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道:“陈大哥,你命人各守本位,不可疏忽大意。”
陈友谅道:“是,公子放心,属下理会的。”
沈珏走到车夫身旁,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道:“公子,此人桶中放了销金粉,妄图趁咱们不备,倒入水井。”
沈珏茫然道:“何为销金粉?”
车夫道:“销金粉是一种烈性腐药。我曾亲眼见人只用了一丁点,便将一大块石头腐蚀掉。”
那瘦削男子面色不定,强笑道:“这位兄台真会说笑,什么销金粉?在下可从未听过。真如兄台所言,在下这副桶还在么?”
车夫道:“销金粉只熔金石、不熔木竹,你敢不敢将桶中水倒在地下?”
那男子望了一眼青石地面,道:“师父命我来取水,还等着淬剑,没想到阁下这般刁难。既然如此,在下去别处取也是一样。”说着抓起扁担,转身要走。
沈珏一把拽住,道:“且慢,话未说完,何必急着去?”
那男子猛地将扁担朝沈珏一摔,足下一点,从众人头顶跃出去,轻功竟十分了得。
沈珏用手一格,扁担落地,桶中水泼出来。那水一挨地面,“嗤”的冒出一团黄烟,将一块大青石转眼腐蚀殆尽。
众人唯恐那烟也有毒,纷纷惊呼避让,场面一时大乱。
沈珏叫道:“拦住他!”
陈友谅也喝道:“快追!”
十几名白莲教护卫发足朝那男子追去。
那男子只顾往人多地方跑,躲不开的,就直接飞跃过去。
旁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兀自呆立当地。紧跟着白莲教护卫赶到,个个气势汹汹,连声喝骂。当下慌忙让路,眼看着两伙人一前一后奔出空地,径追入山里去了。
这边陈友谅下令关闭水井,封锁四周,严密看护一应物事。
片刻后邹普胜赶回,询问事情原委。听到“销金粉”之名,面色一变,急忙从井中取水检视。半晌才长出一口气,叫过那名车夫,问道:“销金粉化在水里,无色无臭,你是怎么察觉的?”
车夫道:“那人一时疏忽,选了两只铁箍木桶。药水稍一渗出来,外面铁箍便被腐蚀的冒出缕缕白烟。我侥幸看见,又试探着一问,他自家心虚,这才露出马脚。”
邹普胜点头道:“多亏了你。”
沈珏说起铁鹰会相求之时,车夫那一番见解,邹普胜又称赞几句。
陈友谅奇道:“阁下见识不凡,敢求姓名?”
车夫刚要说话,忽听有人高声道:“邹先生、陈兄弟!究竟发生了何事?莫非有人冒充我六合拳的弟子?”
众人回头一望,正是夏奇。
陈友谅冷笑一声,转过身来,道:“你来得正好!我倒要问你,那人穿着六合拳服饰,说一口河南方言,不是你弟子又是谁?”
夏奇慌道:“陈副舵主息怒,此事在下当真一无所知。”
陈友谅厉声道:“你倒推得干净!那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邹先生离开之后来,难道不是你们预谋好的?”
夏奇愕道:“不知那人长何模样?”
陈友谅一字一顿道:“你还有脸问我什么模样?你立刻回去,查一查门下少了哪个,再来跟我说话!一炷香之内查不出,就别打算回河南了!”
夏奇大惊,还要分辩。
陈友谅喝道:“来人,点香!”待一名教众点罢,指着道:“夏掌门,时间不多,你若已知那人是谁,便不妨再多耽片刻。”
夏奇不敢再说,抱个拳慌慌张张去了。
陈友谅面色阴沉,盯着那香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夏奇率领十余名弟子又慌慌张张而回。
陈友谅一见,冷笑道:“夏掌门带人来找场子么?”
夏奇慌道:“万万不敢、不敢!已查着失踪弟子消息,特来相报。此人名叫韩立,是在下的五徒弟,入门多年,没想到...没想到...唉!”
陈友谅道:“没想到他如此不济,连一件小事都办不成。”
夏奇惊道:“不是、不是。小老儿说的是,没想到他竟暗中投靠别人,来坏贵教的大事,岂不是自己作死?”
正在此时,前去追敌的众护卫赶来。当先一个衣衫带血,挽着一颗绿色人头,走到陈友谅面前,道:“启禀副舵主,卑职追此人入山,巧遇唐三娘。得她相助,击毙此人,割了首级回来。”
陈友谅识得此人是白莲教一名香主,人称“玉面修罗”冉俊,点头道:“问出什么?”
冉俊道:“此人中了唐三娘毒镖后,滚到山坡下面。等卑职赶到时,已然毙命了,是以...未来得及问...”
陈友谅面色愠怒,喝道:“废物!交给夏掌门!”
冉俊提着人头来到夏奇面前。夏奇面如土色,哪里敢接?前者一松手,将人头丢在他脚下。
陈友谅冷声道:“夏掌门,念在以往情分,我便不再追究。六合拳流传至今也不容易,日后何去何从,望你好自为之!”
夏奇唯唯诺诺,让一名弟子提起人头,气急败坏去了。
陈友谅随后吩咐,无论哪家用水,皆不准靠近井台,只能远远等候。又专门拨出几名护卫,命他们亲自提水并一一分配。且依车夫之言,主动示好铁鹰会,将水送了过去。
无独有偶,铁鹰会正因前事,遭钟府冷落,没有水用。此时见白莲教送水上门,喜出望外。梁铁鹰急命人又将金锭、银锭送来,陈友谅便收了。
如此忙碌多时,待各家取水毕,已近黄昏。众人用罢晚饭,皆去一边松林中的简易帐篷休息。夜间风起,帐外松涛阵阵,逐渐盖过了河流及打铁声。
沈珏与邹普胜同住,师徒二人忙了一天,皆感疲倦。聊了几句闲话后,便即睡去。
一觉醒来,沈珏见篷布上树影乱舞,略一怔,坐起身来。扭头看时,邹普胜的被褥空着。低声唤了几句,不见回应,便披衣行了出来。却见四下里仍黑,只东边天空微微透出些光亮。一排塔松尖尖的指向天空,被那光亮一衬,显得分外凝重。
沈珏呼出几口白气,朝空地上望去。早见月亮下面,多处炉火熊熊,烟雾蒸腾,其间人影往来,竟似一夜未睡。于是取了火把,往白莲教位置走去。不多时到了,见几名护卫傍着火把打盹。
沈珏怕惊动他们,悄悄来到炉台旁。却不禁一怔,只见邹普胜孤零零蹲在那里,正捧着断成两截的“飞燕”发呆。
此时霜气正浓,将他发梢都染白了。
沈珏脱口叫道:“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邹普胜一惊,抹了抹脸,望天道:“我醒得早,再想一想新剑形状。”瞥了沈珏一眼,续道:“你也起这么早做什么?”
沈珏走上前道:“弟子醒来不见师父,便寻了过来。师父,上次见你也捧着这把剑看很久,可是有什么心事?”
邹普胜摆手道:“不必多问,你且退下,让我再静一会儿。”
沈珏无奈,绕空地走了一趟,又回帐篷躺下。
等到日头升起,与众人再来时,邹普胜已无异状。只一双眼紧盯着旁边计时的漏壶,显得精力十足。
沈珏不敢怠慢,自与一名小工站定位置。
看看卯辰之交,一声锣响,小工当即点火。而后沈珏鼓风,邹普胜掌炉,各类矿石次第加入,一件一件熔成汁水。
众人屏息凝气,不曾稍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邹普胜喝一声:“正好!”说着大踏步上前,赤手从炉中抓出一盆红浆。那红浆一见冷气,霎时间火焰升腾、火星四溅,将他外袍也烧着了。邹普胜不理,霍然走到铸模前,一股脑倾进去。
那火活泼泼流成一柄剑形,继而忽明忽灭,闪烁不定。
邹普胜扯掉外袍,盯住那火,左一掌、右一掌,隔空虚击。或助以风力,或弱其火势。
那火渐渐变暗,不多时凝成长剑。
众人长出一口气,神情略显松动。
邹普胜更不停手,一掌震碎铸模,将剑搁上铁砧。而后自持小锤,命沈珏持大锤,丁丁当当敲打一阵,仍投入炉中烧炼。继而取出,再敲打一阵,再回炉烧炼。如此反复数十次,将近未时,才长笑一声,将剑擎在手里。迎着日光,一面看,一面用手摩挲。
陈友谅上前,见那剑虽表面粗糙,但外形匀美,光泽莹然,已颇显不凡。又见其护手甚阔,锋刃甚长,隐隐透出一股王者之气,不禁赞道:“好剑!”
邹普胜哈哈一笑,伸指一弹,剑身作响,如长空龙吟。
刘基、沈珏、赵君用等无不赞叹,纷纷围拢了观瞧。
邹普胜道:“莫急,此剑此时仍是凡品,尚差最后一步。”言罢又放回炉中,封住炉门,也不教鼓风,转身来与众人谈笑。半晌,忽然眼中精芒一闪,叫道:“成了!”跳过去,打开炉门,抓出剑来。却看也未看,“嗖”的一下,扔进旁边井里。
众人齐声惊呼,不知何意。仔细看时,却见他手中握着一根纤细的铁链,另一端没入井口,这才释然。跟着便见邹普胜手一扬,那剑又带水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