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独自坐在路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咖啡厅里,紧贴落地玻璃窗而坐。
夜幕从深蓝变得浓黑,路灯亮起,给行色匆匆的人群笼上橙黄的光泽。
又过了一会儿,连行人都少了,她打开手机,看时间——八点四十九。
或许是该回去了,赖在王宫附近也不能改变结果。
她可以明天去向殿下解释爽约的原因,毕竟是那个小胖崽自己没有给她邀请卡。
可是,心底有股隐约的不安,就好像今晚见不到殿下,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心悬在嗓子眼,始终放不下,离不开。
夏沐站起身,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她决定做一回傻事。
沿着公园道往南走,穿过两条马路,东转,步行1.7公里,七阳路背面,横着的一片高耸的围墙。
她在地图上看过王宫的整体布局,只要翻过这道墙,就能看见一条环形人工挖凿的河流,继续往东走不远,就能绕过河流,到达皇家花园的正南方向。
如果地图上的简介没出错,那里应该只剩下王宫的最后一道屏障——一面两米多高的铁艺围栏,周围没有守卫。
凭她的身手,这些都不算阻碍。
夏沐不去想私闯王宫的后果,只想全力以赴,让殿下知道,她来来。
到达七阳路东那面围墙前,腿都走麻了。
夏沐扒掉了带点小坡跟的浅口小皮鞋,浅绿色的棉袜被汗湿,成了草绿色。
她龇牙咧嘴的脱掉袜子,脚后跟和脚趾边缘,被皮鞋磨得通红。
早知道运动量这么大,她就穿运动鞋赴约了。
她把袜子塞进鞋里,右手提着鞋跟,光脚踩在水泥地上,还能感受到阳光留下的温度。
仰起头,墙面上,每隔数米就贴着一块“危险”的警示牌。
夏沐不去管它,专心致志目测出围墙的高度,找到三处踩踏点,做好准备翻墙而过。
深呼吸,屈膝,猛然起跳,踩点,借力上跃,凌空一个前滚翻,着陆。
她单膝跪在三米余高的石墙上。
成功了。
刚松了口气,耳边忽然传来“滋滋”的古怪声响。
她警惕的循声望去——五米外,一台黑色油亮的智能摄像头,缓缓转动脑袋,“看”向了她……
夏沐浑身一紧,忙准备一跃而入,以摆脱监控,眼前忽然光线一闪,数十道红点,直直照射在她脑门上!
夏沐倒抽一口凉气,本能的猛一后仰,落回了墙外的地面上。
没有传来枪响声,恐惧感仍旧席卷全身。
她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蜷成一团,许久,才渐渐冷静下来。
没有守卫赶来追查,刚刚的光线,或许只是个警告。
她不敢再抱任何侥幸心理,沉默着穿上鞋袜,精疲力竭的走上马路,打了辆车,回家。
一进门,爸妈和妹妹都坐在客厅里。
“姐!宴会好玩吗?”夏朵朵一脸迫切的冲到门前,殷情地给夏沐找出拖鞋。
夏沐蹬掉折磨了她几个钟头的小皮鞋,趿拉起拖鞋,往沙发走。
“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公主?”爸爸一脸惊艳的看向夏沐,对她的礼服和发型给予最高的评价:“太美了,是不是宴会上的邀约应付不过来,累成这样?”
夏沐扑通一声栽进沙发里,嗓音疲惫得像是蚊子哼:“我没参加宴会。”
“什么?”正在敷面膜的苏语沫转过头,“你不是说小储君亲自邀请你了吗?怎么会没参加?没参加怎么会这么晚回来?你下午两点多就出门了啊?这都晚上十点了!”
夏沐连解释的力气都没了,只含糊的回答:“陛下不准我入场……”
闻言,爸妈同时蹙起眉。
国王没理由对个孩子有什么不满。
这种针对,肯定是因为他们夫妻俩。
沉默许久,苏雨沫脸色愧疚,看着夏沐,欲言又止。
“太过分了。”夏瑞安难得神色沉郁,蹙眉看向妻子:“这太过分了,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舒心?恨不得把我们一家驱逐出境吗?”
苏语沫沉默须臾,低下头:“怪我。”
“妈。”夏沐转过头,疲惫地撒娇:“说什么呢?不参加就不参加,有什么大不了的,谁少那一顿饭啊。只是怕殿下会失望,明天,我去学校解释清楚就好了,没事的。”
没事的。
蛋卷殿下是头坏幼崽,哪里能忍受被爽约?明天一定会亲自来找她质问原因的。
夏沐放松心情,上楼走进浴室舒舒服服的泡了一把澡。
第二天上学,每堂课下,她都会立即跑到教学楼下,却没等到那头包子脸幼崽,拽兮兮的降落在她面前。
一上午的课,都没听下去。
中午一放学,她就跑去幼儿班门口,扒着栏杆上等待,却瞧不见那张熟悉的包子脸。
话剧巡演,上个月已经完美落幕了,她没机会在固定时间和包子脸见面了。
夏沐有点慌。
下午二节课后,她称病请假,早早去幼儿园门口等待。
放学的队伍陆续走出来。
仍旧找不到圆滚滚的包子脸,也没有那群傲慢的保镖。
心里的惶恐无处安放。
夏沐穿过一群活蹦乱跳的幼崽,走到一位幼师面前,强作镇定的微笑:“您好,老师,我想请问一下,殿下今天是不是请假了?”
幼师一转头,忽然笑起来,指着夏沐:“咦?你不是演顾笙的那个孩子吗?夏沐是吧!我在国家剧院看了演出,你演得可真好!哭得我眼睛都肿了,我特别喜欢你!跟我合照一张可以吗?”
夏沐已经快要急疯了,又不敢催促,只能顺从地跟她和照,又被她拉去办公室,找了笔,在那张话剧票根上,签了个名。
幼师还想聊一聊话剧的观后感,却被夏沐急忙叫停了,“老师,您能不能先告诉我,殿下今天为什么没来学校?”
“噢!”幼师立即回答:“差点忘了告诉你,殿下满七岁了呀,已经办理完手续离校了。”
夏沐蹙眉:“什么离校?是提前升入小学部吗?那得等暑假过后才开学啊,为什么要提前?”
幼师笑起来:“不用升学呀,殿下已经达到年龄,要去巴兰岛开始特训了呀。”
夏沐一愣,急问:“什么特训?”
“就是……”幼师蹙眉想了想,不知怎么跟这小女孩解释,“你知道咱们的十二联盟国吗?”
“知道啊。”夏沐急问:“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幼师耐心的解释:“咱们有签订协议,每年,各国都会从国库拨款给巴兰岛特训营,联盟国内,所有的双S级兽人,达到年龄后,都可以被送去巴兰岛,免费享有世界顶尖的全能培训。”
一阵沉默。
其实,幼师说道一半,夏沐就想起来了。
国际上的“联盟特训岛”她早已有所耳闻,只是从前觉得离自己太遥远,一直没有认真关注过。
“你怎么了?”幼师见她不说话,有些疑惑,继而又提醒道:“你找殿下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殿下明天一早都要登机了,皇家飞机托管在南义机场,你想一起送行吗?
咱们班好几个小朋友都去送机,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帮你报备一下,明天六点半,一起去机场集合。”
夏沐猛地抬起头:“殿下还没走?”
“明天才走呀。”
“谢谢!谢谢老师!”夏沐几乎喜极而泣:“那就麻烦您了,我明天一定会提前到场!”
老师满面笑意,告别夏沐后,立即热心的打电话,给王宫报备新增的送行人员。
傍晚,夏沐向老师请了明天上午半天假,手机调了五个闹钟,还把夏朵朵的手机也设定了闹钟,以防万一。
晚上八点多,苏语沫的手机响起来,她低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疑惑的接通电话:“喂?”
听筒里传来男人冰冷的嗓音:“最近过得还好么?”
苏语沫心里一咯噔,猛然睁大眼。
这个嗓音,她绝不会认错。
半晌,她颤声回答:“晚上好,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
第二天一早,闹钟没响,夏沐就自己醒了。
洗漱回房,从橱柜里翻出最爱的红色背带裙,拎起前天给包子脸幼崽准备的生日小礼物。
一看时间,才五点一刻。
不管了,早去早安心。
去冰柜里拿出昨晚在学校后街买来的芝士蛋糕,步调轻快的走下楼。
窗外的阳光还不刺眼,昏暗的客厅里,一个人影落寞的坐在沙发上。
“妈妈?”夏沐很吃惊:“你怎么这么早起床呀?”
苏雨沫微微一颤,没回头,疲惫地开口:“上楼继续睡觉吧,乖,妈妈给你向学校请了假,咱们下午去游乐园玩儿一天。”
“真的?太好了!”夏沐很兴奋,但并没有转身上楼睡觉。
她拎着便当袋,快步走到门口:“我今天要去给殿下送机,估计上午就回来。”
妈妈没有回应。
夏沐换好鞋,转动门把手。
把手转不动。
她先是一愣,用力转了两下,又翻出门钥匙,钥匙也转不动。
“妈!门锁好像坏了!”她惊慌回过头。
“上楼睡觉吧。”
夏沐终于听出妈妈的嗓音不太对劲,她急道:“不睡了呀!我要出去!怎么了这破门!我急着去机场,不能耽搁!”
“别去了。”苏雨沫转头看向她。
即使面容隐在暗光里,都显得憔悴,“妈妈知道你跟小储君关系不错,可陛下对妈妈有成见,很反感咱们一家的纠缠,妈妈对不起你,今天就不要去送行了。”
“什么!”夏沐手开始哆嗦,急切的解释:“我没有纠缠!我只是要去送行,顺便告诉殿下前天为什么没赴约!”
苏语沫抿起嘴,许久,嗓音沙哑的回答:“对不起,妈妈不能让你去。”
夏沐脑袋嗡的一声响。
许久,她缓缓松开门把手。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回到卧房,躺上床,目光呆滞的看向天花板。
段紫潼不过刚满七岁,这都要被送出国了,少说也要七八年才能回来,能留下什么回忆?
何必这么在意那些过往的承诺?
或许连“坏猫咪”三个字,都会被那头幼崽抛进记忆废墟里。
夏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一相情愿得可笑。
她对那头幼崽而言,算得了什么?或许殿下都没发现她没出现在宴会上。
算了。
绝望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时间快到九点,已经过了登机的时间。
起身走下楼,妈妈没有继续守在客厅里。
夏沐走到门口,转了转门把手,打开了。
怔愣许久,鬼使神差的,夏沐换上鞋,拿起鞋柜上的便当袋和生日礼物,悄无声息的走出门。
抱着便当袋做进出租车:“南义机场。”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很想很想完成这件事。
下了车,漫无目的地来到集合点,在穿梭来往的人群中,麻木的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嗓音。
“坏猫咪?”
夏沐猛一激灵,转身,低下头——
一个陌生的小男孩站在身后,满头的棕发被发蜡一丝不苟的抹向脑后,小手里提着一个粉色的纸袋。
夏沐指了指自己,嗓音低哑的问:“你在叫我?”
“你叫什么名字。”
“夏沐。”
男孩确认了坏猫咪的身份,立即迈着小短腿走上前,举起手,把纸袋送到夏沐面前,说:“呐,殿下让我送给你。”
**
两小时之前。
王后正在清点行礼。
段紫潼溜进送行队伍里,将自己最信任的小伙伴“碰碰车男孩”拉到一旁,鬼鬼祟祟的递给他一个小纸袋,严肃的吩咐:“记得以前,我指给你看的那只猫女吗?”
碰碰车男孩诚实地回答:“不记得。”
“……”段紫潼抬脚就要踹他屁股。
男孩急忙改口:“哦,记起来了。”
殿下这才冷静下来,把小纸袋塞进男孩手里,嘱咐道:“那只蠢猫可能迟到了,你一会儿去那里等,如果看见她来,就帮我把这个送给她。”
男孩歪着脑袋:“你要送礼物给她?她叫什么名字?”
殿下不屑的别过头:“谁记得她叫什么?这不是礼物。”
“那是什么呀?”
“别问那么多。”
男孩点点头:“就是送给一个猫女吧?”
殿下立即抬眼,郑重的强调:“必须送给一个叫夏沐的坏猫咪。”
男孩一脸茫然:“你刚才不是不记得她名字吗?”
殿下脸一红,抬脚就要踹他屁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男孩撇着嘴接过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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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
夏沐从男孩手里接来纸袋,打开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袋子里,躺着一袋小鱼干。
是第二次见面时,那头胖幼崽抢走的小鱼干,同一个牌子。
夏沐拿出小鱼干,发现袋子底部还有一个小盒子。
金黄色的,像是装高档首饰的礼盒。
她好奇的拿出礼盒,轻轻一点锁扣,盖子就弹起来——
金色的软垫底座上,安静的躺着一枚淡紫色的幼鳞。
幼鳞下,还压着一张对折的纸片。
夏沐眨了眨眼,拿出纸片,展开来,看见纸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必须起飞的理由。”
因为承诺,因为责任感,因为你。
夏沐鼻子一酸,那行字瞬间被眼泪模糊,慌忙捂住嘴。
她抖着手,合起盒盖,将东西放回纸袋,转过身,发疯似的跑进机场。
盲目的横冲乱撞,她在人群中嘶声大哭,咧着嘴,脸都皱成一团,像个新生的婴儿。
“我来了殿下,答应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