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不语疲惫地沿着甬道走回到寝殿内,刚走出地面,便见着一个人站在他的床边。
他惊讶道:“释心,你怎么来了?”
释心随手翻弄着放在床边书匣里的书,淡淡道:“你不是希望我回来吗?师,傅。”
“当然!”颜不语就要迎过去,却突然记起什么,将手缩进袖口背到身后,“你何时回来的?等了多久了?”
“没一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释心将书匣里的书都翻弄了一遍,拿起一本厚厚的典籍翻了几页道,“师傅,你睡觉前看书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呢。”
颜不语负手走到屏风处,却不敢与她走得太近,隔了三步远:“是啊,睡前不看一会书,为师睡不着。”
“对了,我记得这书里有一本羊皮书卷,是师傅最爱读的书,怎的不见了?”
颜不语自搬进了这寝殿内,那床头的书匣连碰都没有碰过,哪知道里面曾放过什么书。
“祈崆说要看,便让他借去看了。”
“呵”释心嘴角扬了扬,将手中的书随意地抛进书匣中,向颜不语走去。
上次见面是夜晚,所以看得并不清晰。此时正值白天,阳光充足,释心见着这人眼眶微凹下去,泛着青灰,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阴沉气息。
她想,这个夺了应央皮囊的人会是谁呢?
他知道她是释心,又对她刻意讨好,究竟有什么目的?难不成也是冲着她这饕餮的身份来的?
“师傅,我想喝你亲手泡的茶了。”
颜不语瞧着释心走近,却退了一步,摆出一副温柔表情道:“好,为师去拿茶叶。”随即转身去了阁间,却是先从柜子里取出一副极薄且完整的人体手部皮肤,如戴手套一般将这一双因中毒而乌紫的手伸进去,轻轻揉按固定后,这一双手再显不出任何破绽。做完这一切,他才从另一个柜子里取出一罐羽花茶。
释心坐在花园木亭中,隔着蒸腾雾气,看着对面的“应央”动作有些生疏地烫杯、洗茶、滤茶、闷茶,最后在她面前的杯里倒出澄亮的暗红色茶汤。
释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应央爱喝茶,她却是不懂的,只知道解不解渴,喝不出他那一套生津润喉香高的论调来,不过被自己格调高雅的师傅浸淫多年,还是看得出别人泡茶的动作是否熟练优雅。
颜不语轻咳了一声:“释心,为师此前受了伤,动作不太利索,泡的茶不好,你不要嫌弃。”
释心不动声色道:“师傅,我怎会嫌弃你。”
释心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应央”,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颜不语却在看到那瞳孔中映出来的自己,心脏一痛,缩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扣紧:“你不嫌弃师傅就好,只要你不嫌弃师傅,师傅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释心听着这人的话,觉得十分好笑,这人为了笼络她,还真是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都敢说呢。若是他稍稍打听些应央的习惯言行,便知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夜若不是自己一时被他的话搅得情绪大乱,应该早就发现他的怪异之处了。
释心转着手中的茶杯,这个胆敢夺取应央皮囊的人……该怎么处理他呢?直接杀了?
释心想了想,笑了起来,杀了干什么,估且先让这人帮应央保管着这具皮囊些许时日吧。
“释心,你笑什么?”
释心扬着唇角:“师傅泡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喝,所以笑了。”
“既然觉得好喝,那常回来,好不好?”
颜不语期待地看向释心,心里却一个劲地告诫自己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原来的应央对释心未生情爱之心,他要克制住,不要让自己表现得太过狂热。
释心抚弄一旁斜伸进亭中的月季花枝,伸手摸了摸那已经干枯却仍尖利的茎刺,这才缓缓回答:“好。”
不远处,甜宝立在隐暗角落,看着亭中两人对饮,小手死死地抠磨着墙壁,将细嫩的指头抠得满是血迹。
阿鼻站在她旁边,伸出大手握住她自残的小手,包进自己的手心里,低头着,从嘴里沙哑地吐了一声:“疼。”
甜宝转头看向自己忠实的追随者,咧嘴一笑:“还是阿鼻听话,阿鼻最好,回头我多喂一点生魂给你,你就会越来越像活人了。反正这清岳最不缺的,就是生魂。”
阿鼻对她的话没有太多的反应,目光落在她鲜血淋漓的手指上,只木讷地重复一个字:“疼”。
应央的意识渐渐回来,睁开眼,看着背着自己的人:“阿牛?”
阿牛半侧过脑袋:“七哥儿,你醒了。”
“我们现在在哪?”
阿牛道:“咱们已经翻过那座山啦。这一片都是平地,后面的路会好走许多。”
“我记得我失去意识前摔下山沟了,怎么没事?”
阿牛想到释心的警告,犹豫了一下:“七哥儿,其实……”
“嗯?”
阿牛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你没摔得下去,被藤网挂住了,俺跳下去把你背了上来。”
阿牛一边说着一边大喘了几口气,看得出来非常吃力。
也是,七哥儿就算重病瘦弱,仍是一具十八岁少年的大骨架子,阿牛背着他走了三四个时辰了,怎么可能不累。
“阿牛,把我放下来,休息一会吧。”
阿牛听了,将应央靠着树杆放下,同时从腰上解下一串已经死了的野鸡野兔。
“干粮跟车一起丢了,俺在路上逮了些野味。七哥儿你饿了吧,等等就有得吃了。”
阿牛说完麻利地架起火堆,将野鸡野兔拿到不远处的水沟里剥皮清洗,随后将洗好的兔肉串上树枝架在火堆上,而鸡肉被放进摔瘪了一大块的铜釜里。
“幸好车摔下去的时候,把这口铜釜颠了出来,不然俺要给你熬口肉汤都没有办法。”
趁着烤肉的功夫,阿牛又出去摘了些野果回来,洗净了递到了应央的手上。
不得不说,阿牛的野外独立生存能力真的很强,即使在这样的困境下,他也能不紧不慢地一个个解决眼前的生存问题。
不一会,整个空气里都充斥着浓浓的肉香。
阿牛将兔肉翻了一个身,又用洗净的木棍搅了搅肉汤,便听一个声音自天空传来:“好香的肉味,在这荒郊野岭的,能遇到这般美味可不容易。”
应央与阿牛闻声同时抬头看去,便见半空中站着一个男子,像貌俊美得过于妖艳,衣着张扬,表情邪魅,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绝非善类。
阿牛立即将应央护到身后:“什么人?”
“呵~”那人笑起来,眯着眼,“我看起来像人吗?”
阿牛眼皮一跳,背起应央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还没跑出去几步,便被从泥地中突然窜出的无数道妖藤捆缚起来,送到了那个妖艳男子眼前。
大概是对病秧子提不起食欲,那人压根没有看应央一眼,而是捏了捏阿牛的脸蛋:“这肉质紧的,不错。果然是香啊,隔着十里地都闻到这香啊~”
“放开俺!放开俺!”阿牛剧烈挣扎大叫起来。
男人却就喜欢这闹腾的猎物,看上去可比旁边那个死气沉沉一动不动的家伙有嚼劲多了。
他眯着眼露出尖利牙齿,忍不住就想在他身上咬一口试试味。
刚将利齿凑到他的脖子处,他的身子猛地一震,缩回头,伸手按上阿牛脸上的大疤:“怎么回事?你怎么被人参大人标记过了?你跟人参大人什么关系?”
阿牛听到许久未听过的名字,当初被人参食掉小半张脸的恐惧再次袭来,挣扎着道:“俺跟那个妖怪没有关系,快放了俺!”
男人皱着眉仔细打量眼前的猎物,片刻后眉头舒展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不归身边的那个小东西,呵呵,当初不归带着雁镰叛逃出妖域,峁宇殿下气得荡平了饿鬼道所有的妖魔,却没想到我宵明刚逃出妖域没多久,就碰上你了。这次我可真是捡到宝了,快说,不归去哪了?雁镰又在何处!”
“俺不知道。”
“不肯说?呵,不着急,本使别的不好,就是耐心好,我会慢慢等你开口的。”
宵明将两人带回到他位于附近的巢穴中,一脚踢进一个地洞里,迅速将入口封上。
唯一的入口被堵住,一丝光线都无法抵达地底,地洞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阿牛被这地洞里的血肉腐臭味熏得头皮发麻,站起来没走几步就被东西绊倒在地,一摸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尸体,被扯得碎碎拉拉的,黏腻潮湿,十分恶心。
“七哥儿?七哥儿?你在哪里?”阿牛轻声唤着,不一会一个微弱的声音自角落里响起,“我在这里。”
阿牛询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起应央,摸黑在他身上摸了摸:“七哥儿你没事吧?没摔到哪里吧?”
应央低声道:“没事。”
阿牛听着应央这么说,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沮丧道:“七哥儿,都怪俺,是俺连累了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