间的标志。夫妻两人想着猫咪总要出门晃『荡』,还是要有些天生的保护,所以并没有给它剪指甲,只是把不经挠的家具都换了,添了许多猫抓板。同样在房门下半截,猫咪能够抓到的部分,也贴上了特殊的材料,它抓了几次总不能进房便死了心,每次定时定点来抓几下,很快就会离开。
泄了愤的猫咪悄然离开,剩下房间里默然对视的夫妻。小夜灯的偏蓝灯光在石娇娇浅『色』的瞳仁里,凝聚成闪烁的高光,看起来十分动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石娇娇枕着一只手温柔地说,唐建宇心里有预感,却没有多话,慢慢地点了点头。石娇娇嘴唇动了动,半垂的眼皮挡住了那两颗高光,她的脸藏进阴影里,说:“张堃被抓了。”
果然。唐建宇闭着嘴,上牙不易察觉地啮咬着下唇,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柔声问:“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石娇娇重新撩起眼皮,坦白地说:“他……他妹妹前几天来找过我。”说完,她很认真地观察丈夫的反应,唐建宇嘴角动了动没有第一时间应答,而是靠在床头仰面躺好,再次张开手说:“过来,慢慢说。”石娇娇乖顺地靠了过去。
唐建宇揽住妻子细巧的肩,垂眼看着她秀气的鼻尖,这才开口问:“她为什么来找你呢?她应该知道你已经结婚,和她哥哥早没什么瓜葛了。”石娇娇将原本放在唐建宇胸膛的手收回到自己身侧,思考再三说:“通域的老董事长最近去世了,听蒋芫的口气,她好像觉得这和张堃有关系。她想见张堃,可是他入狱之后拒绝一切探视。蒋芫是他妹妹。”
啊,原来关节在这里……唐建宇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是觉得,就算张堃拒绝一切探视也会见你?”唐建宇说得很客观,听来是没有任何个人情绪的。石娇娇『舔』了『舔』嘴唇,虽然没有发声,但唐建宇能感到怀里的她点了点头。唐建宇揽着石娇娇肩的手松了松,随即又加重了力气捏紧,语气里也带着沉重,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石娇娇放在身侧的手掌开开合合,像她的内心活动起起伏伏。
见妻子迟迟不说话,唐建宇握着妻子肩膀的手在她大臂上滑动了两下,这是个充满抚慰意味的动作。其实这本就是唐建宇跟靳华分手后一直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事,石娇娇会主动说起,已经让唐建宇十分欣慰了。“娇娇。”他叫了妻子一声,很认真地说:“如果你想去看他,那么就去。”唐建宇回看石娇娇『迷』茫的眼神,笑道:“于你于我,张堃都给予过很大的帮助。他已经入狱了,去看一看是我们应当的。”
一直靠着自己的绵软身体,从下决心谈起这件事时就僵硬着,此刻更是微微颤抖。唐建宇一直保持着固有的频率,一下一下抚『摸』着妻子的手臂,并没有急着要得到妻子的说法。
“咔哒”柜子的方格里,浅胡桃『色』的圆角小方钟到达了十二点,笨重的时针挪到位置,尖细的秒针迫不及待开始了新的一天。“我不去。”石娇娇突然说,唐建宇闻言看向妻子,说话的女人表情看起来十分庄重。两人对视了几秒,唐建宇轻轻吻了吻石娇娇的额头,换了口气说:“如果你是顾忌我的感受,我是不愿意的。”
石娇娇沉默了好久,从唐建宇的怀里挣脱出来,原本包裹她的被子软软地散在四周,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那蓬松的被子里,像一棵再孱弱不能的细草。唐建宇被石娇娇的动作惊到,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看着她。石娇娇定定地回望,笃定地说:“我不去只因我自己的理由,绝不是为你。他是你的师哥,你们本有交情,如果你要去,我一定支持。”
唐建宇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先是毫无预兆地关掉了夜灯,让房间一瞬间陷入漆黑,随后在黑暗里准确地抱住了石娇娇,将她放倒在枕头上,拥在怀里,用全身的体温去恢复她刚刚散掉的热量,说:“他未必见我,但我会去。”石娇娇蒙着脸,声音听起来也很闷,“那问问他知不知道老董事长走了,这是他妹妹的嘱托。”“好。”
初春的寒夜笼罩着整座精致建筑,街灯照不开的浓黑。虽然两人都没有入睡,但对话之后,房间陷入了昏睡一般的沉寂。客厅猫爬架旁,抓绒的猫爬架上,咚咚忽然竖起灵敏的耳朵,在黑夜里瞪圆机灵的眼睛。它听见轰鸣,从遥远的天边滚滚而来,不及靠近消散而去。
那是天开地动时,唤醒万物的,春雷的声响。生命结束蛰伏,强健而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