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意识沉于黑暗之海深处的索尼娅，感觉不到痛苦，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无法理解……
在这种绝对黑暗，绝对安静，仿佛所有的感官功能都被剥夺的情况下。她陡然发现，自己仿佛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处于一个很奇怪的状态。
不管是高兴、伤心、还是恐惧，甚至是在睡眠的时候，她脑中都有一种平时无法察觉，却又无法将其忽视的亢奋感。
这种奇怪的亢奋感，在每个不经意间，都催动着她不假思考地去做一些在她现在看来极端情绪化的事情。
而且，这个感觉……似乎，还在推动她让自己陷入非常被动的境地。
仔细想来，这种亢奋感唯一曾经消失过的时候，好像就只在一个月前那个佣兵对自己使用梦魇术时。
换而言之，除了那短短几分钟之外，她一直都没有进入过能冷静思考的状态。
这使得她在大部分时间忽视掉了自己的经验，而仅仅调用了自己的常识。
——为什么？
从突然来到这里开始，她似乎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而是毫无抗拒地接受了索尼娅这个称谓。
——为什么？
回想两个月间的言行，她整个人似乎都和真正的小孩没什么差别。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想不起之前的一些东西？
……
大星海公司，名义上只是一个普通的全球贸易公司。但实际上，它的主要存在目的，是以人道主义救援和贸易的名义，为北非及中亚地区的一些游击队提供军火支援。
……
赵天，伊朗军工贩售联合体IMSA代理负责人，大星海公司阿富汗地区总经理……CAPF退役中将。
而自己，是他的助手。
……
大星海公司长期为内志地区数支游击部队提供军事援助的行为，也招致了某些宗教派系的仇视。
所以，自己才会在机场被喊着阿拉伯语口号的突袭者冲到身边引爆炸药。
……
恍然间，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现，又匆匆而逝。
这片没有星点光明和温度的黑暗之中，索尼娅向着自己的内心不断质问着。
静谧，怅然，无法主导的情绪再次在她的心头蔓延开来。
心潮起起落落，回忆渐行渐远。
——对了，名字。
名字，名字，自己的名字是……
……
……
……
缓缓睁开眼睛，呈现在索尼娅眼前的，是绘饰着彩色纹路的天花板，温暖朦胧的黄色辉光，以及盘旋萦绕的白色烟雾。
凝视着天花板上奇诡怪诞的彩绘图案，仰卧在床上的女孩感到一阵些目眩。也许是因为失血，也许是因为从窗外投射进的光芒。
“索尼娅同志，你恢复意识了吗？”
在她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她的耳边响起了马拉申科的声音。第一次，索尼娅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关心。
“嗯……”
首次收到马拉申科关心的索尼娅虽有些惊讶，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根据马拉申科自己所说，AI除了没有身体之外，在感情上和人类是没有什么两样的。所以，她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索尼娅在适应了眼前的光芒之后，便开始忍住腹部隐隐传来的阵痛，侧过脸观察起自己周围的环境。
她所在房间的格局，与她见过的大部分房屋一样规整、简单。而从这狭小的房间中，她并没有发现有自己之外的其它人存在。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自己的衣服似乎已经因为需要处理伤口的缘故，被人为更换成了一套宽松的薄薄短衫。
显然，有很大可能是梅尔在她受伤后救了她。可是，梅尔呢？
“有人吗？”
“……”
在试着呼喊了一声，发现无人回应自己后，索尼娅叹了口气，转而询问起了马拉申科。
“马拉申科……这是哪儿？”
“这里是履行医院职能的地方。”
“噢，就是治疗所吧？”
“是的，索尼娅同志。”
“嗯。”
拜尔加平民区内的治疗所并不多，而在梅尔住所附近的就更只有寥寥一个而已。
虽然她在之前没有实际进来过这里，但从窗外的景物来判断，这就是那个治疗所无疑。
知道了自己位置的索尼娅，在重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室内弥漫的草药熏蒸剂气味后，突然开口说道：
“马拉申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问，索尼娅同志。”
“在我遭到攻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被动开启自卫系统？”
“……”
似乎是对索尼娅的问题有些难于回答，马拉申科在沉默了数秒后，才对此做出了解释。
“攻击者的动作过于突然，在判断机制能够做出反应之前就对你造成了伤害。”
“是吗？马拉申科……你没有骗我吧？”
一台发展了数千年的计算机，却告诉她：自己无法在能以毫秒计数的时间级内做出反应——这让索尼娅感到不可相信。
“否定，索尼娅同志。你需要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吗？”
察觉到了索尼娅语气中的不对劲，马拉申科意图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可是，同时也感觉到了马拉申科微妙态度的索尼娅。却一点也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反而继续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马拉申科，你既然能把我原来的身体分解成基本粒子，然后重组成我现在的样子。那么，你为什么不能用这种方式来修复我的身体创伤？”
“抱歉，索尼娅同志。由于你认识的局限性，我现在无法向你解释。”
这次，马拉申科没有再等索尼娅说完，就用一个“无可奉告”的理由打断了他，并马上将话题牵引到了其它地方。
“另外，索尼娅同志，我检测到你的心率有些加快。鉴于你现在的伤情仍然对你的身体状况有一定威胁，我希望你能够不要消耗太多脑力，保证自己的休息。”
“呼……马拉申科……”
被回避掉提问的女孩，在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轻笑了一下。
“好，我听你的。”
……
当数个小时后，重新睡醒的索尼娅再次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陪在自己床边的梅瑟利斯。
注视着她的梅尔，虽不知道因何原因。在外表上显得有些狼狈。可从他目光里透露出的歉疚和担心。依然让索尼娅莫名感到有些触动。
“哎呀……哈……索尼娅……你醒了？”
见索尼娅突然醒来，一直注视着她熟睡容颜的梅尔愣了一下，赶紧干笑着从地上拿起了两袋砂糖面包。
“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梅尔在将面包放到索尼娅的枕边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从地上拿起一个水瓶，往床头的水杯里倒了一碗清水。
“差点忘了，索尼娅你要先喝水。”
“谢谢……”
费力地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清水，索尼娅由衷地向梅尔道了个谢。
伤口的痛感已经可以接受，身体也不再那么疲乏。更重要的是，在经过充分休息之后，她的思维能力像是被清洗过了一遍一样。
这种思维不再被某种强制力推动的感觉，让她能够静下心来思考更多事情。
譬如，未来。
“索尼娅，要吃面包吗？要不要我喂你？对了，你要不要听听贝利狄亚特小姐的音乐？”
“不用了，梅尔。”
面对这个比自己实际年龄还小的年轻魔法师，脸色苍白的索尼娅带着感激的笑容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絮语。
“谢谢你救了我。”
“索尼娅，你是我的女仆，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听这里的治疗师说，那个该死的流浪佣兵伤到你的时候再偏一点……你就……”
“我没事的，梅尔。”
为了不再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索尼娅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右肩。
这是一幅让人感到有些好笑的场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从床榻上伸出手，轻拍着一个二十岁青年的肩膀。
可是，在场的两人却偏偏都没有异样的感觉。
“索尼娅，治疗师说，你还需要七天左右才能恢复正常行动，等你恢复了之后，我们就和特鲁夫一起去伊利亚王国吧。”
带着关切的神情，梅尔轻轻抓住索尼娅搭在自己肩上的纤细手腕，继续说道：
“我们去圣音之城艾略特，那里比这里繁华，也比这里安全。”
艾略特，干了一个月女仆活的索尼娅从梅尔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城市——东方伊利亚王国的王都。一座人口将近百万的繁华之地。不论是环境、经济、宗教、文化、军事……它都是南方王国上百座城市中的佼佼者。
如果是为了享乐，那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但是，对现在的索尼娅来说，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事实上，在想起了地球上的全部事情，并冷静下来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行为之后，她的心里除了生长出疑问的种子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不满。
对自己的不满，以及对现状的无法接受。
即使不需要马拉申科的辅助分析，她也感觉得到——以她现在掌握的资源，她这种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状态是绝对不符合常理的。
因此，不能再容忍情况继续这样下去的索尼娅，用满含着认真的黑色瞳眸对上了梅尔的眼睛。
“梅尔，我还欠你多少金币？”
“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突然听到索尼娅的这个问题，梅尔感到有些奇怪。
“告诉我。”
“嗯……三百一十五个。”
“嗯，梅尔，我会想办法把这些钱在你离开前还给你的。”
“还给我？你怎么了索尼娅？”
年轻魔法师意识到女孩的意思，脸上露出了惊愕神色。
“没怎么。”
抽回了被梅尔握住的手腕，索尼娅摇着头望向了窗外的沙城。
“我有一些事情……必须离开这里。”
滚落了明珠的沙漠皇冠，天幕昏黄，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