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颛好像做梦一样,迷迷糊糊地在空中飘荡。
没错,是在飘荡!他感觉自己身轻如燕,脚不着地,不断地向着一个方向飘去。那么轻盈,那么自由,比鸟儿还惬意,无拘无束地飘着。在他身旁,天地之间闪烁着蓝幽幽的光,跟刚才黑魆魆的景象完全不同。
为什么我不是在地上走?咦,我的脚呢?还有,我的身体哪里去了?
孟颛发现,他能看见所有的一切,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哪里;他能听见所有的声音,却看不见耳朵;他能大声说话,却看不见嘴巴。
没有手,没有脚,没有眼睛,没有嘴巴,没有一切!也就是说,他身上所有的器官全都不见了!
他飘啊飘,来到一个路口,一块石碑立在路旁,上书“黄泉路”三个字。在路上飘了一会儿,见到一条河,也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忘川河”。那河中流着血色的水,到处爬满昂首觅食的蛇虫,令人见了心惊肉颤。孟颛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里。
他飘到一座桥的旁边,桥头伫立一座亭子,里面有一个老年妇女在叫唤着:
“孟婆汤,孟汤婆,今生富贵终须忘,来世浮沉且随缘!”
孟颛一听,猛然醒悟过来,这是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要投胎转世去了。
难道说,我这是已经死了?
那个场景又出现在孟颛的眼前:许多发着红光的火球围着他转,他被烧得灼热难堪,然后他拔出了刀,刚要刺向一个人,一道白光闪过,他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前,他看清楚从自己脖子上抹过的是一把狭长的剑。那是谁的剑?他肯定见过,那么熟悉!努力想一想,在哪里见过?在船上?在青龙城?对,在五马街!
他想起来了,那是洋道士瑞德的佩剑!
这个奸贼!是他害死了我!
仲甫,他想起了仲甫的皮马夹,莫让这奸贼也对仲甫下毒手!
孟颛这样一想,就有些着急起来。
这时孟婆端着一碗汤向他走来,旁边还跟着两个把守奈何桥的夜游神。孟颛急忙调转头,向着来路飘回去。一个夜游神正要伸出勾魂爪把孟颛钩住,另一个拦住他说道:“算了,这是个冤魂,他可能已回忆起自己所受的冤屈,让他自己去了结吧!”
孟颛又飘了回去,他心急如焚,急切地寻找大海的方向,在那个码头,有他的船。
他被前方的一片亮光吸引了,不由自主飘了过去,快到亮光的边上时,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进一条狭窄的通道,在里面不知飘了多久,从一个狭小的洞口飘出来,然后就见到了那个黑魆魆的世界,只不过他好像长了一双夜光眼,眼前的一切明亮如昼。
孟颛看见了大海,找到了那艘船,那船刚刚被一场大火烧掉了一大半,船上四处散落着从南洋交易来的贵重物品。一些人哭爹喊娘,另一些人则打水浇灭残余的火星。孟颛在船上飘来荡去,没看到仲甫和瑞德,当然也没有人看见他。
在离船不远的岸边,他发现一个人躺在地上,身旁一滩鲜血好像还没干。那是他的身体,但头不知哪里去了。
好歹毒的奸贼!孟颛咬牙骂道。但奇怪的是,明明没有牙齿,他却听到了牙齿相磨的“格格”声。
到哪里去找瑞德这个奸贼?孟颛拿不定主意。他忽然想到,刚死的人,灵魂还能感应到自己的头颅,他的头应该就在瑞德那里,只要找到自己的头,就能找到瑞德。
孟颛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魂兮归去!魂兮归去!果然他感觉自己又开始飘荡起来。
黑暗中,他不知飘过了多少座楼宇,然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孟颛睁开眼睛,见眼前是一座高大而华美的宫阙,比青龙城主兰威的宫殿还富丽堂皇。
他来在一间房前,那里面黑乎乎的没有开灯,但他看得一清二楚。
瑞德,那个奸贼!他正在里面跟一个异域女子说着什么。那女子衣衫不整,粉面含春,一股****之色尚未褪尽,而瑞德跟她言谈正欢!他们说的不是青龙城的官话,但孟颛却听懂了。
“多谢道兄相助,来日迎还圣女定当在符箓上为道兄记上一功。”这是瑞德的声音。
“哪里哪里,道兄引荐的这位龙阳兄,实乃人中龙凤,是南洋诸邦难觅的极品,对小弟的修道有莫大的帮助。”这是那女子的声音,只是她为何自称“小弟”呢?
“一年不见,道兄修为精进如斯,只剩一根赘物即可修成圣体,真令人羡煞!”瑞德道。
“哈哈,道兄过奖!大道修成之日,小弟断然不会忘记道兄的恩德!”那女子的神情中不无得意之色。
“只是这位龙阳兄还需回到青龙城,圣女之事尚离不开他,还请道兄海涵!”瑞德正色道。
“道兄所言甚是,一切当以圣女为重。”那女子也端正了脸色。
说着,两人互一稽首,瑞德便走了出来,进入旁边一个亮着粉红色灯光的房间。孟颛跟了过去,在那房中一张宽大豪华的床上,他看到了仲甫。
仲甫张大嘴巴,满脸错愕地看着瑞德,说不出话来。瑞德则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把他那件皮马夹扔了过去。
“兄台在这里风流快活,却不知船上出了件大事!”瑞德淡淡地道。
“什……什么大事?”仲甫结结巴巴地,还没从初见瑞德的惊讶中恍过神来。
“令兄勾结一帮海盗,洗劫了蜃王号,幸亏我找到格兰城里的卫兵把海盗赶跑,才算保下了半艘船。”瑞德轻描淡写地说道,撒起谎来眼睛也不眨一下。
孟颛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冲上去对着瑞德拳打脚踢,但他什么都打不到。瑞德抬起手来,好像赶苍蝇一样在自己面前拂了两下,孟颛却仿佛被一阵大风吹得东倒西歪。他又飘到仲甫的身边,“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他对着仲甫的耳朵大声叫嚷,但就算他费尽口舌,仲甫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仲甫急匆匆地穿上衣服,想要夺门而出,却被瑞德拦住了。
“不用着急,强盗已经被赶跑,船上正在恢复秩序,兄台此时赶回去,也于事无补,反而招人埋怨。”
瑞德的话拴住了仲甫的脚。他并不完全相信瑞德的话,但从他的样子里,猜到船上应该有什么事发生。
“海盗云云,恐怕是道长用来消遣在下的吧?”仲甫干脆不走了,找了一张软榻坐了下来,淡定地看着瑞德。
“你不相信没关系,但船上许多人都见到了海盗,他们可以作证。”瑞德说道。
仲甫道:“我兄长作为赵府的大管家,而且新近刚成了一门满意的亲事,娶得他喜欢的女人,他为何要背叛赵府?海盗能给他什么好处?”
瑞德打了个哈哈,说道:“问得好,个中原委确实曲折,你大概要去问令兄才能搞得清楚。”
仲甫道:“我兄长现在何处?”
瑞德从身边掏出一只皮囊,一把扔在地上,孟颛的头颅便滚了出来,那圆睁的怒目似乎要将瑞德一眼刺穿。
孟颛的魂灵在一旁见了,悲从中来,没想到自己为了满足航海的愿望,却遭了奸贼的暗算,命丧在遥远的国度,真是欲哭无泪。
仲甫满脸悲戚之色,但强忍着泪水,愤然道:“是你杀了他?”
瑞德又把皮囊收了起来:“别说得那么难听,是我为了保卫蜃王号上手无寸铁的水手们,也为了保护自己,刀枪不长眼,伤了他的。”
他在房间里踱着方步,又回头对仲甫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一件事,是你自己擅离职守,造成蜃王号遭受灾难,这一点船上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你兄长死得不明不白,没人见到他是怎么死的,我也可以说是你杀的,如果你不跟我合作,回去有一百张嘴巴都说不清楚。”
仲甫黯然道:“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
瑞德大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恐怕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只要你跟我合作,你不但可以脱离干系,而且有大大的好处。”
仲甫道“什么好处?”
瑞德道:“我们回去不说令兄勾结海盗,只说他在抗击海盗的过程中,寡不敌众被杀害。如此回到青龙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他的遗产。”
仲甫瞪大眼睛问道:“什么遗产?”
瑞德“呵呵”笑道:“青龙城的一个古老习俗你难道忘了?”
仲甫愣了半晌,从瑞德暧昧的表情中,忽然想起青龙城的一项不成文的规矩。
一家之中,兄长若死于非命,而夫人正怀有身孕,未成家的兄弟可继承兄长的“遗产”:嫂夫人和遗腹子,以免肥水流入外人田。
“可我嫂夫人并未有身孕呀?”仲甫不解地问道。
瑞德神秘地笑道:“你回家便知分晓。”
从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看来,他好像比仲甫知道的还要多一些。
仲甫颓然坐在软榻上,心乱如麻。这样的状况是他从未想过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孟颛在一旁则更是肝肠寸断。
这一切都是瑞德这个奸贼造成的,他精心预谋,在船中潜伏了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害死自己,而最终目的竟然是他心爱的娘子!
他不知道娘子现在怎么样了,一想到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她,孟颛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真的不想死!
他大声吼道,但没人听见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