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1 / 1)

第020章遇险

谈话到这里就简单结束了,商量了一下,几人晚上在附近的民宅内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乘着三辆越野车继续上路了。道路逼仄而蜿蜒,小车沿着山路险之又险地在一座座茶田和群山峻岭中穿梭缓行。两旁没有任何护栏和遮挡,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这儿离特区有一段不短的路,还是未开化的蛮荒地带,只有开头这段路可以通车,到了前面,隔着一大片原始森林,还需徒步穿越一个险峻的峡谷。

约莫开了一个多小时,几人在一个小镇停下,交付资筹后,换了大象淌过了一片不大好走的浅水滩。

“车先押这儿,回头再送你们回去。看到了吗?”陆安平在另一座大象背上点给他们看,“到了前面,我们要走峡谷。”

“那边不是有路?”段梵点点他右前方。

倒伏的草丛间,依稀可见。

陆安平挑眉一下,饶有兴致地扫了他一眼:“年轻人,不怕死的,可以试试。”

段梵也不是个好脾气,痞里痞气地说:“那您给说说,这里面还有门道?”

陆安平的回答言简意赅:“沼泽地。”

段梵脸色微变,不再开口。

大象到了峡谷前就停了下来,一帮人猫着腰一个接一个过去。底下不是干地,中间凹陷,有水流缓缓淌过,倒像以前在山区见过的水渠。岸上的路滑,周梓宁差点掉了去。段梵扶了她一把,弯腰让她到他背上去。

“我有脚。”

“你想在这鬼地方耗一辈子?”

周梓宁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了他的背。段梵的手在她挺翘的小屁股上妥了托,坏笑道:“挺有弹性的啊,平日没少锻炼吧?”

周梓宁埋到他脖颈里就是狠狠一口,下嘴极狠,还见了血。

“我靠,你属狗的啊!”一声惨嚎。

“该,让你损。”

走出峡谷,爬上山顶,不远处辟出了一处空地,三三两两停着几辆民用客机。陆安平对他们说:“水路不安全,最近还发生了两起事故,乘机吧,不过只能开短途。”

“罗口矿场有地方停吗?”

“谁说去矿场?别说停机,铁路还没通呢,只能乘大巴。”

周梓宁往前面看了看路,说:“何必这么折腾,还不如开车过去,我看看路面够宽的。不知道前面怎么样?”

“开也能开,不过慢点。”

“那就开车吧。”

陆安平想了想,点头应允。

这么一来二回地折腾,周梓宁到了车上都昏昏欲睡了,脑袋一歪就靠到了段梵肩上。段梵往后一仰,把她拨到大腿上,拍拍她的后脑勺:“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没人应声,他低头一看,周梓宁已经呼呼大睡了。

段梵哭笑不得,犹豫会儿,把手放到了她的脑袋上,心里想,这小脑袋瓜儿可真够圆的,就是不大,怪不得脑容量不够。

路上虽颠簸,他慢慢也阖上了眼睛。

实在是太累了。

睡梦里,车身忽然猛烈地摇晃了几下,骤然停下,像过山车时脱离了轨道,斜飞冲出,堪堪歪到了道路边,一头就扎进丛林里。

周梓宁和段梵猛然惊醒,忙向窗外望去。

不知从哪里窜来的一群缅兵,手里拿着大家伙,将枪口齐齐对准了他们。这帮人装备算不上多么精良,身上穿的还不是统一军装,倒像本地部落的民兵。

在枪支威逼下,几人只好双手平举,纷纷下了车。

出了丛林,他们被强制押解着在车上坐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荒野间出现了一座小镇。不,确切来说,是一个山寨,在潮湿的山林间拔地而起,吊脚楼、一座连着一座,绿树掩映间犹如世外桃源。

汽车通过前面的寨门时,岗哨谨慎地确认了身份。

作了一番详细检查后,他们被带到最里面的一座木屋。

有个年俞四十的男人跪坐在蒲团上,弯腰给他们沏茶。清亮澄澈的茶水在纹路古朴的木杯里缓缓满上。这个男人看着保养地很好,衣着朴素,穿颜色浅淡的布衣,左手腕上缠着一串花梨木佛珠。

侍女将点心衬在磁盘里端上来。周梓宁凝神一看,是上好的景德镇青花瓷,还是特版,就是在国内,现在市面上也不多见了。

她微微挑起眉毛。

“两年前,一个朋友送的。”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温和地笑了笑,抬抬手示意他们在藤桌后面坐下,“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昆山,这片地的管理人。”

周梓宁心中凛然,和段梵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在指定的位置上跪坐下来。

昆山这个名字,实在如雷贯耳,在三国交界的地方,第二区都是他的底盘,他笼络弱小的部落,给予他们保护,也利用他们发财,他和缅泰边境的军方都关系良好,在特区有不少商业投资,是个不能小觑的角色。

“此番请几位前来,实在冒昧。”他居然说一口纯正的汉语。

周梓宁再次惊讶,仍然不明白他的意图,索性闭紧嘴巴。

“有人告诉我,你们来这是做一次大买卖。”昆山把茶点推到他们面前,然后望向陆安平,笑了一下,“陆先生、罗口矿场的开采代理人,幸会。”

陆安平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昆首领,凡事要讲规矩。”

“规矩自然是要讲的,我做的也是公平交易的买卖。陆先生在KS集团位高权重,身价斐然,难道不值一个区区的罗口矿场?”他伸出五根手指,“我不多要。三日后,见到货,我保证几位安全离开。”

“不可能!我已经和周小姐签了合同,我的料都要出口给她!”

这还没见到料呢,这下连合同都签好了?

虽然身临险境,周梓宁还是觉得好笑。

僵持了会儿,陆安平额头的青筋鼓动了两下,像是作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您和沈泽棠是多年朋友,您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昆山面色不改,笑了笑说:“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和他的关系,似乎不怎么样。”

陆安平说:“我可以给他一个电话吗?”

昆山抬抬手,示意他自便。

陆安平和沈泽棠不和,这不是什么秘密,据说两人以前在远东区争夺业务,后来陆安平败退,一直龟缩到了东南亚,连带着中东区都归了沈泽棠管理。这才多久,沈泽棠不退反进,进军南亚,似乎有要赶尽杀绝的趋势。两人的关系,应该水深火热才对。

可是,这一通电话通了后,沈泽棠就给了昆山来电。

不知二人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昆山的神色显得极为诧异,看了看陆安平,又看了看周梓宁和段梵几人,放下手机,让仆人把他们带了出去,说清他们暂且住下,好好休息,明日动身去特区。

回去的时候,周梓宁心里始终带有疑虑。

如果沈泽棠和陆安平真的不和,那他为什么要为陆安平说情?他知道自己在这儿吗?

她想到这里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有点儿自作多情。

——他只是为了KS罗口矿场的这批货吧。

经年再见,这个人真的让她感到极为陌生。

心思沉凝,让人摸不到底,也不似以前那么外冷内热了。他给她的感觉,更像从里冷到外面。五年前那件事,到底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第二日,开车去特区。

沈泽棠约昆山一行人在特区中心广场的四季酒店会面。

那是KS集团在此地投资建造的第一座五星级酒店。

完全是他的地盘。

从蔓延到阶梯下的红地毯层层而上,进入金色的旋转大门,脚步踏在锃亮华丽的大理石地面上,头顶的枝形水晶吊灯将他们照地一览无余。

两旁的侍者都在看着他们。

这是一种层层深入对方腹地的无力感,给人无形的压力。

周梓宁忽然明白了沈泽棠的用意。

“几位随我来吧。”柯宇从侧廊过来,对昆山几人笑了笑,然后径直领着他们朝楼上走去。

昆山的脚步顿了顿,不过很快自如地跟上。

宴会设在二楼中厅。侍者打开高达三米的镂空铜门,躬身请他们入内。周梓宁随着人流进去,然后,她看到了沈泽棠,脚步生生顿住。

他坐在主位上,穿得很正式,白色的衬衫外是一件纯黑色的修身西装,配着一条深蓝色带着缠枝暗纹的丝质领带,打了一个温莎结,叠起的长腿微微翘起,穿的是是同色的修身西裤。见到他们,也只是抬抬手示意他们坐下,没有起身相迎。

周梓宁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像戴上了一层面具,让她倍感疏离。

酒过三巡,还是昆山起的话头:“到了我地盘的货物,你就这样要走,是不是也太不把我这个大哥放眼里了?”

沈泽棠吃得不多。吃完后,用湿巾低头擦拭手指,语气平静:“罗口矿场算什么?我把卡其矿场的开采权给你。”

昆山蓦然一怔,眼神锐利地扫向他。

陆安平更是直接起身,面色沉凝:“你疯了?”

“坐下!”

陆安平还要抗议,沈泽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哑火了——“你想死吗?”他面色微变,忍了又忍还是坐了下去。

沈泽棠继续对昆山说:“十年开采权,全部代理给你。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你放人。”

“成交。”

卡其矿山的储量在罗口矿场的十倍以上,且只开采了十分之一不到,已经探明的荒料就有“蓝金沙”和“伊丽莎白”,都是高档的石材。“蓝金沙”现在在市面上的大板价就在3000/平米以上,还是比较劣质的板,基本属于供不应求的状态,销量极好。

这笔买卖,确实是大大地赚了。

昆山带着手下离开了。

柯宇过来和他们说,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周梓宁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沈泽棠身上。柯宇是个人精,见状不再开口,叠着手退到了一边,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

周梓宁执拗地望着沈泽棠,没有离开的打算。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晚霞把天空染成金红色的绘彩,像层叠起伏的火烧云,云层流动,缓缓压在头顶,让人有些喘不过起来。

周梓宁步下台阶,蓦然回头,像年少时一样抬高了脑袋望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来,喊他:“沈泽棠!”

她扬起下巴时带着她特有的爽利,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为什么救我?”

沈泽棠双手一搭就插入了裤袋里,低头看着台阶走下来:“你是KS集团的买主,我有权利保证你的安全,还有货物的安全。”

“需要用一座矿去换?”她不是小女孩,她知道一座这样的矿所蕴含的价值。她咄咄逼人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沈泽棠目不斜视,和她就这么对视着,也不躲闪,也不辩解。他的手还插按在裤兜里,漫不经心的意态,冷漠的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周梓宁渐渐失去了底气,挫败地垂下了头,手不自觉地在身侧握紧。

他翻出车钥匙,随意按了两声,过去把车开过来:“上来。”

周梓宁杵在原地,还维持着她那点可笑的自尊:“上哪儿?”

“你想露宿街头吗?”他在半开的车窗里转过脸来,脸色冷峻,似笑非笑。

周梓宁瞪了他老半晌,气呼呼地“哗啦”一声拉开车门,径直坐进去,把车门关得震天响。不过她心里很明白,怒气只是为了掩饰她心底的空虚和彷徨。

第021章打探

他把她带回了他在半山的别墅,周围围了铁栅栏,花园很大,出行都有保安监控。周梓宁刺道:“万恶的资本家,不知道榨了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

沈泽棠没有理会她,下了车,直接把钥匙交给司机。

周梓宁有点无趣,讪讪地下了车,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她没看到段梵,问他:“段梵呢?”

沈泽棠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这么离不开他吗?不怕死地大老远跟着他跑金三角来?周梓宁,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心里难受,但嘴里很倔:“那和您有什么关系?”

沈泽棠没有马上回话。他今天戴了副眼镜,目光透过冰冷的镜片,没有一点儿温度。这种饶有兴致却无动于衷的冰冷打量看得周梓宁心里发毛,不由就退了一步。

他这时候才轻轻地嗤了一声,很是轻蔑,拿了车钥匙就走了出去。

周梓宁望着他的背影,由开始的愤愤不平逐渐变为了颓然。

她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

段梵第二天才找到这地方。见了面,两个人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闲聊。大清早的,周梓宁也没吃什么东西,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往嘴里塞煎饼。段梵嫌弃地伸过来手,拈起她嘴边沾着的一小块蛋皮:“这吃相,怪不得你嫁不出去。”

周梓宁狠狠瞪他:“你才讨不到老婆!”

段梵对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咧嘴一笑:“那你给我当老婆得咧,反正也嫁不出去。不亏!”

“死远点去!”

“谋杀亲夫啊!”

……

闹了会儿她就没了兴致,闷头咬煎饼,声音含糊地传出来:“你昨天比我们先出门,怎么反而比我们晚到?”

说起这个,段梵就来气:“你去问那孙子,你住西边,却把我忘东边领。他是什么居心?”

“居心倒也算不上吧。”

“这才碰见多久,你满心都向着他啊。”

周梓宁说:“那也没,我就觉得,他不是这种人,有什么事儿都喜欢明着来。他讨厌你,不也没掩饰过?比如你也讨厌他。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俩是同一种人。”

“别别别,我可不敢高攀。”

“别贫了,我送你回去。”周梓宁拍拍膝盖站起来。

段梵起身却说:“谁说我要走了?”

周梓宁怔了怔,就见他冲她坏笑道:“你住哪儿,我就住哪儿,免得某些人心怀不轨对你不利。”

周梓宁想了想还是说:“我能出什么事儿?怎么说我跟他……也是老相识。”

段梵一听就乐了:“说你傻你还不爱听。我们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一点也看不清吗?”

周梓宁茫然地望着他。

段梵被她呆傻无知的表情生生气乐了,大手一伸就把住她的脑袋,放掌心里狠狠揉了揉:“有时候,我真想掰开你的脑袋瓜看看,这里面到底装了几斤稻草。”

周梓宁这句可是实打实听懂了,气得就要踢他。

段梵也不躲,实实在在被她踢了两下,笑着举起手:“饶命,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道歉!”

他双手交握,可怜兮兮地作了个求和的表情。他是大大的双眼皮,本来眼睛就很有神,睫毛弯弯的,像两把黑黑的小扇子,认真盯着人抿着唇的样子特别真诚,要不认识的人,还真看不出他的本来德行。

周梓宁这才哼了声,笑了:“成,这次就算了,咱继续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段梵随即敛了表情。

他郑重其事的模样让周梓宁的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段梵虽然喜欢插科打诨,但是正事上一点不含糊,打从在校时起,他就是个文武全才,做事向来很有条理,以前做项目的时候,把关的也是他。沈柏南和沈秋那两人啊,就是两个愣头青和逗逼,有时比她还不如呢。

“你别绷着啊,有话就直说。”周梓宁老大不自在。

段梵说:“我怕说了,你不开心啊。”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你说吧。”

于是,段梵真的说了,开门见山,很不客气:“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要说一件事,沈泽棠早不是五年前那个沈小五了。二妞,这一点,你心里面要明白,别寄予太大希望,到头来失望透顶,遍体鳞伤。”

周梓宁不大高兴,扁了扁嘴:“你凭什么这么说?”

这一点上,段梵很耐心:“你大多数时候都呆国内,可能对他的行事作风不大了解,我出差多,经历的多,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现在他这人,你招惹不起,也别尝试着去招惹。”

周梓宁心里更加不舒服了:“你别诋毁他。”

“是不是诋毁他,这段日子你自己观察。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这个特区,当初就是他组建建立的。他为了开发这块地,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他是把这儿发展起来了,建码头、修公路,还发展了旅游业,建起了新屋楼房。但是,又有多少贫民因此失去了自己土地?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当地官员勾结,镇压了多少反对的声音?也许他成功了,也给一部分人带来了便利,但是他只手遮天,根本不许任何反对的声音出现。二妞,现在的他,对你而言,实在太危险了,你还是和他保持距离吧。”

段梵望着她的目光很坦荡,也很担忧,让周梓宁也犹豫起来。

真如他所说?

她抿了抿唇,不是很确定。

段梵握住她的手,皱着眉说:“你不要再相信他,他只是在玩玩你。想想昆山那事儿,你不觉得事有蹊跷?我觉得他和陆安平之间,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梓宁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和陆安平不是不和吗?”

“谁知道呢。他这人,心思太深,谁知道他这些年在外面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他把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随即望向她的眼睛,“我也是为你好。五年前,你跟他在一起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今非昔比,他已经变了。”

“……”

见她没有表态,段梵将手叠在她放膝盖上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经历了他当年的那件事,你会不会一直保持初心,从不怨怼?”

周梓宁默然不语,心中已经动摇。

年少的沈泽棠,正直、坦荡,平日看着不声不响,逢人都点头微笑的,其实脾气也冲,要真惹到了他,他也是二话不说就给你一顿揍的。话不多的男人,发起火来更加可怕。他功课好,体育也好,以前大院里联合家属队组织打球从来没输过,一个个警卫连的哥们儿也服气。后来去了海军,他为人就更加沉稳了,很少和人置气。

五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他本来可以解释的,事出有因、责任不全在他,不过他没有,他觉得自己没错,就绝对不会认错。

然后,他离开了部队,也一个人离开了故土。

段梵拍拍她的肩膀,自嘲一笑:“别想了,你自个儿注意就是,有些话,我说再多也没用,你心里的天平在他那里。”

他说得周梓宁脸都红了。

说的还真没错。你要相信一个人,要喜欢一个人,就会事事为他着想。可是,段梵的话也不无道理。

周梓宁陷入了两难。

这两天天气都不大好,出门都要带伞,这天却难得放了晴。路不大好走,中心城区的步行街几乎人满为患。好在她张望了很久,终于在道路尽头碰到约好了见面的人。

“二妞。”师淑芬也看见了她,快步过来给了她一个满怀,两人手挽着手结伴朝西区走去。

师淑芬是她高中时的同学,大学时也是一个地方念的,虽然不是一个系,每个礼拜都会出去聚餐,关系挺亲密。她前几年来了特区工作,逢年过节都给她寄东西。

“你一直说在这工作,到底是做什么?”周梓宁问她。

师淑芬笑了笑,从名片夹里取出张白色烫金纸的名片,递过去。周梓宁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印有KS的标志,后面是一串英文和泰文,右下角是她的中文名和职业。

“管账的,现在是申康立有限公司的总会计师。”

“以前上学时你读书就厉害,现在果然出息了。”周梓宁笑,把名片抵还给她,“别打马虎眼了,我问你的事儿呢?”

走着走着就到了她住的地方,是新建的公寓房,KS投资建设的,师淑芬在申康立公司工作后就分配到了一套。她掏了钥匙把门打开,一面把她迎进去:“沈先生的事儿,照理说,我不该和你瞎说的,但是,谁让你是我姐们?”

“别跟我抖机灵,行了行了,我记得你的好!”屋子不大,但是胜在干净整洁。空调里吹出丝丝凉风,四周窗户都落了百叶帘,徒留一室清凉。

周梓宁舒服地眯起眼睛,眼睛一扫,随手抻了张椅子来坐。

师淑芬给她端来茶:“日本茶,上好的,一克200大洋。”

“崇洋媚外,别忘了咱们家才是种茶的始祖。论茶叶,小日本的还能跟咱们比?”她摆摆手让她拿回去,“换清水。”

师淑芬鄙夷:“臭讲究。”但还是给她端来了清水,往她身边坐了,“沈先生是五年前加入的KS集团,原本是在东欧做基层管理人员,后来因为能力出众,才到今天的位置。”

“这我都知道。我是问你,他为人怎么样?”她说出这句话,自己心里也不大舒坦。

师淑芬好是思考了一段时间:“这么说吧,没有沈先生,就没有现在的特区。现在咱们脚下踩的公路还是一整片的荒地,别说发展旅游业和养殖业了。也许他行事手段有时过于强硬,不过,我觉得现在踩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该感激他。有些事儿,总没法尽善尽美的,比如□□。但是换个角度想想,这种金钱运营的渠道模式会逐渐取代毒品的流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是个管理者,有时候,他需要树立自己的威信,起到一个导向作用。”

周梓宁说:“你好像很维护他。”

“他给予华人在这儿无与伦比的特权地位,他用了短短不到几年的时间把这个野蛮的地方变成一个绿洲。”师淑芬笑了笑,抿一口茶,“说实在话,他是我的偶像。”

周梓宁走到外面,见到垃圾桶就踢了一脚:丫病的不轻啊!

走出没两分钟,天上又“哗啦啦啦”下起了雨。周梓宁猝不及防,周围无处可挡,这就被淋了个落汤鸡。师淑芬打着伞从楼道里钻出来,递到她手里:“拿着。”

“不了,有人来接我。”周梓宁烦一个人时,就不大乐意搭理她,眼睛往别的地方瞟,好像真的在等来接她的人。

这不是在北京,师淑芬话语间也少了两分忌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梓宁,你性子太直,有时候掰不过弯来。这雨这么大,别吃苦头。”她把伞往她手里塞。

“我说了不用!”周梓宁挥手就打开了她。

红伞飘到地上,被雨水冲得打了个趔趄,不刻就湿透了。周梓宁隔着雨幕看她,发现师淑芬的脸色也很冷。

两个以前还算亲密的挚友,安静下来看对方的眼睛,终于看到了以前没发现的。比如,那种无形的攀比和较量。师淑芬是南京人,正经的外交世家,人长得不错,人缘也好,但和周梓宁比,各方面都缺了那么点。虽然只是那么一点,但是那么多一点加起来就很多了。

她弯腰拾起那伞,还是给她打上。

较量归较量,朋友还是朋友。女孩子间的友谊,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又简单。

“拿着吧,别逞强了,说你两句就不开心了。”

周梓宁也觉得无趣,但是脸面上过不去,还要怼她两句,一辆房车过来,直接停到她面前。

门童下来把车门打开。

然后踏到雨水里的,是一双黑色锃亮的皮鞋。顺着往上,是包裹在西裤里修长挺拔的长腿,裤脚沾着些水滴,湿了一片。

周梓宁看见了打着黑伞在雨中徐徐走来的沈泽棠。

第022章狭路

惊讶的不止是她——师淑芬回头看看她,又看看沈泽棠,眼神复杂,既有诧异,也有不解。

她前些天就接待过这位主,从远东过来,风尘仆仆,但仍是风采不减,和她两年前在西班牙某处会馆见到的一模一样。

诧异的是他和周梓宁似乎匪浅的关系,不解的是,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会大老远跑过来接人。

周梓宁语气冲:“你怎么来了?”

沈泽棠说:“您有什么事儿,可以当面问我。”

周梓宁回头去看师淑芬。

师淑芬的脸上也很惊讶,她没有和沈泽棠联系过。不过,以他的能力想知道这种事并非难事。

周梓宁怒的是他的态度——“你跟踪我?”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按住她的肩膀,一拉一拽就给塞进了车后座,然后进去,直接上保险。车一路风驰电逝,在风雨中疾行,撞得周梓宁东倒西歪。

到了地儿,她猛地推开门,半个头探出去就开始吐。

吐完了,肚子里空空如也后,她才觉得好受点。这时头顶上方斜伸下来的一只手,掌心叠着一块干净的帕子。她瞪了两眼,冷了哼,直接拽过他的西装下摆擦了擦嘴巴,末了扬起头,对他耀武扬威。

可惜沈泽棠不为所动,只是低手用帕子擦了擦衣角的秽物,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她被他拖着进了矿场,直接带到矿坑边缘。那里还有冒雨劳作的工人,机器轰隆作响。沈泽棠按着她的脑袋提起来,让她看清楚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生活优渥,衣食不缺,每天为了无聊透顶的事问东问西。你不觉得躁得慌?”

他的力道极大,任她挣扎也挣脱不开。

铅云低垂,他的声音在暴雨中更加低沉,压抑着怒火:“每个月乃至每个礼拜都有工人死伤于事故,但是他们仍然要劳作,因为这是养家糊口的工作,是生存之本。同样的,每天都有人死于打架、斗殴、各种动乱。不是看着安稳的地儿就很安全。懂吗?”

“我是成年人了,我会为自己的作为负责!”

他把她转过来,掰正她的脸。

周梓宁听到他这样说:

“你以为你是谁,你能为谁负责?”

傍晚这场雨下地久了些,难得持续到半夜。周梓宁睡不着,醒来后披了件外套走到阳台上。这儿濒临海岸,从半山腰望下去,夜幕下海浪拍案,隐隐露出黑色的礁石。

星空把这块地儿照得明亮。

她拄着头靠在栏杆上往下面望了很久。说直白点,那就是发呆。周梓宁家庭幸福,爷爷是空军的司令员,肩上有几颗星的,父母也是空司指挥所排的上号的人物。她父亲位高权重,但是对这个女儿千宠万宠,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她长得漂亮,人也讨人欢心,虽然学业不是最出挑的,大伙儿就是喜欢围着她转,还有段梵那一帮小子把她当亲妹妹似的护着。

可以说,她就没吃过什么苦。

工作也遇到过难事,不管,太难缠的人段梵都帮着解决了,不管出什么事儿,总有他在前面挡着。

周梓宁想,她是不是经历的实在太少了?

沈泽棠的话言犹在耳,触动着她的心。

还是,这只是他的伎俩——段梵是不会骗她的。

有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不急不缓,但是黑夜里很清晰。周梓宁怔了怔,回头望去。是沈泽棠,只穿了件短袖衬衫,在她的目光里俯身撑到阳台上。

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正燃着的香烟,袅袅烟雾,缓缓飘入雨丝。

她注意到这时候天上又下起了小雨。

像牛毛小针似的,落在脸上有点儿冷,也有点儿痒,骚动着,叫人迷迷糊糊地想起一些往事。

“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不常抽。”他翘了翘手指,把烟灰掸掉,夜色下的脸很安静。许是黑暗给了一层保护罩,一切都变得平和起来,连空气里的流速都放缓了。周梓宁发现原来他们也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静下来说活,仿佛白日的龃龉只是她的错觉。

可是他的怒意不是假的。

他对她的讽刺,她还记得很清晰。

他的冷漠,他的散漫,还有他的无动于衷……以前在一起时不觉得,现在才明白,他简单的一个眼神就能那样伤害她。

而他,从不主动袒露心迹,就算两人吵架了,他后悔了、心疼她了,嘴里也不说,而是在细节里关怀她。

记得以前有一次,她去海军大院看他,他们正举行篮球赛,带领一帮人赢了球,一帮人欢呼。这时候,有个姑娘冲过去搂住他脖子给了个香吻,正巧被赶到的她看到。她二话不说,隔着人海瞪了他一眼就走了。

他追出去,擦着汗把她堵在大门口,问她干什么?

她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下,把他打蒙了,后面一帮哥们儿勾肩搭背地出来,看得真真切切,他一张脸难看到了极点。原本只是吵架,原本他还在解释,这下子直接火山爆发,两人不欢而散。

周梓宁回去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把膝盖都磕破了,回到家里,眼泪挂在脸上。

家里的老阿姨听到门铃声出来开门,看到她这模样吓了一跳,忙搂着她进来,问她怎么了。她死活不肯说,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

客厅里阵阵欢声笑语,是段梵在讲故事哄她妈开心。听到动静,他们也过来了。段梵看她这模样就心疼了,一边顺着她背一边问她,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干的。

她就是哭,不说话。

他问她是不是沈泽棠。

她还是不说话,但他已经知道了。

隔日就传来了段梵和沈泽棠打架的消息,穿得特疯,版本还很多,后来不知怎么竟然传成了两人争风吃醋的戏码。

周梓宁那段日子是躲着人走的,就怕被人认出来。这种桥段,这种风波的“女主角”,红颜祸水儿,那真是……就像动物园里被人围观的猴子,丢人!

那几天她都不和同学一起走了,一个人回去。学校后面有条小吃街,以前沈泽棠放假过来看她,就带她去那儿吃。她总买很多,奢侈的习性改不了,吃不了了就塞他手里,连撸串儿都咬一半丢给他。每次看到他脸色铁青,但是不得不吃下去的样子,她就欣喜。她觉得自己那会儿有点儿变态,就爱看他吃自己剩下的。

就好像她是公主,他是只属于她的骑士。

她在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头站着排队的时候,口水都冒出来了,一个劲儿吸鼻子。身边人一个个都走光了,终于轮到她,老板却说,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已经卖完了。

她有点傻眼,不死心地扒拉住摊头,一定要老板把家伙都给她看看。

老板都无奈了,奈何她死活不送手。这么无理取闹,旁边看热闹的都看不下去了,从后面架住她就往旁边拉。

周梓宁当即就扑腾起来,手舞足蹈:“你谁啊你?放开我!我报警啊!”

“还嫌不够丢人啊?”

声音挺熟的,她停下来,眨了两下眼睛,机械地转过头。果然是沈泽棠,身上还是那身军制,肩上还背着包,一看就是刚放假就过来的。

周梓宁哪里还有不明的啊?

“你专程过来看我的。”

这么一说,刚才他脸色还黑着的,马上就不自在起来,放开她,拔腿就走。她笑嘻嘻跟上去,从后面扯他衣角:“生气了?还是你不好意思了?”

“周梓宁,你有完没完?”他驻足回头,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

她色厉内荏地缩了缩脖子:“还真生气了?”

生气也是真的。但是,其实他也是来去和的,一离开部队就过来了,远远的,跟了她三条街。

一直绷着,才没过来。

……

周梓宁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心情莫名就沉寂下来。

真的回不去了?

她不知道。

隔日师淑芬又给她电话,约她出去玩,周梓宁本想婉拒,奈何对方态度诚挚,完全放低了姿态,她实在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这日特别热,街道两旁的行道树也耷拉下了叶子。去的地方路有些窄,司机是泰国人,开车还特别慢。周梓宁到那儿就闷了一身的汗。

师淑芬和一个朋友道了别,从对面的精品店里踩着高跟鞋出来,老远就挥了挥手里的大包小包和她打招呼。

周梓宁抬头一看,白底黑字的英文,是法国一个知名的小众品牌。

“来得挺早啊,我以为你还要一会儿。”师淑芬穿过人行横道就到了她面前,挽了她的手。

周梓宁抽了出来。见她看她,解释说:“天热。”

师淑芬停了两秒点点头,微笑着表示理解。

她今天挽了头发,优雅的法国髻,留了几绺垂在耳畔,裸色露肩的紧身裙,腰肢两侧别出心裁地做了镂空处理,白色的轻纱外镶嵌着小钻和珍珠,挺别致的。

师淑芬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女人,以前在校时,她每天也是妆容精致的,没有一天不打扮地像名媛一样。周梓宁就穿得比较随意,运动衫、T-Shirt也能随便上身。

两人沿着人行道走了会儿,随处找了家咖啡馆就坐了下来。

店铺虽小,装修别具一格,是时下流行的工业风,灯光昏暗,墙壁上随处可见的喷漆和□□的砖块。师淑芬随意扫了一眼,像在品鉴什么,回头拾起勺子拌了拌杯盏里的咖啡:“以前给你寄过这家咖啡馆的挂耳咖啡,你不会忘了吧?”

周梓宁有点儿诧异:“我不怎么细看。”

“也是,每天给周大小姐送礼献殷勤的数都数不过来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师淑芬放下勺子,端起杯柄抿了口:“和你开玩笑的。”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师淑芬浅笑,白皙的尾指微微翘起,不经意地撇了撇勺柄,“我在申康立做了不少年了,现在主要管财务核算这一块。说实在话,这段日子我做事挺头痛的,我和那做预算的意见总是不和。其实都是些小事,却耽误了不少时间。”

周梓宁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没想淌这趟浑水:“那是挺头痛的。不过工作嘛,难免,有时候不得不协调、不得不让步。”

师淑芬也不生气,笑了一笑:“我当然不会让你白忙活。只要你愿你帮我和沈先生提一提,我给你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手指。

周梓宁说:“我和他只是认识,关系一般,恐怕帮不了你。”

“我说的可不是钱。你帮我这个忙,我给你300立方的花岗岩荒料。当然不是市面上那种七八十一平的破烂货,是顶级的‘皇室珍珠’。”

周梓宁微微一怔,没想到她能这么下血本。

不过,最后还是婉拒了。这事儿,别说她不能帮,就算她能帮也不会去帮。核算和预算,互相牵制,相辅相成,才能更好地统筹资金,互相监督。师淑芬这胃口,着实太大了。

师淑芬也没有生气,结账后就出了店铺。出来后还跟她抱怨:“我有这家店的会员,本来可以便宜几折的,你啊,都这么熟了还和我AA。”

周梓宁笑了笑,侧头要和她说话,这一转身,目光就凝住了。

脚步也停了下来。

师淑芬诧异地顺着她目光望去。

就这片刻的功夫,对面的街道上面停了辆黑色的奥迪。都说这牌子这型号的车是四十岁以上的男人才开的,小年轻甭管口袋里有几个钱,不配。

车里下来的男人也就三十上下,模样身板很是不错,是那种让女人看一眼就想吹口哨的类型。而且,周身气质和这车还挺搭的。副驾驶座后排的玻璃降了半边,他下了车就从车后绕了过来,低头和里面人说了两句。

可是,看着看着,师淑芬的眼神就有些怪异了,回头看一眼周梓宁,意外发现周梓宁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这时,副驾驶座后排的门开了,一个穿湖绿色一字肩半身裙的年轻女孩缓缓走下来,冲他笑了笑,挽了他的胳膊和他并肩朝马路这边走来。

师淑芬欲言又止。

已经正午了,日头有些毒。周梓宁闭了闭眼睛才适应这光线:“走吧,过去打个招呼。”

第023章陆茜

慈安幼儿园是特区最大的慈善机构、申康立扶困基金在2009年初建立的,历经几年,各项设施和师资力量在特区都达到了顶尖的水平。

平日来的人不多,每到礼拜天,院长开放了园子,带一帮孩子到院子里表演活动,特区的一些富商和显贵都会过来。

这不,早上7点没到,一辆辆豪车就从东大门进去了,铁门口的停车线里都停满了。除了那些企业家,来的还有那些政界大佬的阔太太、姨太太,衣着光鲜,挽着名牌包包,说说笑笑一路挽着胳膊进去。

在这些动辄百万千万的名车豪车里,街道尽头一辆停在棕榈树下的黑色奥迪一点儿也不扎眼。黑色的玻璃也隔绝了外面人的视线。

约莫等这些人都进去了,柯宇才对后座的人说:“要不我把车开过去些?这大热天的。”

沈泽棠当没听见他的话,拍了拍身边人:“下去吧。”

陆茜累了一早上,还在瞌睡,这下醒转过来,见他低头看着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我睡着了。”

沈泽棠说:“算了一早上的账?”

陆茜点点头:“公司最近事儿比较多吧。”

“注意休息。”顿了顿,沈泽棠似乎随口一问“我听说最近你和师淑芬有点龃龉?”

“只是小事儿。我也不瞒您,我和她在工作上确实有些分歧。您也知道,我是做预算的,她负责项目核算。”

她的手习惯地叠放在膝盖上,很淑女,但是看着他的目光有点儿忐忑,似乎怕他因为这件事责问她。

沈泽棠见她这样就有些不忍了,拍拍她瘦弱的肩膀以示安抚,开了车门跨过了槛。

他一只手按大开的门上,等着她下去。陆茜露出笑脸,低头慢慢跨出车门。

难得出来一趟,她今天作了精心的打扮,唇膏也用了比较大胆的橙红色。平日在公司工作的时候,她都是选粉色系的。

他们是从侧门进去的,路上有些闷,陆茜就问他:“为什么不走大门?”

“碰到熟人,会比较麻烦。”

“也对。”她理解地点点头,天真地扬起脑袋,“他们又会问你,来这儿是做什么?云云云云。但是实际上,来慈安院还能做什么?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他为她这俏皮的吐槽忍不住笑了笑。

陆茜侧过脸看着他:“不过,老走侧门也怪怪的,咱们也不是来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对不?”她明亮的大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

沈泽棠想了想,点点头。

陆茜是他以前的战友陆方量的妹妹。她从小成绩优异,后来考入了华大,就来北京念书了。因为战友的关系,沈泽棠偶尔见面也会照顾她一点儿。不过那时候,两人算不上熟悉。

真正地熟悉起来,还是五年前。

陆茜家境不好,在南方一个二三线小城市长大,父母都是织造厂的工人。可是她有一个在北海舰队当兵的哥哥,那一直都是她的骄傲。

不过五年前,她哥哥去世了,永远地离开了她。

为了离开伤心地,她没和沈泽棠打招呼,一个人来了特区。那会儿她毕业不久,离国到特区后因为没有根基,刚开始只在一家小公司做基层员工。有一次,一个老外趁机吃她豆腐,是沈泽棠出现并帮她解了围,还让她参加了培训,进入申康立公司做了预算的工作。

“小量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陆方量去世的时候,是沈泽棠帮着处理的后事,她哥哥出殡的时候,她哭得声嘶力竭,沈泽棠那会儿这么承诺。

可是,她却离开了,背井离乡来了金三角。

没有想到会再一次碰见。

对于沈泽棠,陆茜的心情是复杂的。就好比大早上来慈安的这段路上,他一路上都没和她说两句话,她说两句,他才应上两句。有时候,路上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话。

有些人,不是一个圈子的,待在一起都别扭。

不过,他们有时也聊起来,聊以前在北京的事情,聊起各自家里的事情,聊起她和朋友的事……唯独不聊她哥哥。

到的时候,院长专门接待了他们。陆茜给孩子们发了糖果,想了想,朝对面坐椅子上的沈泽棠走过去,弯腰征询:“五哥,我们和小朋友们合张照怎么样?”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得她都惴惴不安了,最后还是站起来:“好。”

陆茜笑起来,拉着他拖到那群孩子中间,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闪光灯亮起来的时候,忽然搂住了他的胳膊。

“不好意思。”照完以后,她和他道歉,脸上有歉意,不过没有解释为什么。

乘着车回来的时候,她想了想,那张合照被她摆到了相片里。

过红路灯的时候,前面堵住了,车子只好慢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前面车的尾巴后头。陆茜伸长脖子往前面看,不解地问他:“以前这地段不堵啊。”

“前面是大使馆。”沈泽棠说。

陆茜意会过来。以前有重要的外史来访,那地方就会开放。说是大使馆,也不正经是,只是四国用来互相接待洽谈的半官方地方。因为是特区,不是真正的国家,甭管政界还是军界的乃至是一些别国的科技要员来会面都在里面。

车像蜗牛似的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等了半个小时畅通了,还没高兴呢,旁边岔道里猛地冲过来一辆军绿色的军方越野,一个急刹横到了他们前面。

柯宇按了两下喇叭,那车纹丝不动,还挺嚣张地打了个远光过来。

这么明晃晃地示威,多少年没见过了。

就是军方的,也没见过这样的。

后面车辆等了会儿,都骂骂咧咧地绕道了,前面那辆越野才慢吞吞倒回了些,然后贴着他们开过来。路本来就窄,柯宇就是要往左边开的,这下子左边的路全都被堵了,柯宇脾气算好了,也被气得快速摇下了车窗。

他现在确定这人就是来找茬的了。

陆茜却注意到了车牌的特殊,想要提醒他两句,旁边这辆军用越野慢吞吞地降下了车窗,伸出一张晒得黝黑的俊脸,正歪着脑袋瞅着他们呢。

是个便衣,下身却穿着作战裤,脑袋上的头发剃地只剩一层薄薄的黑渣。

“叫你好几次了没听到啊?下来下来!”他一只手敲着方向盘,话还听冲,老实不客气。

柯宇就有些不乐意了,呵呵笑了两声:“长官,我们没犯什么事吧?”

“我和你说话了?”薛常峰瞥他一眼,冲车后座的人扬扬下巴,“叫你下来,听到没?真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连车门都不敢出啊?”

沈泽棠仍是靠在后座上,目光都没移动一下,压根没把这人放眼里。陆茜微微侧身,打量他阴影里的神色,看不大清楚,觉得他好像在冷笑,又似乎是真诚地笑。

薛常峰又扯着嗓门说:“再不下来,我就叫人把你这辆破车给拖了。”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柯宇被气得不轻,寒着脸说:“你是哪个区哪个队的,你们首长是谁?我要投诉。”

薛常峰“哗啦”一声拉开车门,目光上上下下把柯宇打量了一遍,那目光,怎么说呢?总觉得像在看一个智障。

眼看柯宇要和他吵起来了,沈泽棠开了车门走下去。

薛常峰直接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力的拥抱。

柯宇有点儿傻眼了,渐渐回过味儿来。闹了半天,这是熟人呢?

车堵路口不大好,沈泽棠让柯宇开去了前面的停车场。陆茜也过去了,不过半路又跳了下来,站在隔着老远的一棵棕榈树下,远远望着,不过很乖觉地没有过来。

薛常峰给自己点了根烟,朝那方向大刺刺望了一眼,看得陆茜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女朋友啊?什么时候喜欢上吃嫩草了?”

“别瞎说。”沈泽棠瞟了他一眼,“小量的妹妹,一个人在这儿打拼,不容易,我帮着照顾点儿。”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薛常峰性子直爽,也不在意:“还真挺不错的,不比你以前那个谁差。”

沈泽棠把手里的烟掐成了两段,默不作声。

薛常峰自知说错了话,忙转移了话题:“我这趟来时间不短,小五,有时间出来聚聚。这都几年没见了。”

沈泽棠点点头,又问他:“是公差?”

“私事。”薛常峰说起这个就撇了撇嘴,“前些日子,这边外交部有人给国内来电,说发现了一个国内的墓,估摸着是一千多年前的,那会儿这地方有段时间还是咱们的地界呢。文物局的老许知道了,马上组织了人过来,都和三国政府谈过了,出点小钱,把这地方保护起来,建个文物保护馆,名义上是咱们的。”

“那你跟着跑来干什么,还穿这一身的行头?”沈泽棠屈指在他肩上弹了弹。

薛常峰马上打开他手,赶苍蝇似的拍了拍:“你以为我乐意?还不是老冯,听徐老头讲了一通,感兴趣了,硬要跟着过来一趟。虽然不是官方活动,我不得负责他的人身安全啊?只好跟着过来了。”

薛常峰在警校毕业后就去了警卫局,工作就是保卫首长们的安全,但凡有领导南下视察或者出使访问别国的外交活动,他都得跟着。

冯冶年和他爸是战友,革命的交情,两家又是世交,平日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薛常峰私底下说起来,都是老冯老冯的,也不喊声领导,冯冶年也无奈。好在人前他还是正儿八经的,也就由着他了。

沈泽棠听完了,也没说什么,把那断成两截的烟扔去了垃圾桶。

“这就要走了?”

“还有事儿。”

“有时间给我电话。”

他应了声,回头让柯宇叫了陆茜上了车。走的时候,薛常峰在车窗外弯着腰和陆茜一个劲儿打招呼:“老方的妹子,那就是我妹子,以后要是回国了,有事儿尽管来找哥哥。”

陆茜腼腆地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就正午了,她觉得有点饿,车子启动了,回头对他说:“我想吃烤肉。”

沈泽棠对柯宇说:“去大奇力街。”

陆茜的眼睛弯弯的:“那位哥哥是你朋友?看着关系挺近的,特别亲切。”

沈泽棠不置可否。

陆茜略一沉吟,换了个话茬:“刚才你们说话挺大声的,我听到了一些,好像是说什么文物局来这开放什么的吧?”

“是来监管一批文物。”

“对,好像是在一个什么矿场,还是我们公司名下的,叫什么……”

沈泽棠定定地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忽然说:“卡其矿场。”

陆茜眼睛一亮:“对,就是卡其矿场。”不过很快就有些颓丧,“那矿场很大吧,才采了多少料啊。他们这么一搞,我们以后是不是都不能采了?”

沈泽棠说:“那肯定是不能采了。”

……

到了目的地,把车停了,沈泽棠绕到外边替她开门,陆茜对他说“谢谢”,弯腰走了出来,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

人行道两边,往来的车辆很多,沈泽棠只顾两边看车了,一时也管不得她。而且,她这举动也不亲昵,好像只是出于礼节。

到了对面,入眼就是一家烤肉馆。

“还真巧。我们去里面吃好不好?”陆茜微微一笑说。

沈泽棠没回答她,站在原地没有动。陆茜有些诧异,转头顺着他看着的地方望去。

朝他们走来的是两个年轻女人,一个身材高挑,打扮地比较淑女,挺知性的。身边的女人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皮肤特别好,白得透亮水嫩,中长发,有点儿微微的卷地垂在肩上,一双明亮的杏眼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们。

她穿的比较随意些,米色T-shirt,浅蓝色的工装背带裤,裤脚儿卷了两圈,露出雪白的脚踝,两只手还百无聊赖地插在裤兜里。

可是,就是这么身随意的打扮,单论容貌,她身边那个美女也得被比下去。

女人见女人,难免比较一番。陆茜却欣赏地看着她,眼神明亮。

周梓宁的目光直接越过她,冷淡地落沈泽棠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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