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笑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杀死她们?”
江四九点了点头。
董卓扶她在石凳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另一个石凳上,微微笑道:“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今日不妨告诉你。”
江四九见他的脸上岁月的风霜忽的一亮,似乎那些秘密便藏在那细细的皱纹里,她情不自禁地追问道:“什么秘密?”
董卓看着她的双眼,慢悠悠地道:“我本来并不姓董。”
江四九睁大了眼:“哦?”心里想:不姓董?不姓董是什么意思?
董卓道:“我本来不是董家人。我不过是我后来父亲的大夫人,也就是我后来的母亲从外面抱进来的孩子而已。”
他本以为江四九闻听这个大秘密,一定会如以前一样吓得惊跳起来,但是江四九毕竟是经过长期宫斗宅斗剧熏陶过的女人,哪有这么容易被他吓到?何况这种情节在电视剧里已经被演烂了,毫无新意。
所以她没什么诚意地问道:“然后呢?”
董卓道:“你不问问为什么要抱我进董家?而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江四九顺着他问道:“为什么?”
董卓顿时觉得她不大不对劲。但哪里不对他一时也分辨不出,就接着道:“因为她唯一的孩子忽然死了。丈夫又不宠爱她,她也生不出新的孩子来,所以找了我。听说小时候我和董家那孩子长得很像。”
江四九心想:这真的只是一般宅斗的戏码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你现在掌握大权,不就是最好的“苦孩翻身”大戏么?难道是因为承受压力太大,所以心理扭曲、四处杀人——电视上都这样演的,而且主角一般都很帅,起码也要是顾惜朝或者耶律浩南级别的,杀起人来都很飘逸很帅气……
正流口水时,忽觉刚才那一道血光,盈满了双目,仿佛死尸还在眼前挣扎似的,江四九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但听董卓接着道:“所以她从我亲生父母那里将我带走,为了掩藏这个秘密,又派她的兄弟带着一群兵士,杀掉了全村的人,又杀死了所有知道她的亲生骨肉已死的人,那群兵士最后也被全部被杀。不过这些,当年我年纪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是不记得。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特别的避讳我,因为她知道,我并不值得她特别的避讳。她要避忌的,只有我那假父亲而已。”
江四九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脸上并无仇恨,也并不咬牙切齿,不由问道:
“你不恨她么?”
董卓冷笑道:“死人有什么可恨?”
江四九道:“她死了?”忽然心中一动,“你杀的?”
董卓点头:“自然是我杀掉的。”说着,他指了指眼前的刀,“就是用这把刀杀死的。——我不希望这世上有任何让我不舒服的东西存在。”
江四九看他眼里凶光毕露,顿时打了一个寒噤,抚了抚心口才道:“可是昨日我分明听到,还有个老夫人,你对她还十分孝顺?”
董卓道:“那是二娘。整个府里,只有她还算是个人。”
江四九不觉道:“那你呢?你不是人?”
董卓笑道:“你刚才不是也见我杀人?——你觉得我像不像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不但很正常,而且像一个带点沧桑的但又充满了豪气的英雄。
虽有细细的皱纹,但那反像是内涵的一种证明。
江四九本来本能地要回一句“像”,但想起他刚才目露凶光,杀人时利落、干脆,毫不留情的样子时,现在也说不出来了。
但是董卓却并不生气,只道:“不过,她教会了我一件事。”
江四九问道:“什么事?”
董卓道:“就是不要做任何逾越自己身份的事。”
江四九道:“什么意思?”
他的嘴边又浮起了淡淡的嘲讽之意,仿佛沉浸在回忆当中:“若你只是条狗,就好好地做条惹人喜欢的狗;若你是个奴婢,就好好地做个本分的奴婢,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不该做的也不能做。若你也想高高在上,就要磨练自己、鞭策自己,有一天终为人上人,那时便可为所欲为,而不是瞧不起还不如自己的人,更不是狗眼看人低,挑衅在你之上的人。”
他这番话也许是出自无心,但听在江四九的耳中,却像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因为现在在此时此地,不断挑衅他权威的人,正是她江四九本人。莫非这是杀鸡给猴看,警告自己不要不识抬举,否则也把她一刀挥为两段?
昨天之前,她对死人毕竟没有那么实际的感受,若是早点见到这两个死人,昨天她没准就不会反抗了。
董卓见她又有些瑟缩,张开双手示意道:“过来。”
江四九虽然还有些抗拒,但是一想到那两个死人,不得不走上前去,又被他圈在怀中,坐在他的大腿上——她生平第一次,坐男人的大腿。
总觉得屁股有点异样,乃至浑身都不自在。
董卓抚了抚她的长发,道:“不过你放心,无论你怎么忤逆我,我都不会杀掉你。”
江四九不觉问道:“为什么?”
董卓笑道:“因为我高兴。”
江四九想起刚才他告诉自己的大秘密,又不觉问道:“刚才那件事,既然没有人知道,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董卓脸上笑意未变:“当然也是因为我高兴。”
江四九追问:“你就不怕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董卓大笑:“你能告诉谁?有谁会相信你?就算有人相信你,如今以我的权势地位,他们又能耐我何!”
江四九从他前两句话中,明白地了解到自己身份的可悲,神情不由黯淡下来:“这世上难道没有不在乎权势地位、不畏生死的人么?”
董卓道:“当然有。”
江四九精神为之一震:“谁?”
董卓道:“你。”
江四九一听,顿时泄气,嗤笑道:“我?”
董卓道:“当然。虽说你还有些怕死,但看来确实像一个不在乎权势地位的人。——我看在王允府中,连使女都压你一头,受此境遇还能泰然处之,你到底是无心还是无奈?”
江四九眼光上移,跨过了远处的红墙碧瓦,望向迷蒙的天边,叹口气道:“当然是无奈之举。——谁愿意寄人篱下?”
董卓一面感喟着这女子毫不压抑的真情性,一面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人若是不得到权势,又岂知自己到底是知足常乐,还是心灰意冷,无所追求呢!”接着,他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道:
“不如我也令你也尝尝权力的滋味。我想看看,当你拥有绝对权力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接着,他对着花园门喊了一声:“文远!”
一个金甲武士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末将在。太师有何吩咐?”
江四九一看,正是那日与吕布交谈的武士,此刻靠近了看,顿觉他也年轻体壮,英武不凡。他看了一眼他们两人的坐姿,稍微低了低头。
董卓却旁若无人,对他道:“从今日起,这座府中,谁也不许再管束她。而且除了我,你们都要听从新夫人的调遣。她若让你们死,你们就得死;她若要别人死,你们就得替她解决,明白了吗?”
文远抬头稍看了江四九一眼,像是要记住新夫人的模样,之后便斩钉截铁地道:“是,太师!”
董卓满意地点一点头,对目瞪口呆的江四九道:“好了。从此这座府邸,就任你为所欲为了。这里面有多少婢女以及我心血来潮时所收的侍妾,还有两员将领、五百兵士,都随你处置。你要是不清楚她们的情况,可以问管家韩伯,让文远带你去找他。——你高兴吗?”
江四九完全不明所以,皱着眉头惶惑地道:“……我不知道?”
董卓不由大笑。拍了拍她的头:“只有一样,你还得睡在后房里,不许搬走。”
江四九惊道:“是刚刚那间房子?”
董卓道:“不错。”
江四九撅着嘴道:“可是里面刚刚才死了人。”
董卓道:“那又如何?你不先熟悉熟悉死人的味道,将来如何杀人呢?”
江四九撇开头,不服地道:“我才不会杀人!”
董卓笑道:“没关系。你在此处,迟早会杀人的。不杀人如何自保?何况这里的人如今都归你调遣,想杀谁只是一句话的事。你哪怕是能让他——”顺手往张文远一指,“让他杀了我,也算你的本事。”
江四九心中忽地一跳!抬头看文远时,只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回头看董卓时,看到对方也颇富兴味地看着自己和文远时,当即紧张地摇头:“我做什么要杀你!你对我这么好……”
董卓神色不变,打断她道:“我不过打个比方。若是你有本事,在这府里,做什么都行。”说着,他哈哈一笑,仿佛极自信文远不会害他,也极自信这两人不会做什么苟且之事,扶起江四九,待她站定之后,方道:“今日我要进宫一趟,明早才回来。你就随意吧。”说着,他就转身离去了。
文远对他离去的背影遥遥行礼,但江四九却仍一动不动地楞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