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变了?”桃倾不动声色地问。
娄颜轻笑一瞬,“你以往从来不爱笑,我与你认识十六年,看见你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的你,整个人都散发着快乐,而不是从前的悲凉冷漠。”
桃倾拽了拽衣袖,“人总是要变的,很多时候,为了达成目的,我们总要用些手段,改变,亦不失为一种好手段。”
娄颜轻轻颔首,“你所说的不无道理,沈相为人过于清冷,以你原来的性子定然不得他喜欢,否则也不可能整整一年在宰相府都一无所获。”
闻此,桃倾一颗悬挂的心渐渐踏实了,没有什么收获便好,至少证明,她目前而言还不曾做过什么对公子不利的事。
“对了,你今日找我来,是为何事?”
娄颜面露疑惑,桃倾将荷包里的信拿出来,“你应该知道,现如今,我才是最能接近沈相之人,要想做到什么,定然也只有我能,可是这封信,为何会在绿荷手中?”
娄颜将信上的内容看过,眉心轻拧,“此信是我派人交给她,让她转交给你的,有什么问题吗?”
桃倾一言不发地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然后走向一旁摆着香炉的木柜前,将信送到火上点燃。
“要想阻止沈相继续调查下去,并没有可能,他是朝廷重臣,听命于成景帝,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本事去阻挠,
事实上也没有刻意阻挠的必要,宫中秀女的调查都由逸王负责,而白念也都被你们处理掉了,二公主府的事,他们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沈相手中的线索也都断了,他们暂时还查不到些什么,我们若是这个时候出手,反倒会暴露行踪,适得其反。”
她亲眼看着信燃成了灰烬,才拍了拍手走回来。
娄颜听着她一字一句的分析,眉眼间的浓云逐渐散开,现在的桃倾还是当初那个桃倾,冷静睿智,聪慧过人。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娄颜问。
桃倾答,“静观其变,先看看他们接下来的打算,必要之时再出手也不晚。”
娄颜点头,“好,就听你的。”
桃倾勾了勾唇,“事实上,我今日的目的并非这些。”
“那是为何?”
桃倾道,“现如今绿荷对我有所怀疑,我想你也应该明白,用人勿疑疑人勿用的道理,若是我与她之间生了嫌隙,对我们的计划可没有好处。”
“所以,你是想?”
“现如今正是成景帝和沈相严密调查的特殊时期,绿荷留在府上难免不会被查到头上,到时候我也会被牵扯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想办法把绿荷带走,宰相府只需我一人便可。”
开玩笑,绿荷继续留在府上,她就要时时受她监视,若是真的被她发现自己不再是原来那个桃倾,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绿荷走了,小姐你一人在宰相府,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就不能及时知道,前去救你。”
娄颜还未开口,司玉便在一旁担忧道。
桃倾目光微沉,“留她在府上,到底是为了传递消息,还是监视我之用,你们与我都心知肚明。”
司玉顿时哑口无言。
娄颜道,“阿倾,你别误会,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沈相素来洞察先机,又满腹智囊容貌倾国,我们只是怕你……”
“怕我受不住他的诱惑,为他着迷,然后出卖你们?”
桃倾沉声打断她,“若真是如此,那你们还真是高看我了,他沈相是什么人,就算我看上他,他也不见得能看上我,倘若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更加不可能对我产生什么想法,你们实在是多此一举。”
“可是小姐,绿荷都跟我们说了,您和沈相,你们已经……”
司玉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娄颜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娄颜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绿荷她只是担心哥哥,毕竟你和哥哥有婚约在身,若是你真的和沈相发生什么,我哥他,只怕不能接受。”
桃倾脑子一懵,“婚约?”
“是啊,你忘了吗?从你生下来就和哥哥定了婚事,若不是成景帝和那群狼子野心的人谋去了我北姜的江山,你和哥哥早就成婚,成了我的嫂子了,如今你整日都在沈相身边,我们很难不担心。”
娄颜眉心轻轻皱起,本就憔悴的小脸显得更为娇弱。
桃倾好半天会不过神来,原来她上次听到的婚约之事是真的,她真的和别人有婚约,不,应该是真正的桃倾和别人有婚约,不是幻听。
那为什么,绿荷突然又不见了,仿佛只是她自己梦游到了那里,梦里听见了那些一般,她甚至不知道绿荷到底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脑子里千帆过尽,乱成了一团浆糊。
桃倾用力甩了甩头,“我当然记得,只是眼下的情况,已然顾不得什么婚约不婚约的,沈相是个男人,自然有需求,我要想在他身边扎根稳固地位,难道我要拒绝他吗?”
话落,娄颜和司玉皆愣住。
“你的意思是,绿荷所说都是真的,你和沈相,真的……”
后面的话,娄颜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说不出来。
桃倾缓缓点头。
两人面色骤变。
司玉急切道,“小姐,你怎生这么糊涂啊,那沈相纵使千般好万般好,你也不能把自己给他啊,而且,而且,这要怎么跟少主交待?”
桃倾不语。
娄颜很快冷静下来,她抓住司玉的手腕,“此事暂且不要对旁人提起,尤其是哥哥,若是他知道了,定然不会再接受阿倾,明白吗?”
司玉眼眶红红地点头,“司玉明白。”
桃倾眨巴眨巴眼,这是什么情况?
她和娄颜才是亲生的吧,都这样了还要帮她隐瞒。
倒是那个少主……
桃倾撇了撇嘴,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男人。
姑奶奶我‘尽心尽力’帮你复国,不过是没了清白之身,你就要把姑奶奶给踹了!
渣男!
“阿倾,你往后万不能再做这等傻事了,得不到情报没关系,你只要保全你自己,其他的都不重要。”娄颜拽住她的手,认真严肃地交待。
桃倾有些意外,前两次见她,都觉得她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怎么这下,却对自己这么好?
难道是骗她对他们衷心的营销手段?
“其实也没关系,只要能做成大事,这点牺牲根本不算得什么,若是你哥哥不能接受,大不了退婚便是。”
桃倾一副由衷地为大局着想的语气。
“说什么傻话呢?”娄颜面露不满,“当初若不是苏老将军拼尽全力将我和哥哥二人从宫里救出来,我北姜血脉早就化作云烟,消散于世间,他于我兄妹二人的大恩,我会永世铭记在心中,
待将来我们光复北姜大统,哥哥登基为帝,你便是他的皇后,我北姜的国母,这一辈子,我只认同你这么一个嫂子,我是绝对不允许哥哥对你始乱终弃的。”
桃倾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
苏将军是谁?
难道是原主她爹?
原来她是将军的女儿,难怪司玉一直小姐小姐的叫。
啧啧啧,看样子她也没投错胎嘛,虽然不是什么郡主公主的,但好歹有个将军老爹。
“我爹他……”
她张口欲问老爹过得好不好。
面前的娄颜面色却是一阵哀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你定是还放不下,若不是为了救我和哥哥,苏将军他,不会身负重伤,最终无药可救,阿倾,这么多年是我们对不起你,若不是为了我们,你们一家人定然能够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桃倾狠狠一愕,转瞬间,铺天盖地的哀伤沉痛呼啸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不知这情绪是从何而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得她面容都扭曲了起来。
“阿倾,你没事吧?”娄颜焦急地看着她。
“小姐,您怎么了?”司玉也是跟着担忧。
桃倾听不清楚她们的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被撕裂了一般,有什么东西拼命地要从里面跳出来,可是又有一股力量死死地摁住她,死活出不来。
心脏紧缩,头疼欲裂,仿佛另外一个她在和自己争抢这个身体,撕裂般痛到极致。
“啊!”
桃倾抱着脑袋蹲下,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如雨般不停落下。
“啊……”
“好痛……”
她嘴唇不停颤抖着,牙关死死咬着唇辫,死命压抑着,可还是抵不住痛意呜咽出声。
“阿倾!”
“小姐,您怎么了?哪儿疼?”
两道声音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
桃倾眼前一片缭乱,不停闪过一些零散的画面,想拼凑又拼凑不起来,想不看,偏偏闭上眼睛都能看到。
“快,司玉,去请大夫来。”
娄颜扶着桃倾,焦急道。
“好,好……”司玉也失了方寸,闻言,起身便往外跑。
“回来!”
桃倾突然暴吼一声。
司玉堪堪顿步,转过头来。
桃倾面上痛意渐消,之余一脸的苍白,和猩红的眼眶。
“阿倾,你没事吧?”娄颜担忧地看着她。
桃倾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
“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找大夫。”
“小姐,您真的没事了吗?您刚刚……”
“我真的没事了,放心。”桃倾打断她。
司玉还是不放心地看着她。
桃倾忍不住一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司玉摇了摇头,“只是您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很痛苦,司玉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刚才就是想起父亲的死,有些难受,没能控制好情绪罢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阿倾,对不起,我……”
“好了,没什么可对不起的,都过去了。”娄颜刚刚开口便被桃倾阻了去。
“阿倾,过两日就是苏将军和苏夫人的忌日,我们一块儿去祭拜他们吧。”娄颜道。
桃倾摇了摇头,“我想先去看看他们,我很想他们。”
娄颜和司玉相视一眼,眸中皆是迷惑之色。
怎么感觉,阿倾(小姐)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对了,你刚才说的绿荷,我会尽快把她安排走,以后就让司玉直接和你联系,如何?”
娄颜话落,桃倾点头,“好。”
“那我现在送你出城?”娄颜迟疑着问。
桃倾看向司玉,“不必了,让玉儿陪着我便是。”
“也好,前两日全城戒严,今日已经撤了回去,不过你们出城时还是小心一些。”娄颜叮嘱道。
二人颔首。
城门口
桃倾和司玉一人戴着一个帷帽排队出城。
禁军抬手一拦,“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把帷帽掀了!”
司玉走在前,右手一柄长剑微侧,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来,“奉逸王之命出城办事。”
那禁军一看,忙拱手,“二位请。”
除了城门,司玉揭下帷帽,左右看了一眼,指向城外的两匹马,“小姐,小少主命人备了马。”
桃倾微颔首,沉默着往那边走去。
两人骑上马,沿着官道一路疾行。
“方才你拿的逸王的令牌是怎么回事?”桃倾问。
司玉道,“是小少主给我的,好像是少主给的。”
桃倾拽着缰绳的手微紧,“宋衡……”
司玉点头,“此番见了小姐,少主定然高兴。”
桃倾扯了扯嘴角,“他只怕没那么想见到我。”
“小姐怎么这么说呢,您到宰相府这一年,少主和小少主时常提起您,今日重逢,少主定然欢喜得紧。”
桃倾轻抿唇角,没说话。
两匹快马在管道上疾行了近一刻钟,然后转进一条弯曲泥泞的小路,沿着小路一直往西边的密林奔去。
密林深处有一处半大的宅院,院外种满了大片的紫竹,院门口站着两个身着青衣的男子。
桃倾和司玉将马栓在紫竹林外,徒步走上去。
门口的两人相视一眼,小跑过来。
桃倾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清理冷凝的脸来。
“倾姑娘。”二人齐齐抱拳。
桃倾颔首,“少主呢?”
其中一人道,“少主今早便出去了,还未回来。”
桃倾迈步往院内走去。
司玉朝二人道,“若是少主回来了,便告诉他小姐回来了。”
两人应下,司玉快步跟上桃倾。
院内一片空旷,几乎看不到人影,但是桃倾和司玉都知道,这处宅院,里里外外不知道藏了多少人,便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都守着人,只是他们不现身,别人便难以发现。
桃倾沿着院中一条小道穿过庭廊,站定在一间装潢暗沉肃穆的屋外。
“你在外面等我。”桃倾落下一句,缓步上前推开门走进去。
司玉安静地守在屋外,面上含着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