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
迟衡把容越的腿挪到一边去,腾出一个人的地儿:“惊寒,睡吧。”
“你去哪里?”
“我回房子里睡。”要不然怎么样,容越张牙舞爪的,骆惊寒敢再挤他,还不立刻一拳打下去。
骆惊寒跳下床,紧紧跟在迟衡的背后:“他们说你去打骆无愚了。”
迟衡一停。
骆惊寒凝目:“骆无愚是谁?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容越刚才说,你要把我送给他,是不是?”
“胡说。”
“你别把我送给别人。”骆惊寒牵住迟衡的衣角,泫然欲滴,那双眼眸又大又惧,像泡在碧碧的湖水中一样,漾着倒影,任谁见了都会心软。
迟衡扶着他的肩膀:“不会的。”
“真的?”
“就算你不愿意投靠在颜王军,我绝也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迟衡笑了,“等你清醒了,好好想想。想去哪里,我都送你去!”
骆惊寒被打动了:“阿衡……”
骆惊寒虽然还有点痴傻,但已能分清是非,甚至见到一些重要的东西能想起。比如,对弈就很厉害,连古照川都与他只能战个平手。他离完全清醒和恢复记忆,已经不远了。
迟衡和骆惊寒睡在屋子里。
那一晚上,骆惊寒一直咀嚼着骆无愚的名字,睡前喃喃自语,睡着后还绞尽脑汁在低语。
凌晨,迟衡忽然听见一声惨叫:“无愚,不要!”
叫声惨绝人寰。
迟衡惊得跳了起来,只见旁边的骆惊寒陷入梦魇一样,不停地翻滚,抓着胸口,不停地喊着骆无愚的名字,说着不要的话。这是要发疯了吗?还是又怎么了?迟衡连忙呼唤骆惊寒的名字,猛掐他的虎口,迫他清醒。
从挣扎中醒来,骆惊寒喘着粗气,拼命踹了两下。
迟衡将他的腿压住。骆惊寒看清是迟衡,又惊又慌,一迭声凄厉地喊叫:“阿衡,不要!”
迟衡急忙松手,抱住了他:“惊寒,没事了。”
一边抚摩他的脸,动作无比轻柔,骆惊寒这才从喊叫中清醒过来,停住了挣扎,半天软软地睡下去,握住了迟衡的手:“阿衡,别走,别走!”
容越推开门,睡眼惺忪,一脸愤怒:“迟衡,你这是在干吗?”
“惊寒做噩梦了!”
容越大大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他是败将,你也别胡来,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是要遭天谴的!”
迟衡哭笑不得:“他,真的做噩梦。”
说罢,做出离开的样子。
骆惊寒立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眼角含着泪。迟衡举起被攥得紧紧的手指无奈地说:“看到了没,我什么都没做!”
不多时安错赶来,给骆惊寒扎了好多银针,下了猛药,说:“骆惊寒快好了。”
快好了?
这,难道不是要疯的节奏?
“看似糟糕,其实不然,他开始想起最重要的一些事了,越激烈,恢复得越快,继续服这些药,就会好。当然,要不复发,除了服药,还得要心境平和才行,如果天天忧虑过度,总会复发的。”安错看了一眼迟衡,“打仗,是坚决不行的。”
当天,骆无愚再次领兵宣战,又提出以城换骆惊寒,迟衡当即拒绝了他。
又一场恶战。
占了地利的颜王军将骆无愚的精兵重创之后,鸣金收兵。回去,迟衡与岑破荆重新布局,虽以防御为主,时不时地出个奇兵突袭还是必要的,不然骆无愚就没完没了了。
经历了那么多次战争,两人已很默契了。
该是谁,谁就去。
除了战事,迟衡最关注的是骆惊寒。
自那次梦魇之后,骆惊寒似乎清醒了许多,不再跟痴儿一样腻着迟衡,经常在院子中沉思,有次想踏出院子,被护卫拦住了,他看了一眼就回到房中,没有像以前那样跟迟衡抱怨。
迟衡装作一切都不知道。
到了晚上,迟衡就跑院子里和容越睡一张竹床,尽量不再和骆惊寒那么亲昵。孰知到了后半夜,迟衡被一股凉意冻醒了,他睁眼,看见骆惊寒幽幽地站在眼前:“阿衡,我害怕一个人。”
迟衡叹了一口气。
和骆惊寒躺在一个床上,跟坐船一样,因为骆惊寒总会幽幽地叹息一声,让人汗毛直立。迟衡真是想念那个无忧无虑的骆惊寒,虽然痴痴傻傻的,至少不会这么愁苦。
迟衡哪里能睡得着。
他知道骆惊寒已经清醒了,说不定已想起了所有的事。要是半夜忽然来一棒子,自己可就一命呜呼了,也许明天该让容越把竹床挪个地儿,这里,还是让骆惊寒一个人睡吧。
“你是迟衡?”声音幽幽地响起,不再是痴傻,而是冷静。
“是。”
“是你把我从石山上救下来?”
“凑巧。”
“你准备把我怎么办?是交给颜鸾,还是就地正法?或者交给骆无愚,换两座城池?”骆惊寒的声音很轻。
“你想去哪里,我就送你去哪里。”
“你不要军功吗?”
“军功够多了。”迟衡想说,早在证实他是骆惊寒时,他就下定决心了的。人非草木,一旦沾上情义,就会难舍,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迟衡不愿意把他交出去。当一辈子囚犯?真是再伤心不过!
骆惊寒说:“谢谢你在发病时候照顾着我,我还以为,要命丧石山了。”
“不客气。”
“真的我想去哪里,就可以走吗?我想去垒州最东的安照城,那里临海,气候极好,你愿意送我去吗?”骆惊寒慢慢坐起,“我愧对骆氏先祖,愧为一州之主。”
“垒州已是元奚第一富庶之地。”
“但骆氏已失垒州。”
迟衡长呼一口气:“你决定了吗?其实留在颜王军也很好,朗将很欣赏你的治州才能,他肯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很好的地方的。”
骆惊寒下了床,逼视迟衡:“我想现在就走,你说的话,是当真的吧?”
迟衡扔过一件衣裳:“穿上吧。”
骆惊寒却又不急着走了,而是说要爬上城墙,看一看大好的垒州。
他的神情落寞,迟衡就陪他,少不了感慨:“你想继续和颜王军为敌,是吧?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骆无愚已纠结了其他城池,你想去的安照城就是其中之一,你们兄弟联合……”
“住口!”骆惊寒怒斥。
迟衡凝望他:“为什么不愿意留在颜王军呢?如果你厌恶战争而只是想治好一州的话,炻州就是很好的地方。”
骆惊寒默默无语。
“朗将对待俘虏如何,你们想必早有耳闻,比如元州王、比如炻州王,都没有动过。对那些投诚的将领更是优待,甚至有一名已官至中侯。朗将任人不拘一格,尤其欣赏能治一方太平的人,他既然都能容得下霍斥,更别说是享誉天下的端宁侯了。”
骆惊寒远望前方。
居高临下,大好河川尽在眼底。
迟衡忍不住说:“而且,去哪里,才能躲得开骆无愚呢?他甚至可以舍弃城池来交换你,焉知他不会追到安照去?”
骆惊寒凄凉地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只是不忍心,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可以送你到任何地方,但我无法保你一生一世平安。”
“堂堂的端宁侯也落到要人护佑的地步。”
“身份有时是束缚。”
“是啊,若不是这个身份,我怎么会活得这么难受?我兢兢业业将垒州治到人人向往,结果还是被铁蹄践踏。你不知道,你们兵临城下,我有多么绝望!尤其看到是你领兵,我有多震惊!你不知道,那个十年的预言,压得我日日夜夜都辗转不能眠!你不知道,若不是被骆氏这个姓压着,我多想杀了骆无愚以泄心头之恨!”骆惊寒仰起头,长发随风飘散。
迟衡踯躅。
“这一个多月,是我最安心的时候,无忧无虑——你是因为猜到我是骆惊寒才对我好,还是想对我好,或者是报我那日放你之恩?”
“都有,开始是心疼;后来,约莫猜到了。”
骆惊寒笑了:“最开始是心疼?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像别人那样对我……你是怜悯我痴傻无能。可是,你对谁都好,你对石韦很好,对容越也好,对我也很好,这种好未免太过泛滥了。”
“是对彼此的尊重,不是怜悯。”
“如果在一起一辈子,你是可以护我一辈子的吗?”
迟衡凝思,认真地点头:“我会跟随朗将一辈子。你的背后如果是颜王军,就与骆无愚无关了。他如果妄图做些什么,我可以替你出手,朗将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只要,你留在颜王军。”
骆惊寒再度笑了:“是了,朗将,这才是你最想对他好的人。”
“惊寒,换一个地方,或许是重生。”
如果骆惊寒投诚颜王军,以他的治州才能,朗将肯定会将他安排在垒州以外的大后方,安定一方,并作为颜王军进攻的源源不断后方支援。
沉默许久,骆惊寒缓缓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血刃骆无愚。”
此后的事顺利得简直超乎迟衡的想象。
骆惊寒坐镇,一纸命令发到每一个城池,令所有的城池都暂停援兵。
迟衡曾想,其他城池未必会那么听话,却没想到,竟然所有的城池都开始观望了。尤其是嵬城,其将领是他亲手扶持起来的,证实是骆惊寒之后,立刻投诚。
只有骆无愚率领的那些精兵,不在骆惊寒的控制之下。
攻击一旦缓下来,颜王军得了喘气的机会,石城也整顿得差不多了。迟衡立刻带上了骆惊寒,率大军出征,先征南面诸城。而骆惊寒,并不以现在的真容出现,而是以他端宁侯面带青斑的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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