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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四九此话一出,却见左慈静默了半响,脸上不知不惊是喜是怒,久久才苦笑了半声,但始终一言未发,将袖袍一挥,江四九如被风吹走的片云一般,倏忽不见。

左慈木立原地,望着她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俊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不舍之意。

情之一字,即便是了身达命的神仙,也绝难勘得破、断得净。

何况他深知自己尘根并没有真的斩断。

一只手自他身后探出,拍了拍他的肩膀。

左慈没有回头去看来人,反而低下了头。

他听到来人的一声轻叹,接着对方道:“徒儿,你没忘记自己的承诺吧。”

其声飘渺,仿佛来自天边。

左慈低头未起,闷声道:“没有。”

来人道:“那你是否已经舍下所有不能舍、不愿舍、不易舍的一切?”

左慈露出一丝惨笑,道:“是否不能不愿不易便能不舍?”

来人微微一叹道:“你其实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发下这样的重誓?”

左慈双肩紧张地一耸,又垮下去,极为苦涩地道:“……的确!我的确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来人替他说了下去:“但你却还抱着希望,希望她能留下来。”

左慈道:“其实我也知道,这本来就不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闭了闭双眼,终于道:“但只要她不是亲口再拒绝我一次,我却总还是不死心。”

来人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那你现在死心了么?”

左慈沉默了一阵,终于摇头:“还没有,但却不得不死心了——现在,我还想问师父最后一句话。”

来人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道:“我不会告诉你接下来她是生是死、有没有一个所谓幸福的结局。”

左慈全身一震,愕然道:“师父为何不肯让徒儿安心离去?”

来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道:“你应该明白,我并不是不让你安心,而是不让你贪心罢了——其实你知道了这些那又如何?她的未来已与你全然没有关系了。”

左慈垂首讷讷地道:“我不过是……”

来人接着道:“无论她接下来是生是死,最终还不是归为一抔黄土,再投胎为人,生生世世,如此循环下去?你身为仙人,即便参不透情爱,难道还看不清生死?”

左慈颓然道:“投胎转世之后,她还是她么?!”

来人道:“难道你问明了这些问题,她就不会死了么?”

左慈无话可答,却又不肯就范,僵在原地。

来人忽然暴喝一声:“回头看着我!”

左慈浑身再震,无可奈何转过头去,面对着他的师父赤松子。

赤松子未着寸缕,全身白皙、精壮,充满了力与美的诱惑,黄眉黑睛,别有一种摄人心神的可怕又可仰的魅力。

但无人会对他赤|裸的身体产生一分一毫的欲|望,反而令人感到他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甚至连穿衣与否、长相如何都无法影响别人对他的判断。

他的脸上,既无欢愉,也无悲伤。

虽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情感隐藏在他那无表情的外表之下,但这种情感却远非悲欢二字所能概括。

他正视着左慈。

左慈虽然也在看着他,但目光显然有些躲闪。

赤松子的目中闪过一丝怜悯,直言道:“她并不爱你。”

左慈胸膛一阵起伏,反口道:“可是她的所爱,已经死了。”

赤松子微笑着,似残忍又似看破一切地道:“可即便他死了,她也没有选择你。”

左慈握紧了双拳,恨道:“若你肯再给我一点时间,也许……”

赤松子摇头道:“时间到了。我将要关闭这个时空,随它任意发展,再把你的师弟流放到这里。而你既然已经答应我,给你这最后的机会来见她,给她一场最后的选择,然后你再随我一起离开,此生再不困于情爱,专心修道,那此时正是断情绝爱的好时机。”

左慈长出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赤松子展颜一笑,整个屋子也如冰化雪消,左慈眼前骤然出现了茫茫的宇宙,不知身在何处何时,又将往何地而去。

赤松子举步向前,左慈跟在他的身后,回头只见一片漆黑,江四九芳踪早杳,他连自己回头的方位是否正确都难以肯定。

过去种种,从今而渺。

再转头看着前面如这世界一般难以猜透的师父,左慈不由想起了他和赤帝小女儿的种种传说,又看到他如今却也和自己一般孑然一身,心中不由同病相怜地叹道:

他到底是“已经忘怀了过去”,还是“已经假装忘怀了过去”?

还是说,将某个人永远地装在心中,也算得上是忘怀的一种?

但求今生,何问来世!

但愿,他在感应到她遇险的那一刹那,已经及时将灵感传递出去,传到了所有关心她的心里,而且只要有一人及时赶到救护,那么她还不至于遽死。

不然的话,对于他们而言,那可也真算得上是终生的遗憾了。

江四九……愿你还是江四九!

江四九只觉眼前左慈雪白的衣袖一挥,整个人便被一股极大的神秘力量推得急速下坠,可她却叫也叫不出、动也动不了。

随即,她的脑际轰然一声,眼前一片空白,接着一切都归于了沉寂。

她失去了意识。

有个人牵着一匹马,俯首在尸横遍野、血流满地的战场上仔细搜寻。

前一刻这里还杀声震天,鼓声阵阵、人人奋勇的战场,此刻却只剩下了落日破旗、断肢残腿,以及伤者无助的□。

连燃烧的烈火此时也失去了它火红乱窜的火舌,变成了一堆灰烬,徐徐地冒着青色的余烟。

光此一地,最少也死了近六百人。

战争是如此的残酷与血腥,普通人绝不忍多看地上那可怕的惨象。

来人却很沉稳,他镇定已极。

他显然并不关心这些死人。

这里地方不大,死的人却很多,他在搜寻之时,有时还需要翻开层叠的新鲜尸体,骄阳似火,可这似火的骄阳也未能立刻将这些粘稠的鲜血晒干。

他的双手渐渐被血染红,战靴也是。

但他依然镇定,就连亲手去翻开尸体时,双手还是那么稳健,连眼皮都不比平时多眨一次。

也许他早习惯了杀戮,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银色的盔甲上,反射成一团暗红,有如流动的鲜血一般。

不过这残酷可怖的感觉与这个人的气质并不相配。

尽管他也有威武高大的身形,马也雄壮俊逸,手中的枪乌黑锋利,但这个人给给人的感觉却并不无情冷血,反而可佩可敬。

可佩可敬,但并不可亲,冰雪般的拒人于千里。

尤其是他此刻的神情终于染上了些许的焦躁之时,更令人感到他的不可亲近。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发现了什么似的。

他似难得做出一回惊讶的表情似的微微张大了嘴,紧接着他踏着脚下的尸体赶奔了过去。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但恐怕这个人已遭不测。

若是他还活着,就绝不会以那样的姿势维持不动,他现在这样应该是经过了顽强的抵抗,但独木难支、力有未逮才会如此。

而且,如果他已经亡故了,那她呢?

她知不知道他已经……

若她知道,一定会极度的伤心难过、无法接受吧!

——所以,他千万不要死。

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了过去,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越是靠近,他就越是心惊。

不必再看,他已几乎能断定对方的确已经死了。

还有,他面前最上面一层的尸体基本是仰面倒扑的,应该是有人前来救他,杀死了前面的敌军所致。

那这个打算救他的人,最终为何没能把他救出去?

是也遭不测,还是逃走了?

来人再跨两步,终于在和对方十尺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最终确定了他的死讯。

他不禁在内心喟叹了一声,准备上前把他扛起来,运出城外安葬。

就在他正要动作的一刹那,冥冥中忽有一丝极微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使人心浮意躁,难以自控。

这跟他在驿站之中,对此时的惨事忽有所感的感觉,并无二致。

天意似在指引着什么。

虽然他不太相信天意,但此时却顺从地低头看向地面。

不远处地上的血泊里,扑倒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背上犹插着三支箭,箭箭在肉在骨。

虽然这人脸面朝下,又穿着一身他未曾见过的白色铠甲,但他仍然一眼认出来,她就是江四九。

她的腰畔仍悬着当年他送给她的钢刀。

多年未见,但再见之时她却已经……

他心头乱跳,只觉此生除了在山寨的那一次外,从未有现下这般紧张过。

不但紧张,而且害怕。

怕这鲜活可爱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自己的面前。

这比让他看到自己手下的兵将死去更叫人难过万倍。

有一种山河梦碎、极为寒冷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可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连一向稳定如磐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颤起来。

他试探地唤了她一声:“小九……”

接着他放开了手中的枪,半跪下去,一只手揽住她的颈部,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部,小心翼翼地将她翻了过来。

江四九双目紧闭,牙关咬紧,一动不动。

来人见她双目紧闭,稍微松了口气,又伸出一只手去试探她的鼻息,感觉鼻息虽然不显,但皮肤还有些微温,而且毛孔收闭,触手滑润,应该还没有死,心才放下了半颗。

也才觉得手重又恢复了镇定。

但以她伤势之严重,如果不及时救治,还是会随时殒命。

可此地最好的医生离这里起码也有二十多里地,她的伤势又不能骑马奔袭,所中箭矢又在后背,并不便于跋涉。

还有,若让曹昂曝尸在此,她一旦醒来,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略想了一回,决定先将曹昂就地掩埋,然后再将江四九用马运走。

他主意已定,立刻开始动作,幸而他久历战场,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并不难,很快他就在城墙边上挖了一个坑,将曹昂匆匆掩埋,心中默念道:

“愿你在天之灵,佑护你的爱侣!”

接着他立刻动手,将江四九的刀解了下来,挂在自己腰间,又拿掉她的弓箭,把她整个人扛了起来,放在马背上,自己也上马,坐在她的身后,将她揽在怀里扶好坐稳,再策马慢行,往南门而去。

因他深知,此次曹操奔逃,必从北门,张绣追击的兵士,也都由北门而去,此时走南门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那名神医也在南方,令他在感慨上苍不公,令年少者枉死的同时,又不禁感谢它对江四九的网开一面。

他搂住江四九,谨慎小心地策马前行。

虽说南门应该不会再有敌兵,但越容易大意的时候他却会加倍的小心。

果然不多时,他刚出了南门,一人一马便迎面奔来。

来人金盔骏马,握戟悬鞭,并非易于之辈。

他暗自握紧了手里的枪与缰绳,另一只手则搂紧了江四九的腰肢,以防来人有什么不善的举动。

但来人连人带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显然,他并非来人的目标,来人甚而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他微舒了一口气,仍以全身的警觉来提防着背后。

果然,身后马匹一声长嘶,似有人与急驰中勒马,紧接着,马蹄由远而近,那骑士这一次却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为所动,生怕触动了江四九的伤口,仍然维持着原来的速度,不慌不忙的前进。

那骑士很快就超过了他,然后在他的马前停住,挡住了他的去路。

对方的眼神从他的身上掠过,投向了昏倒在他怀中的江四九。

他看得出那骑士必然经过多天的长途奔袭,以至于神色十分疲累,而从那骑士看向江四九的复杂神情中,他多少也看得出对方与江四九之间,必然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也许,对方是江四九的好友。

他正要开口询问,忽见对方的眼神很快跳到了他的身上。

对方审视、估量一般地看着他,像在辨认、回忆着什么,尤其当眼神落到以前挂在江四九腰畔,如今却挂在他腰畔的钢刀之时,对方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他心里也因此越发觉得奇怪,再要开口时,对方忽然抢先一步,双手抱拳道:

“阁下可是姓赵?”

对方应该是想确认什么。

他微一点头,回道:“在下的确姓赵。”

对方似乎印证了心中所想,神情更为复杂地道:“你果然姓赵!——既然你姓赵,那你去吧!”

他带开马身,让出了一条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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