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冬天将尽,凌州来人找到了罔极寺,自称是平凉公主家中仆人,怀瑾不敢置信,阿敏还活着?
她喜极而泣,本以为阿敏早已死在一次次的改朝换代中,没想到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她细细问那仆人,阿敏如今在哪里?过的可好?可方便看她?
那仆人神色为难道,我家夫人……在凌州,过的很好,怕是不方便见,公主若是想念,可写信让我带到,我家主人专门差我通信。
怀瑾欢喜道,那真是太好了,请你等一等,我这就写信。
写几行觉得不满意,揉了重写,又觉得不满意,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娜儿扎边磨墨边笑,“我虽然不会写字,可看着公主写的,倒还不如塔嘉整齐……”
怀瑾大窘,她知道自己写字差,从前她的字让陆修毅都忍不住吐槽。
她心里想,萧越善书,敏行也善书,他们的孩子,生来怕是都比别人家孩子擅长几分。
正想着塔嘉,门外传来多兰惊慌失措的尖叫,“塔嘉!”
怀瑾忙放下笔跑出去,多兰扶了塔嘉,图雅正用手帕捂住塔嘉额头,那鲜血慢慢渗出来,怀瑾晕了下,强自站稳,她跑过去低头看了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淘气什么啊!”
塔嘉看了眼怀瑾,又垂下眼睫,推开图雅的手,自己用手捂住丝帕,站起来轻声道,“阿娘,我没事。”
图雅多兰忙解释,“塔嘉见公主每次收集雪水很辛苦,冻的手冰冷,他想帮公主……”
“请公主不要生气,塔嘉还小……”
看了看地上那跌的四分五裂的青瓷瓮,那是她冬天用来收集梅间雪的。
原来他是想帮她收集雪水。
他个子矮,够不到,于是站在花廊阶上,不想失足滑了下来,额头撞在梅树上。
怀瑾俯下身子,看了看伤口,并不是很严重,血已经凝固住,拂了拂塔嘉头上和衣衫上落雪,怀瑾拉了他的手回房,“塔嘉,谢谢你。”
那小小的孩子握紧了怀瑾的手,“阿娘,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等我再长大一些,就不会再摔倒,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梅间雪。我想快点长大。”
怀瑾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那样小的孩子,并没有人教他,他怎么就知道去爱去关心别人?
怀瑾取出药箱,细细的敷上药,缠好纱布,她端详了下,自己先笑了,“让多兰重新帮你缠下。”
塔嘉捂住额头后退了几步,“不。阿娘缠的很好。”
怀瑾摇头笑,“胡说。”
塔嘉认真的说,“阿娘很仔细,缠的很好。”
怀瑾拍拍他的白嫩脸颊,“塔嘉,你在远方有个妹妹,等你再长大些,阿娘带你去看妹妹好不好。”
塔嘉眼睛里闪出光彩,“像长宁妹妹那样可爱?”
长宁是谢宥一的幼女,每年冬至谢宥一去棠州上表,都会带着两个孩子见许太后及宫中诸人。
怀瑾笑,“长宁爬高上低,比我小时候还调皮。”
想了想,她道,“阿敏这个小古板,不知教出的女儿是什么样。”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写信,忙要去书房,塔嘉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怀瑾道,“去找娜儿扎,让她陪你去廊下射箭。”
塔嘉道,“我帮阿娘磨墨。”
怀瑾道,“不许笑我。”
塔嘉眼睛弯弯,“好。”
写信到一半,怀瑾道,“你给妹妹写封信吧,告诉她云州有很多海棠,开花十分漂亮,云州很小,半天就能走遍……”
塔嘉爬上椅子抽了张纸,“我还要告诉妹妹,长大了我便去找她,带她去红豆寺吃红豆小圆子。”
今年夏天去棠州,在红豆寺门口,怀瑾叫了几碗汤圆,塔嘉吃了后认真评价道,“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怀瑾笑,“你个小不点,才三岁,吃过多少东西?怎么就知道这是世上最好吃的?等你长大了,可以遍尝五味,会吃到更多好吃的东西呢……”
塔嘉摇摇头固执道,“有阿娘陪着,在陌生的地方不害怕,好吃。”
怀瑾道,“你们看看,他才多大,就会说好听话哄人。”
说着收了他的碗,“这个甜,不可以吃太多。”
塔嘉还小,怀瑾不让图雅多兰喂他吃糖,怕对牙齿不好,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吃到这样甜的东西,怪不得会说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这样可爱的孩子,怀瑾盼着他长大,又不想他长大,长大了,就意味着他不再依靠她,需要她,她一想到便有些怅然失落。
可他终归是要长大的。
怀瑾和元敏一年年通信,元敏的信最开始抑郁寡欢,渐渐会分享些她的生活,偶尔也会提到她的女儿,怀瑾只知道她的女儿小名叫湘湘。
凌州被湘水环绕,温暖湿润,想必湘湘生的十分柔美。
塔嘉头几年的时候还会问怀瑾,妹妹为什么不回信?怀瑾含糊其辞,妹妹小,不会写字。
后来他就不问了。
一年写六七封,一年年写,让凌州来人一年年带回去。
第七年时候,棠州发生了一件大事,萧王后病重,王都下令举国祈福,消息传到云州,众人低声窃窃私语,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个疯女人终于快死了。
是夏天的午后,各个寺庙钟鼓声诵经祈福声阵阵,怀瑾拉着塔嘉去定江边纳凉,一路上众人都在低声讨论谁会成为大燕新的王后。
塔嘉一年年长高,越发俊美,走在路上回头率太高,让怀瑾十分苦恼,“他们为什么总看我。”
多兰毫不犹豫道,“他们在看我们的小安哈塔嘉。”
怀瑾愤愤不平,“喂喂喂,明明是在看我。”
塔嘉微笑,“他们明明是在看阿娘。我在云州,从没见过比阿娘还好看的女孩子。”
怀瑾感动的简直要热泪盈眶,这小孩才九岁,太会说话了,尤其是女孩子这个称呼,让她油然而生一种她其实很年轻的感觉。
定江江面宽远,江风浩浩荡荡吹过,伴着暖暖的阳光,江面波光潋滟。怀瑾牵着塔嘉沿着江边散步,有一句没一句讲些南朝旧事,奇谲故事,
塔嘉寡言好静,性子沉稳,像极了萧越,尤其是眉眼。
烟波茫茫,对面就是故乡。
可是啊,风把人吹向远方,远方就成了故乡。
乡关何处?一片江景两眼模糊。
塔嘉拉着怀瑾的手,稚嫩的声音含着担忧和关切,“母亲为何忽然伤心?”
怀瑾伸出手指指着对岸,“你看,那边是另一个国家,阿娘小时候就生活在那里。”
“再往南走,气候温润,冬天很短,夏天很长,一年四季都开着好看花儿。”
“等到你长大的时候,替阿娘回去看看。”
塔嘉懵懂的问,“阿娘的阿娘也在对岸吗?”
阿娘的阿娘。
怀瑾眼泪掉下来。
眼睁睁的看着母妃还有六个哥哥绞死在自己眼前,那可怕的一幕幕让她做了好多年噩梦,每次午夜梦回,她都失声痛哭。
对面就是西昭,听说如今当权的是二世子萧钊之。
萧钊之,她十几岁的时候进京倒是见过几面,沉默寡言,冷厉阴沉。
没想到他在风雨飘摇里,竟然把握住了南朝的前进方向,重整山河,近几年国力更是蒸蒸日上,很有太清初年的盛世气象。
正漫无目的的散步,图雅匆匆忙忙赶到定江边,“谢总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