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阮宁到小池边钓鱼消遣的时候,那少年又在池边。她同他打招呼,“小友,又迷路了?”
乔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将伞递她,“还你,多谢。”
谢阮宁接过来,顺手放池边,支了钩杆又开始钓鱼。
乔苏看了会儿,捡起那青竹鱼竿,绕着池边走了走,巡视完,将钩抛在了水草丰盈处。
“你这鱼食,倒做得精致。”
谢阮宁头也没抬,“干干脆脆,感觉挺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乔苏一脸黑线,“你吃过鱼食?”
谢阮宁翻了页书,“没有,感觉。”
乔苏:“……”
乔苏话不多,沉默寡言,谢阮宁没有问他从哪里来,也没有问他回哪里去。乔苏也未问她。
南清山属于皇家内苑一部分,常年居住的人非富即贵,即便不问,他们也能猜到对方大概身份。
这山上颇有几个出家修持的女道,这不知姓名的美人倒有几分女冠子的风采。
他好奇心不重,有些事,还是不问的好。
有次乔苏来的时候带给谢阮宁一本书,墨迹尚新,谢阮宁翻开,皆是奇谲故事,言辞具美,耐人回味,她从头看去,越看越沉迷,竟然过了往日离开的点也忘记回去,读来只觉得余香满口,词句精辟。
眼看日头西下,斜对面山坡上余光一寸一寸落下山去,芳草绵延到林深处,乔苏抬头看看,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天晚,回去看罢。”
谢阮宁这才回过神来,合上书,她笑,“好久没看见这样有趣的故事。笔调韵致倒像楚翰林的风格。”
乔苏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哦?你还知道楚尚书?”
谢阮宁道,“楚南安都升尚书了?”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情理之中。他那样的人,向来惜才。”
楚南安六年前便提了礼部尚书,宣传、外交、教育、文化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尤其是三年举办一次的水墨会,让他整顿后更是成为南朝的特色亮点活动。
乔苏见她神思怔忡,问了句,“什么?”
谢阮宁回过神来,笑,“没什么。书我看完还你。”看了看日头,“呀,出来这样久,得回了。”说着起身。
乔苏看了看她来时候的小路,已经阴阴森森。
“我送你回去罢,正好今日无事。”
谢阮宁正拿了伞,听他说,笑,“正好,同你讨论讨论书中故事。”
乔苏帮她拿了伞,两人并肩而行,谢阮宁问他,“为何每次钓了鱼都放生?”
夕阳给乔苏俊朗的侧脸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向来冷淡自持的神情因为这光显得有些温柔。听谢阮宁问,他道,“你看书便看书,看我作甚。”
谢阮宁道,“你这小孩儿,看你又怎么了。”
“我不喜鱼。放生它,于我无害。”
两人漫无目的的闲谈,谢阮宁惊奇的发现这小孩竟然学识渊博,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原来这小孩不说话是不说话,一说话还挺鞭辟入里头头是道的。
远远地望见竹篱茅舍,乔苏停步,“你回罢。”
谢阮宁道,“我猜你擅长丹青,下次帮我画个扇面,霸气点。”
谢阮宁偶尔瞟见乔苏一双诗书,还要练习骑射,这双手应该不少挽弓,才能磨出一层茧,但却分毫不影响美感,反而平添了男儿气。
乔苏看了她片刻,微微点了点头,顺着石阶小路下山去。
乔苏走后谢阮宁才想起来没和他约个时间,等第二天想过去,才发现下了大雨。她想着那小孩儿养尊处优,定进不了山,于是坦然睡了个午觉,梦里她站在廊下,抬头发现天黑沉沉欲雨,一伸手便触碰到了翻滚的云层,冰凉透骨。
一连几日的阴雨让山中凭添了凉气,苏瑶已将薄被换掉,和几个小丫头重新糊了窗纱,屋檐雨珠如线,谢阮宁斜倚在榻上看了会,忽然觉得不自在,翻了几页书看不进去,自己和自己下了会棋,推掉棋盘,黑白子乱撞,她一颗一颗捡分开。
坐着发闷了会,忽然想起数年前的下雨天,萧越不忙的时候总会来她宫里坐会,两人手谈一局,萧越让她两子,她却也是输得一塌糊涂,眼看形势不好,她急的抓耳挠腮,萧越优哉游哉的喝茶,他放一子她便心疼的抽抽一下,后来索性当着他的面拿走他下的子,一脸坦然。
萧越便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
谢阮宁立刻怼他,邪臣惑君,乱妾危主,以非所言则悦于耳,以非所行则玩于目,故令人君不能远之。
萧越捏捏她脸,对,故令人君不能远之。
萧越棋下的精妙,射箭更是好手。
君子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高帝门门懂,样样精,尤其是射箭,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她刚进宫没多久,高帝兴致勃勃要带她去木兰围场策马,她懒得动弹,高帝说你跟朕去,朕就将书房案头压的孤本赠你。
谢阮宁想了想,道君子一言。
高帝笑,君无戏言。
谢阮宁起身,走。
恰巧这天萧越进京述职。高帝道来来来爱卿,早听说你擅长骑射,让朕瞧瞧。
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萧越退后一尺,伸臂挽弓,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
高帝连声称赞,果然好箭法!
谢阮宁觉得自己从小喜欢的这人帅呆了,可是也坏透了,看上去清清朗朗,其实就一头恶狼。
不等萧越和高帝汇报完,她就道臣妾体乏力倦,先回去歇着了。
高帝同萧越调笑,宁宁这是在怪朕昨儿打扰她太晚。
萧越微笑,谢娘娘体弱,陛下要多担待些。
高帝笑,她那样懒的人,可不得朕多担待。
那天回去她躲在房里痛哭了一场,心心念念盼来了郎,郎却开她的玩笑,任她这样脸皮厚的人也觉得难堪。
屈指一算高帝已西去十多年,想来陵寝松柏早就郁郁葱葱了罢。
这场夏雨停时候天已入秋,谢阮宁来到池边,乔苏照旧负手而立,眼底无波无澜。
谢阮宁举了柄团扇递他,“小友,好久不见。”
她虽擅丹青,可惜画风偏朦胧派,不太适合画扇面。
乔苏接过来瞧了瞧,“你还需要这东西?”
谢阮宁道,“出门一趟,却面。”
乔苏道,“你脸皮这样厚的人,不需要罢。”
谢阮宁瞪他,“少年,我是你的姐姐。”
乔苏道,“我姐姐比你年纪略小些。”
谢阮宁想打爆他的头。
“妆浓未试芙蓉脸,却扇凉犹浅。画这瞧郎扇,我却不擅长。”
纨扇细滑,温凉如水,团圆如月,乔苏捏在手里看了会,淡淡道,“三日后,这个时辰,给你。”
三日后乔苏如约而来。
谢阮宁喜滋滋的接过来,唔,画的是位仙女,衣袂飘飘,好不灵动,似要从扇面飘荡而出,真是好笔力。
等等,仙女脚下踩的是什么?
细细一看,谢阮宁气不打一出来。
仙女不该是仙袂飘飘踏云踏月而来??
扇面上,仙女踩着……螃蟹。
一只壳厚色黑威风凛凛的螃蟹。
看谢阮宁目瞪口呆,乔苏淡淡说,“踩的稳,张牙舞爪,配你。”
嗷嗷嗷,这个臭小子!
谢阮宁咬牙切齿了一会,反复瞅了会团扇,“你有病还是我有病?竟然觉得这扇面画的颇别具一格。”
乔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有病,”顿了顿,他嘴角难得浮现一丝笑意,“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谢阮宁:“……“
有十年未进过京城,倘若不是为了见敏行,她大概再不会踏入京城一步。
手帕交的女儿江夏郡主是个话痨,谢阮宁颇头痛,她想不明白如此端庄贤惠的好友怎么就把女儿养成了个泼皮破落户,一路上她脑袋都不能静一下,好在终于要把她送回谢府,阿弥陀佛。
正这样想着,被谢阮宁嫌弃不已的含瑾扒着马车窗喊,“姐们姐们!”
谢阮宁瞥了一眼,看见路边含瑾喊的那姑娘正和旁边少年说说笑笑。
那少年玉冠束发,眉目淡然。
乔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