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五】
好半天,卞承说:“斯年,靖南郡守不住了。”
夏斯年怒目以对:“怎么会!你跟我都好好的,靖南郡也好好的,虽然迟衡阴险狡诈,他也拿咱们没有办法啊,现在看来,明明是他们无计可施。再说了,迟衡莫名其妙挑中线来攻,两头都是咱们的人,只要合心合力,两面夹击,迟衡就是插翅也难飞!”
卞承摇头:“咱们这一线很快就要断了。他若是攻下了靖南郡,这以南以西的所有地盘都是他的了!”
“怎么可能,咱们郑奕军二十多万大军在这里!”
“迟衡现在铁了心要攻安州,挡不住,要挡住他除非围魏救赵让他的后方起火。可是,岑破荆和霍斥那边都守得滴水不漏,而且,郑太师马上就要……咳咳咳……当皇帝了,重兵都压在淇州、开州、信北州,就算援兵来援都难。”
夏斯年急躁地说:“卞承,这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吗!”
卞承苦笑:“我布的攻防,我能不知道吗?”
夏斯年忽然扑在他身上:“卞承,靖南郡绝不会丢的,就算丢了又怎么样,谁又是百战百胜啊!你为什么要接下生死令呢,明明知道是胡集这个老混蛋陷害的。”
卞承抚摸他的头发:“你脾气太暴躁了……”
“都怪我!被人摸一下又不会死,偏偏惹上那个老王八蛋!”夏斯年又气愤又后悔,“董纵天也是个糊涂蛋,为什么逼咱们立下生死令,明明就是胡集……就因为胡集是他的老丈人!我呸,都不是好东西!”
卞承手指握成拳,放嘴边咳了几下。
夏斯年没有继续说下去。
缓过劲来,卞承饮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斯年,不怪你,别人想挑事总有由头。我本来就是九王那边的人,得不到信任也难怪。前两年郑奕挟天子以令天下时,九王还寄希望于元奚王朝复兴,现在郑奕要当皇帝,自然要先打压一批旧党老臣子。罢了,这些事也操心不上。跟我说说,迟衡是个什么样的人?呵,要真跟他们说的一样荒淫无道,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跟着他。宇长缨聪明绝顶,都栽到他手里了,怎么能简单?”
夏斯年咬了咬牙:“看,你就是在骗我!”
卞承笑了一笑。
好半天,夏斯年闷闷地回答:“迟衡看上去很年轻,不笑,样子很正经。”
卞承抚摸着他的头发,笑着说:“这就对了,他要是一看就特无耻特下流,怎么可能引得别人中招呢?手段越高的人,看上去绝对不会是贼眉鼠眼,我猜,迟衡应该长得不错。”
“你怎么知道?”
“你的神情都告诉我了啊。”卞承心说,迟衡要是长了个驴脸或塌鼻,还不给尖刻的夏斯年骂死,肯定是不错才让夏斯年更加郁闷了。
夏斯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四目相对,卞承眼里盛一湾温柔。夏斯年忽然说:“你该不会是在替我想后路吧?”
“没法不想。我这样子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是我一旦死了,你怎么办啊?靖南郡一失,就是死罪,就算郑太师从轻处置,你一人在郑奕军也呆不下去的——斯年,我当初就不该领你进军的。”
夏斯年的鼻子红了:“瞎说,你不会有事。”
与此同时,迟衡回到营帐后,立刻吩咐人将卞承和夏斯年的底细查出来。
信报均是现成的。迟衡一边咬着新桃一边说:“容越,卞承本来是副将军,忽然被贬为地方驻军将领,是因为这个夏斯年殴打了董纵天的老丈人胡集啊?以下犯上,连累了卞承也受罪了。”
容越一撇嘴:“那小子一看就不知天高地厚,出事不奇怪。”
迟衡笑了:“卞承原先还是跟着九王的,九王的领地被郑奕收了,所以卞承随着九王到了郑奕军——这么看来,其实是立场不同所致。卞承也不过才三十岁,怎么会诸病缠身呢?”
“我和他在玢州交锋过,听说自幼就有病根。”
迟衡凝思:“看来卞承有两下子,不然凭一个病怏怏的身体怎么可能成为九王的手下大将?九王的兵以整肃著称,就是卞承的功劳,虎落平阳,到了郑奕军被欺压也难怪。信报上说,他现在病情严重,就剩下一口气了,呵,估计也是内斗中气的。”
容越灵机一动:“受气了最好撬,尤其爹不疼娘不爱的。乾元军中,云麾使易鸿雪曾是一个王爷的家眷,咱们要不要探探底细?”
迟衡笑:“就是这意思!”
易鸿雪不负使命,迅速易了平常装束,化名左丘初雪来到乾元军中。左丘乃是元奚王朝的皇族之姓,虽然皇族已没落,仍是让普通的人景仰,即使他压根儿没说自己是什么王之后代。而且易鸿雪为人机警,说话圆滑,倒是很顺利地让卞承的属下通报上去。
卞承皱眉:“左丘初雪?皇族?皇族的人不可能找我。”
夏斯年吩咐底下人:“你们问清楚什么来头。”
卞承却抬手道:“我大概知道是谁的人,让他进来吧。斯年,这几天你也累了,早些回房休息。”
夏斯年不满地说:“什么事非要支开我!”
易鸿雪进去时,屋子里竟然只有一个人坐在案子旁,他一眼就认出是卞承。卞承穿着比寻常人厚,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久病榻前,但即使不笑也似带着微笑,一双眸子是异于病容的明锐。
卞承只扫过一眼,易鸿雪就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事实上,他确实被看透了,因为卞承的第一句话就是:“迟衡派你来,所为何事?”
易鸿雪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卞副将军果然洞若观火。易鸿雪为见将军一面,冒然伪名,还请将军见谅。”
卞承吹了吹杯上茶叶:“云麾使易鸿雪?有胆量!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直说吧!”
易鸿雪将信函奉上:“迟将军特令末将交到您的手上!”
卞承扫了一眼,按在桌上:“还有事吗?”
易鸿雪道:“郑太师和九王相争已久,现在二人握手言好,九王愿臣服郑太师之下,于卞将军来说可谓是大好机遇。不过,秋后算账从来都是至理,从古至今没几人能逃脱得了,郑太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更尽人皆知。”
卞承只是微笑。
易鸿雪道:“末将曾是八王爷的家仆,京城之乱之后流落到乾元军,有幸得以一展才能。不止是末将,飞将牛元、武骑常侍粱宏才、卫尉郭宿、中丞宋和、安抚使嵇季同……这些人都曾是各势力的部下,均投诚于我乾元军,被委以重任。其中宋和因政绩卓著,已被提拔为夷州州牧,前途不可估量。武骑常侍粱宏才,先是皇帝身边的人,因被奸人陷害,后投奔封振苍,又不受重视,经宋和举荐成为了一个城领,现因屡立战功,破格提为大统领。其余人等,末将就不多说了。”
劝降的意思明明白白,卞承挑眉,自然是断然拒绝。
易鸿雪也不多说,告辞前,若有所指:“迟将军还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卞将军机智过人,自是可以明哲保身,但卞将军可曾为数万大军着想,都是血肉之躯,一腔忠骨,尽付血流。可曾为追随你的部下和夏副将着想,他们若是失了城池,在虎将济济一堂的郑奕军哪还能受到重用?”
见易鸿雪出来,夏斯年迫不及待地进去:“皇族的人来干什么?莫非是九王私下又给你什么任务?”
卞承摇头:“九王大势已去,他心知肚明,不会再兴风浪。”
“那刚才那个左丘初雪是什么来头?”
卞承抿了一口茶,微笑道:“有人好快!锄头又准又利,哪有墙脚挖不了!我真要怀疑,是不是咱们这里出内奸了,我的心思能被人猜得这么清清楚楚。斯年,迟衡看上去像值得相信吗?”
夏斯年皱眉:“什么?”
之前,夏斯年都是奉了卞承的命令按兵不动,跟一个牡蛎一样敲不开壳,让人干着急。但与迟衡交锋之后,夏斯年的挑衅骤然多了。迟衡反而更加高兴,因为卞承不动,他不知道卞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动了,迟衡才能从一次次交锋中看到卞承的实力。
有迟衡周璇布局,容越的利刃所向披靡。
郑奕军的疲态很快显出,夏斯年的攻防也越来越混乱。十天后,经过多方试探,迟衡在靖南郡最脆弱的四周都埋下了重兵,迟衡踌躇满志地说:“容越,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试探卞承了,他愿意当然一切都好,他不愿意咱们就硬攻。”
这天,迟衡和容越整肃出征。
与以往的不同,这次迟衡率的是齐整的乾元军,纵横如棋。正如迟衡所料,卞承竟然率兵亲征了!容越手指前方:“那个就是卞承,穿上盔甲还能看。”说罢要引马出征。
迟衡将他拦住:“我来!”
那边夏斯年才要策马上前,卞承拦住了:“斯年,我来会一会他。”
夏斯年急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放心,迟衡不会在堂堂两军之前与我对战的。好不容易有这种机会,大战当前,还是聊几句好。”卞承牵马而出。
果然,迟衡将大刀置于一旁,手无兵器,引马上前。
夏斯年才放心了。
两军离得不近,所有的兵士眼望着两军主将越走越近,心渐渐都提到嗓子眼上了。身后,是十几丈远的两军,在两阵中间,迟衡打量卞承:只见他身着轻盔甲,手拿长枪,铁叶状的几片铠甲护着要害部位。不过在迟衡看来这跟便装没两样,经不起几下打,看来卞承真的病得不清,连一身铠甲都承不住。
二人彬彬有礼,互报姓名,从容不迫。不像在阵前,倒像是酒肆里邂逅一样,卞承眼神有意无意地望了自家营阵一眼,眼神流露出不可名状的情愫。
迟衡开门见山:“卞将军,这一战可以不打。”
卞承道:“一年前,我身为九王的将军,却不战而降,眼睁睁看着大好的信北州改旗易帜;今年,我身为郑奕军的副将军,却守不住区区一个靖南郡,我又有什么颜面面对数万将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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