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格外酷热,连萧越都耐不住,到了午间便回寝殿歇息。如此朝中众人也跟着清闲,每日坐在衙中喝茶聊天,过的好不惬意。
北朝冷,衣衫皆沉实,连绫罗绸缎都造的比南朝厚密,为的是御寒。元敏这些衣衫到了南朝都穿不了了,只得忍痛叠好压在了箱底,换上南朝宫装。
她已进宫一个多月,只见过太子一面,还是进宫第一夜,太子在寝殿坐了会。
隔着珠帘,她只看见个侧影,正琢磨着他长的像不像楚伯伯和怀瑾说的那样,那坐在桌前的太子便起身,微微回头道,母忧未满一年,本月恰贵妃阴辰,孤斋戒清修,请公主自便。
说完抬脚便出门去。
留下她怔忡了好一会,反应过来那人已不见。
这是……留守空房的节奏?
元敏在床前坐了会儿,边上站的映雪和青萤忙讪讪解释,太子素来仁孝,请娘娘见谅。
太子这理由说的……不管她们信不信,反正她信了。
手中一直拿着团扇遮脸,竟是白遮了,腿脚略微酸麻,她起身慢慢踱到妆台前,伸手去摘耳坠子,映雪和青萤忙过来帮她摘鬓发上首饰。
北朝新嫁娘不用盖头,全凭凤冠上流苏垂饰遮面。
她戴的这是王府旧物,代代相传。
这九龙凤冠共嵌天然红宝石百余粒,珍珠五千余颗,冠上翠凤均作展翅飞翔状,凤尾展开,金线流苏坠在凤身垂下来,十分灵动。
她看见的第一眼便反复细看,爱不释手。
嘉熙公主叹了口气苦笑,“这东西十分累赘,我戴着它来北朝,压的脖颈痛了大半月。后来颠沛流离,一路带着,为着是王府旧物,总不忍丢弃,还好传到你这儿了。”说着替女儿顺了顺头发,“这凤冠分两部分,他们北朝侍女估计都不会佩戴这东西,母妃教你。”说罢温柔的替她细细戴好,“其实你也不必学,这凤冠出自南朝宫中,想必宫中的嬷嬷熟练此物。”
见公主对着镜中出神,映雪边替她把头发散开边道,“公主不要多虑,太子殿下人极好的,只是近来心里不痛快。”
青萤也道,“容娘娘登仙,北苑石灰事,太子如何舒心?”
映雪瞪了她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一连几天她都闷在东宫,殿中虽清凉,但她还是热的受不了。
不想南朝这样炎热,一天得洗沐四五次,她站在廊下看着外面太阳就害怕,连踏都没勇气踏出去。
寝殿中有一方玉制矮榻,睡在上面十分清凉,转动移开矮榻,下面是嵌在地上的一方水池,沁在里面极为舒服。
她啧啧称奇,这池子四角竟无一丝缝隙,触手温润生凉,竟是整块玉打造。
青萤得意,道池子连着温泉,冬暖夏凉,昆山冷玉有疗乏解困的功效,十分神奇。这玉采自昆仑山,足有上千斤重,运到京城后分了三块,如今一块在咸池宫,一块在咱们宫里,还有一块送到了你们国家。
元敏纠结道,“我用这池子泡澡,你们太子殿下不会介意罢?”
映雪笑,“您是太子妃,这东宫您就是半个主人。”
这天正初七,是南朝的女儿节,她以前有耳闻,并不太清楚来历,好像是说一对有情人被拆散,只能今天相会。
昨日开始小丫头们便欢喜的忙碌,举着伞在院中放了很多水盆,说要晒水,明日晚上投针验巧。
见她迷茫,映雪忙解释,盆中倒入鸳鸯水,即把白天取的水和夜间取的水混合在一起,不过河水井水混在一起也行,盆水要露天过夜,经初七白天太阳一晒,到晚间就可以验巧了。
元敏疑惑的问,怎么验巧?
青萤道,水生薄膜,取引线轻轻平放在水面上,针不会下沉,水底下就出现针影,这针影若是笔直的一条,即是乞巧失败,若是针影形成各种形状,或弯曲,或一头粗,一头细,或是其他图形,便是得巧。
元敏道有趣,请帮我也置一盆水。
映雪笑道,晚上时候吴娘娘在穿针楼带大家一起穿针,公主也去看看,很有趣呢。
穿针乞巧是南朝岁时风俗,七夕之夜,女子手执五色丝线和连续排列的九孔针,趁月光对月连续穿针引线,将线快速全部穿过者称为得巧。
晚间小丫头们都在院中投针嬉闹,元敏酷热难耐,唤进来映雪青萤打点洗沐,见她们心在外面,便道宫中留一个小丫头在即可,其他人去穿针楼热闹罢。
青萤欢喜的跳起来,娘娘千岁!
泡在温凉芬芳的水中,总算暑热渐消。
昨日在殿中花梨木长案上见的一本书,印象中南朝书艰涩深奥,不想这本十分浅显易懂,故事也有趣。
边泡澡边看书是很舒服的事情。
故事正看到夏雪一篇,讲的是凌州少雪,某年七月,忽然下了大雪。百姓吓的了不得,慌的不得了,一齐到大王庙去祈祷。祈祷了半天,大王忽然附在一人身上说话了,现如今叫谁都是老爷,前面都加了大字,难道因为我这个神小,担不得一个大字吗?众人惊得赶忙喊:大大王!
于是……雪立刻住了。
故事的结尾说,世风之变,下者益谄,上者益骄。今之大,谁大之?初由于小人之谄,而因得贵倨者之悦,居之不疑,而纷纷者遂遍天下矣。窃意数年以后,称爷者必进而老,称老爷者必进而大,但不知大上造何尊称?匪夷所思!
元敏笑的不行,竟然也看出了故事中的讽刺意味,心想这太子倒不是古板人,竟也看些杂书消遣。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歉疚,因着她住在寝殿,听说太子这一月都宿在偏殿书房,倒是自己霸占了这殿这床,改日见了她得委婉的说一句,太子殿下请住寝殿,妾住偏殿。
水有点温热,红烛已燃了小半根,叫了两声来人,外面静悄悄,也无人答应。
摇了摇头,她起身,正准备更衣,这才发现无新衣衫可穿,不着寸缕让她略尴尬,她只得抬高了声音再次叫人。
还是无人答应。
正在这时,殿中传来细碎脚步声,她忙道,“请将勾架上衣衫拿来,有些冷。”
那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屏风一动,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抓着衣衫隔屏风递过来。
她将湿漉漉的头发顺了顺,散挽乌云,全揽在左边肩头,忙接过来衣衫往身上套。
套着套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那手……
!!!
小丫头没那样高,隔着屏风就能将衣衫举过来。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轻啧了声。
那脚步声本来在远去,听到她叫喊,停下来,清清淡淡问了句,“怎么?”
男人!
她慌的衣衫都不会套了,结结巴巴道,“太太太……太子殿下?”
那声音道,“嗯。”
她慌的忙想拜见,回神一想才发现他看不见,低头看自己衣衫不整,她简直想流泪。
丢人!
太子殿下是她的夫君,可她和他不熟啊!
磨磨蹭蹭的穿好衣衫出来,那人已不在殿中。
心犹呯呯乱跳,她强行镇定了下,用手烦躁的顺了顺头发,举步出殿门,小心翼翼的张望,并无那人身影。
嘘了口气,她信步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