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行被革职在家,前线战事他不是不忧心。如今四处起兵,他坐不住又烦躁,听到那南朝七世子自刎身亡消息,他松了一口气。
那夏尔塔嘉像是天生会行军打仗,又足够镇定冷静,假以时日,必然成就一番大事业。
幸好谢长显和颜端联手剿灭了他。
这样出色的年轻人,好似一颗流星,片刻璀璨之后瞬间寂灭。
如今局势不安稳,四处起反兵,昨日刚来快报,宣城王元晋也反了。
元晋在靖州吃了败仗,走到云州大军不前,没几日便反了。
近日更有风言风语,先帝当年处死贺兰夫人是因为其……私通,怕是两个世子也非先帝亲生,不然先帝嫔妃众多,为何子嗣单薄?又久久不立国本?
谣言又说,那南朝七世子为何流落大燕?因为先帝的元妃正是南朝武帝的宸妃,被先帝在云梦泽掳了过来,不想已有孕,只得让达兰台丢掉。不能处死两位世子是因为贺兰家举足轻重,又因为先帝考虑到自己尚无子嗣。
……
这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自然也传到了新帝耳中。
元烨暴跳如雷,在殿上大发雷霆,当殿把一直称病在家的贺兰成律召过来质问。
贺兰夫人进宫是贺兰成律一手促成,贺兰成律自然清楚其中曲折。
当年宫中负责生产的太医死的死散的散,只有达兰台能证明元烨身份的正统性,达兰台如今又反了,只能请来与达兰台交好的贺兰成律证明自己。
元烨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需要证明自己是元恪亲生的,简直出离愤怒。
作为父君元恪的长子,他从来没觉得多光荣。从小这个身份带给他的是无休无止的学业骑射,整日过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贺兰成律没想到新帝把自己揪殿上竟然是质问此事,不由得摇头苦笑。
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被拿出来说,可见这谣言确实严重。
贺兰成律正色道,“陛下自然是先帝嫡长子。”
这话说出来,殿上一阵骚动。
元烨冷哼,“贺兰王后正定四年冬月初九,诞朕于清和殿,先帝以诗经小雅篇的十日之交为朕取了烨字,意为光辉灿烂。如今竟有人提出朕非先帝所生,简直可笑!”
见陛下毫不犹豫的说出此话,众人又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天下谣言多了去了,一件一件去澄清,那不把人累死?陛下竟然如此在意上心。
所以广大同僚们,不传谣不信谣,请保护圣上脆弱的心灵。
不过陛下所言名字取自诗经倒是真事,当时还引起群臣反对,道十月之交不吉利,怎么能从这篇取名字呢,天保不香吗?南山有台不香吗?
先帝执意如此,群臣只得附议赞同。
谣言这东西,管控也不行,会让众人觉得你在欲盖弥彰,不管控也不行,会让众人觉得哇这是真的,有鼻子有眼,细想还真是,怪不得不发声辩解,肯定是心虚。
元烨现在就处于这两难境地,最开始谣言传到他耳边的时候,他十分愤怒,打杀了一片宫人,又让刑部抓了数百人斩首以儆效尤,没想到事情愈演愈烈,各地造反的亲王也四处大放厥词,信誓旦旦道此事有猫腻,一脸意味深长。
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发酵,谣言依旧四起,元烨坐不住了,只得出了一份布告说朕确实是亲生的。
见谣言还控制不住,他冲到经诞处要求将明帝朝起居注公之于众,经诞处官员大骇,瑟瑟发抖跪了一地头磕的像捣蒜,大呼不可。
元烨才不管,一脚一个将众人踹出去,他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他爹的起居注,先是坐着看,再是站着看,越看脸越黑。
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尚矣。
起居注是记录帝王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全部都记下来,简直像流水账一样,而这些记录帝王言行的起居注,要定期交到国史馆,供编纂史书用。
由于起居注官员近御的特点,所以一般由帝王身边人担任,大多是兼职,明帝一朝撰写起居注的正是大祭司达兰台,而编纂史书的是贺兰成律。
达兰台确实像记流水账,有时候想起来了记一笔,有时候无时无刻都在写,连明帝梦话都能记下来,有时候是攒在一起写,攒在一起写的就十分简略,连个句读都没有。
元烨翻了许久才找到自己想要的。
正定四年元月。
“二日,帝又临碧落宫,殿外徘徊良久,至晚方回。燃烛批览至寅时二刻,召贺兰贵人寝……卯时召群臣论废立事……至晚,临碧落宫,门外踟蹰经久方去。子时三刻,召贺兰贵人寝。”
……
十月。
“九日,宫中报贺兰贵人产二子。帝正东郊巡视,雷电轰鸣,于马上提笔书烨煜二字。臣恐不详,力阻之。帝仰天云,上天垂顾,今得二子,奈何来之晚矣。”
看到这里元烨冷笑,父君怕是因那个疯女人没生下长子才仰天长叹罢!
元恪将明帝朝起居注着经史司印了五千份,从上到下的官员人手一份。
连革职在家的贺兰雪行也收到了一份。
索性无事,他每日将那起居注细细研读,竟像读兵书般,不仅未觉得枯燥,反而越看越有意思。
明帝一朝算是十分安稳太平,几次大的对外战事都是以胜告终,吏治清明,除了元妃疯癫那段时间人心惶惶。
如果说明帝有黑点,那这唯一的黑点就是来自元妃萧氏,因为萧氏,明帝内抗父命,外动战争,后来还斩杀流放万余人。
自己的堂妹贺兰青若被赐自尽也是那一年。
青若从小貌美,秉性纯良,进宫并非家中所愿,她自己倒十分从容。
明帝一朝宫中闹的不可开交,简直比前线还局势复杂,他为了避嫌,主动要求调离京畿军去南方六州。
其实主要是为了避开元青苑。
元青苑,想起她,如今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初初相识,他并未留意她,只记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弱不禁风之态。他向来喜欢英气的女子,自然不会注意她。
阿雪是元青苑密友,两人十分交好,经常十指交扣而行。
那样貌美柔弱的女子,如何能作出如此狠毒事?竟然对自己的闺中密友下手。
说来都怪自己。
想到这儿,他有些出神,书翻到下一页,一低头,青苑二字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