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渐冷,冬日的萧索之意愈发明显起来。
这样的寒意在乱葬岗就更加明显了,再加上不知何时泛起的,如丝如缕的薄雾,夜猫子如泣如诉的声音,更是让人禁不住要两腿发软,胆子再小一些的,甚至能直接尿到裤裆里。
不管是什么地方,都不会缺乱葬岗,哪怕莲城是西漠的新都也不会例外。宫中的各种阴谋算计下的牺牲品,主子一怒之下的可怜虫,许多都会被丢到这么一个地方来。
所以,莲城西北,也有一个乱葬岗。
不过好在西漠现在的皇帝还算是仁德,所以也没有出现满地尸体无人收的情景,就算是再懒惰,也会挖个浅坑将人埋起来,所以并没有满地的白骨和尸体横陈的景象。
所以这里只有大小不一的坟丘,荒草丛生。四周有三五棵枯树,叶子早已落光,在夜色中更显得张牙舞爪,狰狞骇人。
如果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再出现一团火,就更加让人心中悚然,两股战战了。
可偏偏,就在这乱葬岗的中央,还真的出现了一团火!
夜风萧瑟,在枯树荒草间甚至有一丝呜咽的味道,也让那一团火苗摇摆不定,同时也映照得旁边两个黑色的人影飘忽扭曲,时明时暗,远远看去就如同厉鬼一般!
离得近了,甚至能听到其中一个正小声发着牢骚:“都到了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来?”
这是个四十来岁,身材微微有些发胖,面相十分普通的男子,一双老鼠样的小眼睛中,正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说话的语气就更是带着浓浓的不满!
“上头的事情,咱们怎么知道?”另一个脸色蜡黄,留着两撇小胡子,身材枯干瘦小,说话的声音也是尖声尖气,若不细听就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老鼠眼的男子继续牢骚:“你说说,咱们都安生了十几年,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全都暴露出来,也不知道上面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后不等脸色蜡黄的男子开口,又继续道:“何况这明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嘛!那可是连皇帝都不敢得罪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病秧子跑到城西去交换?就算她还有个哥哥在意她的安危,可是一个人也抗不过整个西漠的军队不是!”
那个脸色蜡黄的男子终于等来了开口的机会,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也对也不对!虽然说包括皇帝在内,都不会同意拿天照圣母来交换那个病秧子,可是万一天照圣母自己同意呢?”
他撇了撇嘴,低头拨了拨眼前的火堆,那火堆却是愈发黯淡下去:“一群乞丐就能欺瞒过去的女人,心肠应该不会太硬。她的哥哥再哀求一番,或者使用一下苦肉计什么的,天照圣母或许就答应了呢!”
老鼠眼的男子眼看着火堆黯淡下去,心中有些不悦,用力一推那脸色蜡黄的男子:“哎哎哎,我说你干什么呢,再弄下去,火该灭了,你想冻死我还不想呢!”
脸色蜡黄的男子被他推得身子一歪,又带出了一根着了火的树枝,于是那火堆更加黯淡,险些就要熄灭!
老鼠眼男子一时也顾不上再发牢骚,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枯树旁边,伸手折了一抱树枝来,折断之后小心翼翼地加到火堆里,再小心地拨弄着,总算是让那火堆旺了一些。
“怕喝酒误事,还不让人烤火,你是真想冻死不是?”老鼠眼男子十分不满,“这里是乱葬岗,就算是被人看到,这深更半夜的,又有谁敢过来查看?”
脸色蜡黄的男子似乎是不太想和他争论,也可能是也感觉到了寒意,所以并没有阻止对方,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来,在火上慢慢地烤着。
“上面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做什么便是!”脸色蜡黄的男子缓缓道,“你我潜伏在西漠多年,甚至都已经娶妻生子,也算是扎了根,如今突然之间全都抛下,心中不舍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不要说我这做兄长的没有提醒你,这些年的确是风平浪静,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忘了刑堂的惩罚手段!”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巧一阵寒风刮过,直接就让那老鼠眼的男子打了一个寒颤,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刑堂二字而升起的畏惧之情。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老鼠眼男子悉悉索索地翻开一个纸包,从中摸出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地却是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脸色蜡黄的男子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纸包递了过去:“吃这个吧!”
烧鸡的香气隔着油腻腻的纸包就散发了出来,让老鼠眼男子眼前一亮,于是一把接过,两下撕开油纸,扯出一条油汪汪的鸡腿就大嚼起来。
转眼一条鸡腿下肚,他似乎这才想起对面脸色蜡黄的男子来,于是刚被扯下来的另一条鸡腿放到嘴边又移开,朝着对方递了过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容二哥,你也吃。”
被称作“容二哥”,脸色蜡黄的男子摇了摇头,将那鸡腿又推到老鼠眼男子面前:“我还不饿,你先吃吧,记得给那个女人留一些,万一饿死了不好交代!”
说话的时候,容二哥侧了侧身子,朝着身后一指。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个不算大的坟包出现在视线之中,当然不可能有墓碑,一个仅容一个人钻进去的黑洞在火光的映衬下显现了出来,乍一看上去,就好像是野兽的血盆大口。
老鼠眼男子楞了一下,狠狠地在手中的鸡腿上咬了一口,又快速地咀嚼两下,这才含糊不清地道:“那个病秧子?知道了!”
然而他也不立刻起身,三下两下将手中的另一条鸡腿啃完,又从剩下的鸡身身上扯下两大块肉,这才将已经剩下大半骨头的烧鸡再次包了起来,站起身子,一步三晃地走到那洞口处,随手将那纸包丢了进去:“赶紧吃,别饿死了!”
黑色的土洞中顿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之后传来一个女子虚弱的声音:“我……够不着……”
“真是个废物!”刚刚坐下来的老鼠眼男子低低咒骂了一声,然后朝着那洞口低喝道,“没有长手么,自己找!”
洞中再次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女子更加虚弱的声音传来:“我动不了……”
“你以为还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不成!”老鼠眼男子已经极度不耐烦,冲着那洞口低喝,“找不到就别吃!老子就当喂了狗!”
“老弟,你先消消火气。”一旁的容二哥有些看不下去,终于开口了,同时从那火堆上抽出一根稍微粗些的木柴,举在手中暂时算做火把照明,朝着身后的土洞就伸了过去。
土洞中,乱蓬蓬的头发中,一张苍白的脸一闪而过,将同样伸过头去观望的老鼠眼男子吓了一跳,险些就跌坐在地上!
他忍不住要破口大骂,那容二哥已经举着简易的火把在洞口晃了一圈:“在你左脚的边上。”
土洞中空隙不大,那女子也就仅能容身,在里面想要转个身都十分艰难,她缓缓地弓起身子,将手指伸到脚边,努力抓住那纸包,也不顾上面沾了不少泥土,直接就撕开纸包,将那大半个鸡骨头架子捧在了手中,一口就将仅剩的鸡肉撕扯下来,也不细嚼,两口就吞了下去。
女子显然已经饿极,就算被噎得直翻白眼也不肯停。没有了肉,干脆就将那骨头塞入口中大嚼。此时容二哥早就将燃烧的木柴收回,也就无法再看到那女子苍白的脸,只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从黑黢黢的土洞中传来,在这乱葬岗中,听着十分瘆人。
老鼠眼男子却还在抱怨着:“真是个麻烦!但愿姓龙的小子能早点赶来,咱们也好将人交出去,不用继续待在这么个鬼地方!”
说完之后他也觉得有些不妥,连忙“呸呸呸”了一阵,也不管自己的口水是否喷到了土洞里,又说了几声“百无禁忌”这才作罢。
却不料土洞中的咀嚼声突然就有一瞬间的静止,接着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姓龙的,龙之钧么?”
这句话让容二哥和那老鼠眼男子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冲到那土洞跟前,老鼠眼男子正要开口,却被容二哥一个眼神制止。
“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容二哥斟酌这词句,“咱们人微言轻,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姑娘的问题,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洞中咀嚼骨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愈发响亮起来,似乎带着强烈的恨意,“咔嚓”“咔嚓”随着夜风飘荡开去,就连枯树四周的乌鸦似乎都受到了惊吓,啊啊地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转眼消失在夜色当中。
容二哥瞪了老鼠眼一眼,后者连忙捂住嘴巴,却又被乌鸦的叫声吓得一个激灵,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呵呵哈哈……”
女子的冷笑声倏然从洞中传来,在黑夜的乱葬岗中,犹如鬼叫,让人浑身都禁不住起鸡皮疙瘩。
老鼠眼男子脸色苍白,同时有些气急败坏:“臭娘们儿,没堵住你的嘴你还得意了是不是?”
说话的时候他从身上胡乱地扯下一大块布来,不过又犹豫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容二哥,却不料后者对他微微颔首,竟是同意了他的举动!
于是,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女子的冷笑变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