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和元敏抱头痛哭,哭的是物是人非,经年相逢,她们已经有太多话说不出来。
“湘湘并非有意冒犯我,阿敏,请你让她起来罢。”
元敏低头道,“非我不能饶恕她,只是她最近十分荒诞。”
沉默了片刻,她对青萤道,“让她回去。”
两人低声说了些分别事,怀瑾这才知道她当时命悬一线,差点被萧铮之意外死亡。
怀瑾怒道,“我实在没想到萧铮之竟是这样人,连女人都不放过!”
元敏道,“那时候薛方承建一部分被毁于战火的江陵王宫,我和宫人被幽禁在偏僻宫中,得知我是平凉公主,他便答应带我回北燕……后来你知道,因为私盐案,我进了掖庭。”
怀瑾吃惊道,“原来是薛方!怪不得薛孟卓和谢宥一答应你们的苛刻条件禁盐。”
她又问元敏道,你为何答应改嫁萧钊之?在北燕并没有什么,可在南朝那是要被世人不齿的。
元敏低头垂泪,“当时我想同太子殿下一起赴死,殿下要我好好活着,并带话给你,我只得忍辱偷生。改嫁他……非我所愿。”
怀瑾总算知道她这些年的来信为何总是郁郁寡欢了,满身绫罗对她来说是枷锁也是痛苦。
萧钊之是如何敢冒着大不韪瞒天过海迎娶寡嫂的?虽然太子哥哥和阿敏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他连天下都敢争,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只是苦了阿敏,这些年来过的拉拉扯扯。
湘湘又有何罪?塔嘉又有何罪?这两个孩子倘若不是生在王室,倒是一段美满姻缘,可惜他们背负了太多。
“娘娘,圣上往云光殿走……”
听映雪前来通传,元敏道,“他是来见你的。”
怀瑾刚擦干眼泪,一想到塔嘉,她心酸难忍,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
萧钊之大跨步进来,目光幽深的看了元敏一眼,元敏立刻偏过头去。
见怀瑾要起身,他按按手,示意她不必起来。
捡了个椅子坐下,他微微回头吩咐宫人,“去外面。”
众人退下,他这才开口,“多年不见,怀瑾。”
他坐的端正,深沉肃穆,隐约有萧越的影子。
他们确实很多年没见过了。
她幼年少年时候每年都要去江陵一次,时常居住在灵雀宫,太子的东宫也经常去,自然与萧钊之也相熟。
萧钊之从小性格就生冷,比太子哥哥话还少,她在猫嫌狗厌的年纪也捉弄过他,然后就被他追着打,甘棠宫到南池,她一路鬼哭狼嚎。
从此再没敢捋老虎毛。
她仔细瞧了瞧他,眼泪又下来了。
太子哥哥若还在,也是这个年纪,想必鬓角也生了白发。
萧钊之瞧了怀瑾一眼,偏头看着元敏道,“她幼年时候十分调皮,竟然敢将我喝的蜜水换成酒。”
元敏眼睛流露出惊奇,看了怀瑾一眼,有些佩服她的胆量。
怀瑾又哭又笑,“那你追着一个小姑娘打就很光荣吗。”
萧钊之嘴角微微弯起,“那时候并未将你当成女孩子。”
这话说的怀瑾略感羞惭。诚然,她小时候上蹿下跳没个姑娘样,还偏偏爱做男孩子装扮,为的是走路玩耍方便。
元敏听他们这样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印象里他一直冷硬严肃,杀伐果断,没想到也有童年趣事。
她一直以为他的成长是缺了环节的,这个环节就是从幼稚到成熟。就像一块糕,她不知道它是如何做成的,因为她看见的时候已经是成型的样子。
他对外呈现的也一直是成熟的样子,让人想不来他幼年时候如何。
这个人心黑手冷,行事雷厉风行,说实话她有些怕他,所以每次他过来她都不敢看他。
但是他的怀抱十分暖和。
本以为他那样冷冰冰的人,全身上下都该是冷的,硬的,没想到手掌温暖,脸颊温暖。
她忽然觉得她对他有些残忍。
她正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听见他问怀瑾,“那个夏尔塔嘉什么来历?”
他今日过来,大概就为这一件事。
听萧钊之提到塔嘉,怀瑾眼泪又涌出来,“塔嘉确实是……是敏行所生。”
“阿敏说是那个颜端自作主张围攻我儿,是也不是?”
这话说的萧钊之一愣,看了元敏一眼,眼神有些惊讶。
她是在为他开脱?
放在从前,他定然坦然回答就算朕不说,他们也知道如何干。
她为他开脱,让他的心忽然柔软了下。
斟酌片刻,萧钊之缓缓道,“颜端带兵去围攻,我确实不知道。夏尔塔嘉自刎,倒全不是因为颜端。”
怀瑾和元敏都惊诧的看着他。
萧钊之继续道,“其一,颜端不去围攻,谢长显也会去围攻。夏尔塔嘉不可能从谢长显手中逃出来。谢长显放颜端过江,意图坐收渔利,其心可诛。”
“其二,那个夏尔塔嘉生来便带相思引,活不过二十五岁。颜端来信,他看见夏尔塔嘉的时候,此人已经病入膏肓,形容枯槁。”
怀瑾泪流满面,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痛哭失声。
原来,原来自己悉心栽培爱护的孩子,竟然活不过二十五岁。
她相信萧钊之说的话,终于死心了。
就算没有谢长显颜端,塔嘉中了相思引也会死。
他自刎,不过是为了最后的尊严。
萧钊之道,“北燕大祭司为他草原葬,目前我们还没找到他具体埋葬在哪里。”
怀瑾摇头流泪,“找不到的。草原葬为的就是不让他人找到葬身处。”
萧钊之见她伤心,心底也不免有几分凄怆。
这凄怆来自解忧。
养儿方知父母恩,怀瑾的伤心也是他的伤心。他半生只此一个女儿,如今精神失常,他如何不难过。
自那日解忧大哭一场,神智便有些疯癫,听宫人汇报,公主时而癫狂时而冷静,行事风格判若两人,有时还自称在下,道自己来自云州,到凌州找一个叫湘湘的姑娘。说起云州风景格局,大街小巷,竟像真的从小生活在那里,众人翻开书看,不差分毫,实在让人惊奇。
从前公主不会象棋不擅长算数,病了后竟然象棋能杀过楚南安,算起数来比景光还快。众人啧啧称奇,公主得病也与众不同,感觉还挺好。
只要她不发疯。
她发起疯来眼神阴冷,握着芙蓉刃只重复要杀颜端和谢长显。
太医院说公主猛然经受刺激,至于如何治疗,目前还没有成熟的先例。
只见过正常人变成疯子,谁见过疯子变成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