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天地放眼都是火红的颜色,没有日升没有日落,灼眼而热烈,这就是烬界。
刚生灵识时,千辞教会了她许多事情。
他告她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什么是兽,什么是仙,她的所有认识,所有视野都来自于他的话语,他告诉她这个世界分为六界,天、人、幽、冥、烬、墟。
他笑着说,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她一一走遍六界,阅尽这乾坤天地。
可是,只走了一趟人界,她便没了心。虽然他跟她生活在同一片天地,可是却永远无法走到一起。
算一算,离开人界已经有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她住在烬界一个唤为雨湖的湖心岛上,平静又与世隔绝。
雨湖是烬界中唯一的一条湖泊,名字是她随手取的。因为烬界的温度极高,水气蒸腾而上又化雨而下,循环不息,所以每时每刻,雨湖都在下雨,放眼望去,水气弥漫、细雨绵绵,就如一幅晕开的水墨画一般,赏心悦目,这与烬界别处炽热炎烈的环境简直天差地别。
释心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湖心亭中,赏雨观鱼。
烬界的鱼如这里生存的人一样,周身带着火焰,在湖水中游动的时候与寻常的鱼无异,只要跳出水面,脊背的鳍就会燃起一道火焰,不同鱼有不同的火焰色彩,当她将鱼食抛洒出去,一群鱼儿跳出水面抢食,鱼身燃火,宛若盛开一场百色烟火。
可惜再有趣再漂亮的画面,却没有人陪她欣赏。
正喂着鱼,身着传来翅膀扑哧的声音,她转头,看着一只被淋得湿透的乌鸦落在她身后的石雕柱上,摇头甩翅,努力甩干身上的雨水。
释心在这湖心岛布了结界,是以即使整个雨湖落雨不停,这湖心岛却完全不会淋到一点雨水。
她收回视线,继续抛了一把鱼食。
乌鸦终于甩干了身上的水,这才化出人形,只是头发还是微湿的,软倒贴在头皮上,不像以前那样根根刺立。
“真想知道这雨湖会不会有放晴的一天,每次飞来都要淋个湿透,真是讨厌。”
“要是讨厌,你可以离开这里。赖在别人身边这种事,以前的你从来不屑这么做。”
那日释心将何回赶下马车,原以为他会离开,却没想到他不仅没走,还一路陪她来到了烬界,随她在这湖心岛上住了下来。大概是跟凤鸟相处久了,他也学了他几分厚脸皮,赖在她身仿佛就是听不懂她说的话,不肯离开。
何回提起袖子,结果又拧了一滩水出来:“我听说颜不语的魔军已经打到人界与天界的接壤羲和山附近了。”
“我说过,我不想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
何回放下袖子,顿了一下:“释心,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事吗?你不想知道应央现在情况如何?”
释心放下鱼食盘站起来:“我困了,去睡了,你不要来烦我。”
释心回到自己的院子,发现地面有几个焦黑色的脚印,她追着脚印走到内室,便见屋内一片凌乱,到处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而在一个大柜子的后面,正冒出着一团团黑烟。
她走到柜子边,见着一个小男孩缩在后面的阴影里,身上时不时地冒着火,用无措的眼神看她。
“豆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犯错……了……”小男孩用可怜兮兮的声音道,“姐姐,对不起……我不小心……燃了……家具……”
这个小男孩是释心一个月前捡到的一个杂炎,也就七八岁的模样,面黄肌瘦,她随手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豆子。
当初夫轼将十万魔族兵藏在烬界,本是用了阵法使他们沉睡,除非阵法被解开,否则他们会如静止一般一直沉睡直到被唤醒。然而烬界的高温环境使得阵法在积月累年中越来越薄弱,不少魔族兵都陆续苏醒了。苏醒的魔族兵守着使命也不敢离开烬界,便与烬界的炎民一起生活繁衍生息,因此烬界除了大部分的纯种炎民外,诞生了这一小批魔族与炎民的后代,被称为杂炎。
烬界的炎民因为身体燃烧的原因,最讨厌的就是水,所以雨湖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禁地,是与炼狱一样的地方。平常没有炎民敢靠近此湖。
而这个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慌不择路地跳进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炼狱的雨湖,游到湖心岛,皮肤因为火焰熄灭而差点溃烂死掉,还好被释心救了起来。
“姐姐……”小豆子抬起头,用惊慌地眼神看她,“我……我错了……我烧坏了姐姐的东西……别打我……”
释心看着这个将她的居所烧得乱七八糟的小男孩。捡到他这一个月,他乖巧得近乎卑微,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默默燃烧着,安静的就如个炭火盆一般,从来不主动打扰她。
“我不会打你的,出来吧。”
豆子却不动,将头埋在膝上,缩成一个小火球。
“又怎么了?我说了,我不会责怪你。”
豆子哭道:“姐姐,我想爸爸,想妈妈,想哥哥,想妹妹……我想回家……”
释心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将屋子烧成这样,原来是想家了,没控制得住情绪,不小心点燃了家具。
释心自将这湖心岛做为居所,就再没有出去过。在远离纷争的烬界能享受到这样的安宁和与世隔绝,是她一心所愿,当然,如果某人也不要来打扰她就更好了。
释心看着哭得火焰一会大一会小,完全失了稳定的小男孩,想了想:“你家在哪里?”
豆子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释心。
“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豆子的眼泪瞬间止住,瞪大眼:“姐姐,你真的愿意送我回家?”
释心向他伸出手,他转哭为笑地伸手去抓她的手,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烧,赶紧将手上的火扑灭,这才抓住她的手从角落里爬出来。
释心在他身上布了一个气罩,防止他被湖上的雨水浇灭,然后抱着他飞出了雨湖。
庭院外的何回抬头看见释心抱着她捡来的杂炎头也不回地飞出湖心岛,沉思片刻,重新化成乌鸦,悄无声息地跟着飞了出去。
释心在豆子的指引下,来到一片杂炎居住的小村庄。小豆子一落地就兴奋地跑向一个小房子里,脚刚踏进门就呆住了。
释心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见着屋内有两滩圆形灰烬。
炎民死亡后,身体的火会骤然爆出七八尺高,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身体烧成灰烬,形成这样的灰烬形状。
这地面的圆形灰烬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豆子在那一大一小叠在一起的圆形灰烬前跪下,痛哭起来。这样形状说明这两人是抱在一起死亡的。
释心退了出来,意识到这个小村子安静的有些诡异,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她进了附近的房子,发现每个屋子里都是一样的情形,房屋间的小道上随处可见这样的灰烬形状,很显然,造成这样的局面的只有一个可能,这个村庄造到了屠杀。
就在这时,七八个魔族发现此处动静,围了过来。
“兄弟们,快过来,这里还有两个漏网之鱼!”
“不对,这个女人身上没火,不是杂炎,哇啊,兄弟们,快来啊,是女人!兄弟们可以好好开开荤了。”
“妈蛋,这烬界的娘们就不能算娘们,一身的火,老子憋了这么久了。今天谁也不许拦我,老子要好好开一开荤。”
释心看着这些魔族一脸淫相地围了过来,一动不动道:“这个村庄是你们灭的?”
“我们奉无华大人之命征兵,这个村庄的人竟敢反抗,就是在找死。小娘们,既然撞见了就陪兄弟们好好玩玩,伺候得我们舒坦了,说不定会放你一条性命。”
释心点点头:“很好。”话音刚落,一道光刃闪过,那魔族的脸还保持着淫`笑的表情,已经尸首两地。
旁边的魔族一看她猝不及防地动手,一下手就这么狠毒,吓了一跳,“快抓住她!”可这几个魔兵哪里是她的对手,意识到不对劲想逃时,已经晚了,全部尸首两地。
解决完这些杂碎,释心朝旁边看了一眼,就见豆子吓得腿软地跪在地上,扶着门框爬不起来。
释心只当她杀戮的样子吓到他了,安慰他道:“没事,我不会伤害你。”
豆子却惊恐道:“你杀了神使,完了,完了,我们谁也逃不掉了。”
“什么神使?”
豆子指着地上的尸首道:“这些都是神使。”
“这些杂碎算什么神使,有我在,谁也不会伤害你。”
小豆子却完全不信,自从烬界来了这一帮自称神使的凶神恶煞后,便彻底成了地狱,他们四处抓杂炎的青壮丁关起来,而且报复心极强,只有遇到一点反抗,就会屠村灭部,眼前的家乡明显就是被这些神使屠戮了。自己之前就是因为路上被一个神使撞见,才慌不择路跳进禁地雨湖,而被眼前的女人救起。
释心瞧着小豆子确实吓坏了,拎起他向外走去,刚走出村庄,一个身材魁梧的魔将带着一支足有两百人的军队围了过来。
那魔将冷冷道:“是你们杀了我的部下?”
因为魔族在这里多少有点水土不服,许多魔身上都生了火疮,本就丑陋的像貌显得更加恶心,而这魔将脸上的火疮十分严重,看上去就像烂了半张脸。
释心侧过身不想看到这张倒胃口的脸,她的态度却激怒了这个魔将,他怒吼道:“说,你是不是你们杀了我的部下!”
小豆子紧张地握紧了释心的手。释心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他,也将他脑袋上的火焰拍得低了一些:“要我回答你可以,先告诉我,是你下命屠村的吗?”
魔将狂妄道:“没错,是我,一群异界蛮民,居然敢反抗神使,就是找死。”
“你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头领,你叫什么?”
“我乃无华君下大将破疆虎是也。”
“破疆虎。”释心点点头,“也好,必竟是颜不语的部下,死在我手上,我总得知道是谁。”
魔将看她不仅不怕,反而出言张狂,勃然大怒:“本将现在就砍下你的脑袋,看你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柄斧子向释心砍去,还没碰到释心就被她用法术固定住,半举到天空中,动弹不得。他大叫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释心冷冷道:“村子里不应该只有这么点尸烬,剩下的人在哪里?”
那魔将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抵抗,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我们是奉无华大人来此征兵的,男丁们全部被抓走了,被杀掉的都是些没用的女人和小孩。”
“你们已经抓了多少杂炎?”
“……”
“说。”释心猛地一使力,那魔将立即痛苦不堪,大叫道,“我说,我说,三十万,我们已经抓了三十万杂炎。你,你听着,无华大人手上现在有三十万的大军,无论是谁,敢挡大人的路,都是在找死!”
释心松开手,破疆虎摔到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你……倒底是谁?”
“看来我久居湖心岛,你们就只知无华与鬼霜,不知道我的存在。”
破疆虎震惊地大叫起来:“你,你,你是血君!那只饕餮!”
“还不快滚?”
破疆虎冷汗直冒,没想到自己无意冒犯的竟然是一直隐居在湖心岛的血君大人。这也不怪他,这血君饕餮自三个月前来了烬界后,就一直居于雨湖内,根本没露过面,这些魔族早忘了这烬界里除了无华君与鬼霜君还有这血君。
待得破疆虎爬上自己妖兽座骑带着魔兵屁滚尿流地跑掉,释心才对着空气道:“看够好戏了,看够了就出来。”
何回现出身形:“现在你知道这烬界是什么情形了。”
释心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是你将豆子送到湖心岛的吧,我早该想到,炎民根本不可能渡湖而不死。”
何回道:“颜不语派人想将藏在这里的十万魔兵唤醒,却没想到那十万魔兵因为苏醒得太早,已经尽皆老死了,但他们留下了数量惊人的后代。这些杂炎与纯种炎民不同的是,他们继成了魔的特点,可以在烬界外的地方生存,这根本是为颜不语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军队力量。鬼霜一月前已经押送着十五万杂炎上路,这个月无华会亲自押送剩下的十万杂炎上路,这三十万杂炎投入到战场,你知道人界和天界将遭受到怎样的重创吗?然而这还只是眼前,这烬界的杂炎有数百万人,只要颜不语愿意,他可以将整个烬界的杂炎都送上战场!释心,颜不语已经灭绝人性了,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释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何回,你知道我已经自食己心了吧,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关心。”
何回大叫一声:“释心!”
“不要再叫我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对我最大的疯刺!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释心抱起豆子,头也不回去飞回湖心岛,而何回想追着她一起回去,到了雨湖边,却撞到一个结界,再进不去一步。他知道自己的擅作主张彻底惹怒了释心,原先她睁只眼闭只眼让他留在身边,现在她彻底不给他一丝靠近自己的机会。
他在雨湖外站了一天一夜,看着雨水淅沥,最后转身飞离了烬界。
他没办法劝动释心跟他一起离开,他必须现在赶回羲和山,告诉应央与凤鸟颜不语筹集到三十万杂炎军的消息。
释心在湖心岛懒洋洋地趴了两日,被豆子时不时传来的哭泣声吵得心情烦躁。就算他一个人躲在远离她的角落中低声哭泣,可是声音还是一丝不落地传进她听觉灵敏的耳朵里。
没了何回的打扰,原本应该平静的心,却彻底无法平静了。
她冷着脸出现在豆子面前。
豆子看她瞬间出现,吓了一跳,哭着打了一个嗝,瞬间就止不住了,一边哭一边打嗝。
“哭什么哭,吵死了,闭嘴。”
豆子吓得赶紧捂住嘴,一张小脸一边燃烧一般无声流泪。
炎民的泪水是油水,流下来遇着身上的火便腾起一道火花,便见眼前这个小男孩硬憋着声音,脸上一团团一冒火。
看到这个画面,释心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行了,说吧,你倒底哭什么。”
豆子松开嘴巴:“咯……姐……咯……姐……你说我……爸爸……咯……哥哥……咯咯……能不能……咯……活着……咯……回来?”
释心看着这火豆子,望了望湖上的雨水,沉默了一下:“能,他们能活着回来,所以别哭了。”
豆子立即又乖巧地捂住了嘴巴,眼角继续流着泪炸起一团火花。
等得豆子终于哭累了睡了过去,释心的耳边终于得了清静,她低头看了一眼一道道拍向岸边的水浪,腾起飞出了湖心岛。
三个月她一来到烬界,便住进了湖心岛,无华与鬼霜曾想来拜见她,被她拒绝了,她不关心他们在这里是受了颜不语什么命令,留在此处是有什么目的,她统统不关心。
她刻意地封闭起自己,不想知道外界的一切消息,仿佛这样,她就可以抛开一切,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救了豆子的父兄才来了这里,不会做别的多余的事情,然而当她看到无华囚禁在一片凹地里的十五万杂炎兵时,她的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起,这些杂炎军队一旦人界将造成怎样可怕的结界。
这些烈焰军队就是一场焚天灭地的业火浩劫,将天人二界烧得荡然无存。
有魔兵发现了她的踪迹,将她团团围住:“什么人?”
释心看着那些魔兵:“将无华叫来,就说血君在此恭候。”
得到消息的无华听说血君突然出现在杂炎营地中,有些奇怪。对于继承魔烛称号的新任血君,他虽没见过她,却知道它是一只不足千岁的饕餮,这样年幼的未成年饕餮根本没有多大的力量,所以颜不语才会将她送到这里来保护着,不让她接触到战争。
无华对这只饕餮从心底里是轻屑的,觉得这只饕餮除了唤醒魔尊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价值,送到这里也不过只是养着而已,就如一只宠物一般好吃好喝地供着。
不过她以血君的名义要求见他,面子上他却不好不理,只得赶来:“血君,好兴致啊,你不在你的湖心岛呆着,怎么来这个污秽之地?”
在魔族眼里,这些杂炎不过是一群杂种而已,根本就不视为魔族后代。
释心瞥了一眼无华,这个让整个烬界炎民恐惧不已,视为绝对统治者的魔头。
“你抓来的十五万杂炎都关在这里了吗?”
“血君你从不关心这些事,今天是怎么了?”
释心顿了一下,她明白自己不应该在这里,明白不应该管这些事,可是无论多么明白,她还是控制自己的声音道:“我要你立即遣散这十五万杂炎,放回他们居住的族群。”
无华低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如畜生一般压着的杂炎们,好笑道:“血君,你可真是幽默,第一次见面就与本君开这样的玩笑。”
既然话已经说出来,再没有回头路,释心彻底冷静了下来,沉下脸大声道:“我以血君之名下令,从现在开始,这烬界归本君掌管,所有魔族兵将全部听我调派,而你,无华君,从此刻开始也必须听我的号令。”
无华看着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女人,失笑道:“血君,你这玩笑越开越大了。别闹了,快回你的湖心岛呆着吧。”
“血君之令你敢不从。”
若是万年前那个血君魔烛,他根本不敢有一点违逆,必竟连夫轼都畏惧着他的存在,以至后来忌惮他的势力而中了敌人的反间计将他除去,可是眼前这只饕餮幼兽,实在没有什么好畏惧。
于是他连尊称也不叫了,直接道:“饕餮,魔尊大人送你来,只要你安心住着就好,你就别给魔尊大人添乱了。”
释心走到无华面前:“所以,本君的命令,你决定不从是吗?”
无华回应她的是转身离去:“来人,将血君送回湖心岛。”
无华身边的魔兵受命向释心走过去,还没碰到释心,就被她的法术贯穿了胸膛,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暴毙当场。
无华脚步停住,转过身看着横尸的部下:“饕餮,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释心嘴角向前突出露出獠牙,迅速开始兽化:“疯?这才是开始而已。”
无华看到这饕餮兽化,立即严阵以待,当然就算饕餮十分厉害,但寡不敌众,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他不信这饕餮幼兽还能翻了天去,倒是自己要小心一点,不要失手杀了她,免得魔尊怪罪。
就在他这么想时,他看见那饕餮没有向他冲来,而是跳到关着十万炎民的谷地中,一头向谷地旁的山壁撞去。
无华瞬间意识到什么,大叫道:“快,快阻止她。不,立即疏散这些炎民,快!”
释心用尽全部力气再次狠狠撞向那山壁,山壁上很快出现裂缝,裂缝中慢慢溢出红色的岩浆。那些岩浆洒到那些过来围阻她的魔族身上,烫得他们哇哇在叫,然而落在那些炎民身上,却瞬间将他们身体上的火焰燃烧得更旺。
烬界的山体与地脉下流动的都是炙热的岩浆,对于遇水则亡,遇火则旺的炎民来说,这些岩浆便是他们的力量源泉。又撞了两下,山体彻底经受不住巨兽的冲撞,崩塌下来,岩浆全部流向谷地,那些本来虚弱无比的炎民们迅速迎着奔涌而来的岩浆。
释心大叫道:“如果你们还想留在自己的家乡,不想被押送到外面送死,就逃吧,现在,没人能阻挡你们了。”
十五万杂炎燃起熊熊大火,整片山谷都成为了烈火的海洋,流动的火焰海洋下是奔跑着的炎民。那些魔族士兵身上的藤甲可以让他们忍受寻常的火焰,然而这样的涛天炎海,根本是他们不能抵抗的,他们惨叫着被暴走的炎民们焚为一堆堆灰烬,就如他们狞笑着杀死一个个没有还击能力的杂炎,看着他们焚化成灰。
无华看着眼前失控的一蓦,飞到释心面前道:“饕餮,你疯了,你竟然放走了魔尊大人的十五万火焰大军,你要造反吗?你可知背叛的下场是什么?”
释心笑了笑:“与其担心我,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无华感觉到背后一阵热浪涌来,转过头,便见无数暴走的炎民双眼冒火地向他冲来。他立即杀死扑来的几人,可是后面的炎民仿佛发了疯一般,前仆后继,不一会,他便被淹没在他亲手囤积起来的火烈大军中,被焚得连灰也不剩。
释心看着彻底失控的场面,化出人形,摸了摸额角撞山石流下的伤口,随即向雨湖飞去。
因为她撞裂山脉,使得岩浆流出,温度骤然升高,雨湖上的雨还没落下,便蒸华成水汽,于是自她来到这里后就没有一日停止落雨的雨湖终于放睛。
释心看着不再落雨的雨湖,突然笑了起来,仿佛这放晴的不是这座湖,而是她的心情。
她飞入湖心岛,将明显搞不清状况的豆子拎了出来,对他道:“你走吧,那些凶神恶煞不会再来了,你可以回家了,你的哥哥和爸爸会在你家中等你。”
豆子抓住释心的袖子:“姐姐,你要去哪里?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得走了,这烬界是你们的世界,不是我的世界,我逃避了这么久,该离开了。”
她以为她无心就放下了一切,结果却是如行尸走肉一般活了三个月,她不想再自欺欺人。
应央,如果你觉得我们没有未来,所以宁可将我无情推开,自己承担下一切,那么我会用自己的血为我们之间写下这一段未来!
羲和山,这里是天界的最后一道防线。三个月时间,颜不语将战线从卢其山一路路推进,终于将推到了天界山门之下,攻破羲和山,天界那些养尊处优安逸了万年的天人们将再无招架能力。
羲和山内,莲月面色地沉重地看着坐在莲花台上赤着上半身运功的应央,随着一道道魔气灌入他的体内,他身上的符咒便多一道,颜色也愈发红亮,此时他的身上的已经密密麻麻全是符咒禁制,几乎看不出原本肌肤的颜色。
“应央,你真的决定了吗?”
应央吐息收回魔力,睁开眼:“莲月,你们为我争取了三个月的时间,我也终于将这万年前众神施放下的封印修补完整,并且做为封印本身的我做为罍器,将会彻底封印夫轼,六界再不会有后顾之忧。”
“千辞,一开始你明明有别的选择,只要将那饕餮做为罍器封入冰湖底,清岳不会消亡,天界人界不会损伤惨重,你……也不用死。你后悔吗?”
“没有人能自以为大道正义地要求别人理所应当的牺牲,释心她没有错,她不该被这么残忍地对待,在我转世成应央无知无觉的时候,我伤了她太多次,我决不会让她遭受到这样的命运。”
“可是她出生,就是天地阴阳之气感应到这场变故,使得不会有饕餮降生的异兽轮再次诞出饕餮,便是为了这一刻封印住魔尊,魔尊无法被杀死,因为他就是天地阴阳之面的阴面,有阳必有阴,阴阳共生,杀了他只会诞出一个更可怕的魔尊,所以他只能被封印。而这饕餮的命运就是封印他!”
“命运吗?五方天帝合力造金笔天书,写下这一段预言,可是那又怎样,那金笔天书并没有预言到我会抚养这只饕餮,而这才是她的命运。”
“所以你就要牺牲自己。”
“我是自愿的,而她一无所知。”
“千辞,就算你封印魔尊后消殒,这饕餮为恶世间,还是一样会被天界之人消灭。你只是牺牲了自己,延长了她一刻性命而已,她还是会入魔,她还是会被屠灭。”
“不会。她绝不会那么做,她会找一个避世的地方,与世无争地度过完她孤独而漫长的一生。或许她愿意理一理闹腾的凤鸟,让日子过得不那么单调,或许,她会彻底离开所有她认识的人,不让任何人找到她。”
“你就这么笃定?别忘了,她此前差点入魔,而且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臣服了夫轼,成了新一任的吞天血君!”
“我一直在怀疑她,但这一次,我决定相信我看到的,相信自己,相信她。”
“你看到了什么?”莲月无法理解道,“你看到了什么让你相信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千辞抬起头,看向莲池中心那绽绽欲放的莲蕾,含苞挂水,清净如心:“九瓣叠化莲蕾心,我看到了她的心。”
莲月听着他说着听不懂的话,瞪了瞪眼,再次无言地转身离去。
等得莲月离开,千辞摊开自己的手腕,上面除了血红的符咒禁制,还有一道道刀疤,除了双手手腕,他的脚腕上也有。
在他发现她的血液里有浓重的魔气,以为她不听劝阻执意入魔后,十分震怒,然而下一刻,他发现她血液中的魔气太过霸道而凛烈,并且只藏在血液中,这样的魔气除非血液流出,否则是很难发现的,甚至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这样的入魔方式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直接饮用魔血。她身边的魔除了他只有何回,再无第三人,这几日他虽一直没见她,但她的动向他一清二清,她甚至都没有离开过天机山,所以绝无可能直接饮到魔血。
应央一时没办法查清原委,然而放血祛魔的事却迫在眉捷,不得不做。
是以他将她囚到了一处极隐蔽的浮陆上,用云雾遮挡了她的视线,让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每在她身体上划开一道新伤口,他便会在自己身上也划开一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强迫自己狠下心,给她彻底过血祛魔,让直接饮用魔血而吸入的魔气消失。
原本他存了一丝侥幸,一直不现身,让她一无所知的挨过十日,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是他动的手,然而最后一日,功成之迹,颜不语出现,将她带了出来,他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他也瞬间明白释心饮食的魔血是怎么回事。他将全部心神与精力用于在烛龙山制做封应罍器,却没有发现颜不语竟然成了魔,堂而皇之地从残损的封印中来回穿梭,而颜不语亲口向他吐露他就是夫轼的转世后,他知道,一切终是尽他之力也不可挽回了。
他又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告诉她囚禁她十日的真相,就让她恨着自己远离自己吧,她呆在颜不语身边,颜不语爱她痴狂,不会伤害她,而她在他的身边却有着无尽危险。
他站起来,发现自己又思虑过甚了。
他还记得他转世前的一夜,为了筹谋他不在的千年时光,这饕餮的路,他殚精竭虑一夜,试图将一切都安排妥单,然而无论他当时想的多么周全,最后的路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而这次也一样,无论他想思虑多少,想着将她激得离开自己,她便会逃离她注定的命远,不会有危险,可是他没有料到,她会决绝地当着他的面自食己心。
她食了她自己的心,也带走了他的心。
他莲花台上踏入水中,走到那含苞待放形状如心的莲蕾前,伸手如抚摸珍宝一般抚摸着那粉白的花瓣。
“若说仙神也有命运之说,那从我捡回它的那一刻起,它便是我的命运,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那怕天地因此倾塌,六界因此动荡,便是曲跪双膝,背负天柱,我也会养大它。”
千辞的脑海里浮出当年自己说出的话,对着莲蕾轻声道:“释心,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远,我会让你彻底逃离这样不公平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估算偏差,写超了,没办法合并一章,所以拆成完结(中)、完结(下)两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