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
岑破荆面露微笑:“你没有见过。”
“新人?”
“他十分了得,我能在郑奕军的压制下撑了这么久,都得益于他。不是我说,他聪明绝顶绝不亚于纪副使、古照川,运兵布阵也很娴熟,连容越都夸过他呢。”
迟衡很惊奇,容越可没提过。
岑破荆说起来心中激动:“他叫宇长缨,接了急信回家去了,得过上几日才能回来。我与他的相识十分的巧,今年年初,在安州延平,梁诛率军偷袭,殃及了一些无辜百姓,在一处着火的宅子旁我将他救下,后来才知他就是闻名遐迩的延平三子之一宇长缨。”
一处地方,总有些出众的人。
听叙述,宇长缨是个闲雅的风流才子,所作的曲子勾栏唱尽,博得一世英名。在岑破荆滔滔不绝讲述别离的一年里发生的战事和趣事时,迟衡多日奔波,倦意四起,两眼皮耷拉在一起睁都睁不开,便坐地上想缓一缓。
岑破荆回头一瞧,迟衡的眼皮都粘一起了。
“迟衡,你太不够意思了,正讲到我率千余兵杀了数万人的英武壮举时你竟然听得要睡觉——誒,让我怎么说你!”
“你那英武壮举早被人传得神乎其神,我能不知道……”
“……”
“不用担心,霍斥和容越大约五日后到;大军会更迟一些,得半个月;石韦的援兵明天就到了。明天,明天起就是咱们耀武扬威的时候了……”迟衡说着,头一歪,睡过去了。
第二天石韦的援兵先到了。
岑破荆早早出去迎,没来得及寒暄,一看石韦的身后就蒙了:“崔子侯,怎么是你?”
只见崔子侯头戴一顶明月盔,身穿一副凤翅铁甲,下笼一领月牙白的战袍,垂着绛色绒带,蹬着一双土色鹿皮靴。左边弓右边箭,皓齿明眸,却天生冷着一张俊脸,真是乾元军里再寻不到第二个的俏君郎。
颜王军分裂之后,石韦与骆惊寒随了纪策,当时崔子侯远驻泞州,正与郑奕军苦战。后来泞州被郑奕夺了去,崔子侯受重伤,在泞州寻了一处偏僻山里住下歇息了一年多,等伤好之后他找上了石韦。
这一次石韦派他来助援,也算是久别重逢。
崔子侯单膝跪地,迟衡将他拉住:“我一直琢磨着给破荆派一位得力干将,子侯再合适不过!多日不见,子侯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崔子侯浅浅一笑作为应答。
岑破荆百般不对劲,因为他与崔子侯算是有过节的,还有过不当之举。岑破荆领着风尘仆仆的石韦和崔子侯歇下,回头就跟迟衡说:“石韦是要死啊,好端端的派崔子侯来干什么。反正兵已经到了,你给下个什么令让他回去吧!”
迟衡笑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别逼我偏心。”
“我跟他就合不来!”
迟衡越发笑得诡谲:“你有你的宇长缨为军师,还憷崔子侯干什么?再说,他在守军上还是很有一套的,和郑奕对峙过,别人不比他好。”
岑破荆无奈。
岑破荆并不在营帐里住,距驻营不远的地方收拾了一间大宅院,正好让大家都能住上,迟衡挑灯夜看安州的地方志,不多时就听见敲门声:“迟将军,我是石韦。”
即使未着盔甲,只一袭天青色的长裳,石韦亦挺拔肃杀。
石韦开门见山:“迟将军,根据你的安排,三天前五万兵士已经往夷州进军了,明后两日就能到达。但是,除了谢意的信函,梁千烈一直没有给出别的意思。”
“陆陆续续派了有十五万兵士了吧?”
“对,可以说,现在守着夷州的兵没几个是梁千烈的,都是乾元军。与封振苍旷日长久的争夺,夷州军都已疲乏不堪,咱们若是现在乘势攻击,一军易主很容易。”
“我不断加筹码,就是让梁千烈自己松口。”
“他要是厚着脸皮不松口呢?”
迟衡胸有成竹:“梁千烈和段敌不同。梁千烈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他极讲义气。他就知道我要什么,一万两万是借,十几万还能是借?像他这么一个讲义气的人,承了咱们这么多恩,一定会有个清清楚楚的答复的。”
“我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又是我的恩师,再等一等吧。夷州这边先观望,安州这边紧急,明天我要去查看粟坞周围的地形,季弦,你要不要同去?”
石韦展开笑颜:“当然,我对安州也很陌生。”
秋后的田野,忙碌的农人耕种,种下冬日的蔬菜,迟衡和石韦纵马而奔,将方圆几十里跑了一个遍。秋后,霜重叶红,路边有一棵柿子树,叶子黄了,树上缀满了柿子,颗颗红如火,比枣子略大,很是喜人,迟衡伸手摘下递给石韦,石韦剥皮一口一口吃下。
迟衡笑道:“季弦忒斯文了。”
再往前就是粟河,此段水流极为湍急,石韦说:“粟坞不适合驻军,进攻很费力,退守也没有优势,郑奕军也处境一样,所以都僵在哪里。可哪里才是更合适驻守的地方呢?”
迟衡指着宽阔大河道:“季弦以为呢?”
“这里吗?”石韦皱眉道,“地势开阔,也不合适。”
“以河为屏障,当然很不可靠,粟河到了冬天,就结成冰,人能从冰上行走,郑奕军进攻起来,咱们吃不消。但是,郑奕军也守得很死,我们进攻也难。我想了一个法子,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如另择一个据点,要么是天然屏障,要么是城池关隘。郑奕军肯定乘胜追击,我们踞地利,瓮中捉鳖,多打几次,郑奕军就不敢再进了,至少可以平安度过今年。”
石韦若有所思地点头。
“今年无论如何不能跟郑奕硬拼,一是他和封振苍连横,正在势上;二是我才抽兵缙州,后续乏力;岑破荆的兵都打得疲乏了,这么下去,再勇猛的将领也会废了。”迟衡扬起眉毛,“但是,我们若休养生息,度过冬天——期间乘机离间他们的连横,并积蓄力量,明年春天就是不同景象。”
“明年,说不定梁千烈也就投诚了。”
“而且听说今年冬天郑奕要称帝,我真是很期待啊——只要他别死盯着安州我就踏实了!”
石韦质疑道:“郑奕一向很稳,现在争战还在胶着,他会趁现在这种时候取而代之?我倒觉得,等元奚十之七八都归他了之后才有这种可能!”
“姑且一听。我就等纪副使和容越回来一同商讨驻军之事。”
二人侃侃而谈,时光悄然而逝。
在目光相触的一瞬间,石韦说:“我很感激你当初的信任。当时连我自己也不是很自信,每场战役都倾力而为,生怕辜负了你的期望,还好,苍天眷顾,都很顺利。”
黄叶随风落在肩上,迟衡笑着为他拂去:“你从没有辜负过我。”
石韦微笑,却笑得怅然。
迟衡道:“一个人会输不全是自己的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他依附的背景。在垒州你输给我,是因为当时垒州之势已末而我又恰好走运了而已。现在,你是一军之将,我们乾元军蒸蒸日上,没有比你更合适统领三军的人了!”
“定不负期望!”
望着水流,迟衡心情极好。
石韦将目光投向河流:“你很喜欢看河,很多次我都见你站在河边,有一次,还以为你想不开。”
想不开?
“我听说了燕行的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迟衡苦笑:“斯人已去,放心上也好没放心上也好,有什么区别,他是永远不可能回来。我早就想通了,他回来,我高兴,他不回来,我愿他在别处过得好——我很痛恨他的背叛,不过,相识一场,他也没有太对不起我,夫复何求。”
“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不过你的所为,似乎不是这样。”
“什么?”
石韦犹豫了一下,坦白道:“我听说你伤心过度,无以发泄,便常找些小|倌过夜,以你,大可不必如此。”
宫平的嘴……真该缝住!
迟衡嘴角抽了又抽,弱弱地吐出一句:“偶、偶尔,哈,季弦没地儿发泄也会找人吧?你那么爱干净,怕是私底下早就养了人吧?别不好意思!以你,倒贴的人挡都挡不住吧!”
石韦瞅了他一眼,不说话。
为什么石韦说这种话题就正气凛然,自己一说就猥琐不堪呢?
迟衡抓了抓乱蓬蓬的短发:“宫平的话你别当真,他就爱乱说……也就,偶尔。”
虽然迟衡说是偶尔,床上的人那分明就是走马灯一样。自到了粟坞,宫平感激涕零,因为在安州他要找的人俯拾即是,绝对不是缙州这种蛮夷之地能比拟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天,终于等来了容越、霍斥和纪策。岑破荆欣喜若狂,当晚在中庭摆了长桌、长椅、美食、美酒、瓜果为他们接风洗尘。辛阙也赶回来了,他又长了不少,肩膀横阔,不住地问迟衡怎么磨磨蹭蹭还没来。
岑破荆道:“在洗澡,刚刚让人搬了两桶水过去。”
辛阙惊讶地说:“晚饭还没吃呢。”
这一次人出奇的齐,左边一溜依次坐的是:纪策、岑破荆、霍斥、古照川、辛阙等人;右边依次坐的是:容越、石韦、崔子侯、庄期、景朔等人。就剩下正座的迟衡还没来了。岑破荆一直忙里忙外,又是搬了好酒,又拿些奇异的战利品给大家鉴赏,总之十分热闹,所有的人都坐在席上,只他一人走来走去,正提了一个古早的金箔嵌玉的食盒放桌上,就见一人急匆匆地往门外走。
岑破荆扫了一眼,眼光顿时利了,吼道:“站住!”
那人惶惑地站住双腿直哆嗦。
宫平跑上来对岑破荆说:“岑将军,他不是歹人,是迟将军的人。喂,那谁,你赶紧走,明天晚点儿来。”那人得了金口玉言一样立刻逃一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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