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六】
战打久了,尤其是血腥的战打久了血就会烧得停不下来,模糊眼睛,模糊神智。
骆惊寒旧病复发,一定与那天有关。
一定是这样。
当时骆惊寒走过这么多路,欣喜地来了,却没想到得到的是自己劈头盖脸的怒吼,一定伤心至极。可是自己当时打仗打到失了心智,焦急上火,哪里顾得上。
愧疚涌上来,反反复复地去想。
迟衡仰望星空良久,星辰虽多但不曾凌乱,每一颗星都沿着自己的季节明灭,没有哪一颗可以永远不落。
是不是该停下来想一想,而不是一味猛攻下去呢。
迟衡的心渐渐平静,他记起了临走时,对纪策信心满满地说,今年年末一定会把淇州拿下来,拿下淇州就是京城。
但纪策却说:“如果你铁了心不顾一切要攻,我相信要不了这么长时间。但是,这不是最佳时机,最佳的时机是明年三月、四月咱们攻下淇州。假如你太早就攻下了京城,恐怕就危险了。”
迟衡不明所以。
纪策悠悠然一笑:“这有什么不懂,你心中若只有京城,眼里只看到京城,就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就算走了捷径夺下了京城,旁边的城池依然在!一军孤往,后续乏力,多面受敌,不就是危险吗?如果是明年三月,则意味着周边的城池都打得差不多了,万事要均衡才行。”
“夺下京城后不再向北就是!”
“为什么对京城这么执着?想当皇帝了吧!”
迟衡记得自己的回答避实就虚:“皇帝迟早都会是!夺下了京城,本来就是一种威慑力!”他自己也很想看看,京城是什么样子的,他不曾见过,却对京城的一些街、京城的一些道、京城的一些城池花木了如指掌。
纪策最末微笑:“既然你那么想,就去吧!就算脱缰也只能脱到京城为止,我就会去把你拽回来的。”
想不到,京城还没有攻下。
要把自己拽回去的却是骆惊寒的旧病复发。
迟衡再度深思。
如果自己回昭锦,放手让容越岑破荆和颜翦去攻京城,肯定也能拿下来的。
但是,京城的郑奕和他的军队不会傻傻地任由乾元军攻,或许杀到最后,双方都杀红了眼,就是屠城、屠军、同归于尽。当然城破之下,郑奕肯定会撤向京城之北的乐莱州。环绕京城的:北有乐莱州、西有砚州、南有淇州、东有开州。再往旁边还有长灵州、连州、遥任州、陵阳洲等,这些都是郑奕的地盘,如果乾元军孤军深入勇追穷寇,只怕根基不稳,且面临的是三方夹击。
细味纪策的话,迟衡渐渐明朗。
次日,迟衡召集了容越、岑破荆、颜翦。
他一沉默,大家心知事情有变,果然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战策有变,不攻京城了!颜翦从淇州向西,发兵砚州,与麻行之合攻砚州;容越,从淇州向东,发兵开州;岑破荆,死守淇州。”
这话一出,瞬间安静。
颜翦最先发话,满心疑惑:“可是我们现在若是一鼓作气,京城一定能被攻下啊,现在兵分三路不就把势头给浪费了吗?”
迟衡道:“就算夺了京城一样要面对砚州、开州!以郑奕现在的疯狂,砚州、开州两相交击,咱们也不定能守得住。如果现在分兵,将其他各州各个击破,京城就被孤立下来,夺起来轻易,也免出孤军深入的危险。结果一样,殊途同归。”
颜翦和岑破荆不明所以。
容越却心知肚明:“那你呢?回昭锦城吗?你先回昭锦,我们继续攻京城,一样能攻下!”
迟衡摇头道:“不要硬攻。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先把旁边的两个州一并攻下,那么多郑奕兵士无处可去,被困在京城,郑奕自己就会退出京城——京城再重要,也要壮士断腕,他还有开州、长灵州、乐莱州等好几个州需要保住呢!”
颜翦第一个反对:“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呢?”
岑破荆也说:“攻下京城之后,再兵分三路也可以啊!”
“攻京城太折损兵力,淇州一线已经很深入了,如果现在回攻,信北州、砚州相对容易拿下来!而且,郑奕会力保京城,就让他把近百万的兵力扎在这里,哪也去不了!”
颜翦立刻反驳:“这不是一样的吗?兵力都是那些兵力,咱们打哪里,郑奕就会打哪里,不如一鼓作气攻下京城,给郑奕军一个下马威!而且夺了京城,咱们若能将京城的官员一网打尽,日后想攻入郑奕军的内部易如反掌!”郑奕军的优势和劣势都在于,根系太庞杂。
可是迟衡的主意一旦打定,无人能改。
三人上阵也动摇不了迟衡的意志,最末容越怒了,狠狠一踹凳子,站起来指着他说:“你不就是想回去看骆惊寒吗?咱们攻下京城你一样能回去看啊!你又不是郎中,你能帮他治病啊!迟回去一个月又怎么了,安错不是在昭锦城吗!你犯的着把数十万大军就撂这里啊!再说了,退一万步,你回你的,我跟岑破荆也能打啊!为什么要分开兵,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万一岑破荆这里没有守住,咱们打下来的淇州就毁了!”
颜翦和岑破荆顿时惊了。
岑破荆抬头:“容越,骆惊寒怎么了?”
迟衡挡也挡不住,容越脱口就将骆惊寒旧病复发的事说了。颜翦还有些疑惑,岑破荆刹那就沉默了,迟衡试图将激怒的容越拉到椅子上,容越自然不肯,二人争执了几句,容越越说越急恨不能掐住迟衡的脖子让他立刻改主意。
看这架势得打起来。
岑破荆豁然起身将容越拽回凳子上:“容越,你也别急!现在咱们打得兴起无往不利,但京城之东、北、西全是虎视眈眈的郑奕军,一旦扑回来很可怕,到时候被套在京城的就是咱们了。到底是孤注一掷好,还是现在分开利于明年的攻击,咱们都回去好好想一想!”
容越气得甩手走了,岑破荆紧随其后跟过去。
颜翦离开前直白地说:“时机一旦错过就不再,咱们不止是错失京城,更意味着以后要用多倍的兵力才能扳回这一局。”
迟衡道:“不错,如果只是京城的话,甚至会是五倍的兵力,五倍的时间。但长远看如果压得下其余几个州,京城迟一些得到又何妨,已是囊中之物了!”
颜翦道:“我意外的是你改变战略的原因。”
迟衡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好大一会儿岑破荆才回来,郁闷地揩了揩脸颊:“容越这小子是属老虎的吧,随手一爪就是爪痕,哼,把他绑在床上了,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说服他!”
迟衡蓦然笑了。
岑破荆甩了一把汗直言不讳:“迟衡,我把容越制住了,不意味着我同意你的做法。你兵分三路这个主意不是昏招,但莫名其妙这个时候戛然而止就是昏招!如果骆惊寒没发病,你肯定攻京城;现在出了这事,你才忽然‘想通’不攻了,怎么能让人不火大!”
迟衡默不作声。
岑破荆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跟容小子打了一场,出了一身汗,想明白了一点儿事,两个人都较劲,逼入死境的那个赢的可能性更大。咱们没有占绝对优势,北疆全是郑奕的地盘实力深不可测,把他逼出了京城,他破釜沉舟也很可怕!你不用劝我,我会好好躺床上想一想。”
说罢,岑破荆大步离开了。
迟衡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岑破荆这是松口了;至于颜翦,就算不理解,他也会执行自己的命令;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容越。因为自己和容越从四月杀到八月、从安州、景余州、信北州、淇州一路杀过来,腥风血雨,个中艰辛尝遍,好不容易要攻到京城,忽然被强制停下,难怪他会暴怒。
迟衡在容越营帐门口停伫,安安静静。
一询问,果然方才岑破荆和容越结结实实干了一架,就岑破荆一人气呼呼的出来,命令护卫们都不许打扰容越睡觉。迟衡好笑地推开门,果然见容越被捆在床上,嘴巴蒙着,两眼瞪着迟衡。
迟衡坐在床沿,开始无声地笑,笑得肩膀耸动。
容越经过暴怒、气结、郁闷、沮丧之后,这会儿正发懵呢,见迟衡稀里糊涂地笑,更是莫名其妙地干瞪眼,示意他给自己松绑。迟衡不接招,往他旁边一躺,双手一交叉仰面反手托着后脑勺:“容越,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不?”
容越唔唔两声,恼火地示意松绑。
迟衡置若罔闻地继续聊:“我那时会跟你打招呼,就是因为练过武的看着亲切;但一聊,发现你又特单纯。后来知道你是紫星台那种地方长大的,就明白了。稀里糊涂把你带出了山,进了颜王军,好苗子,不愁长,随便把你一扔,你自己就长得旺盛了。”
容越干瞪眼没用。
“有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咱们就到了现在。时间要是倒回去,打死我也不信能攻入京城。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骆惊寒才要回去的!我辛辛苦苦打了半个天下,不能让兄弟们还没享福就一个个倒下了。”迟衡戳了戳容越,“我要是置他于不顾,就是禽兽不如,你说呢?”
容越气得直翻白眼。
迟衡笑了:“别闹啊,闹了我还给你塞回去!”一侧身将容越嘴里的布条扯掉。
容越啐了一口,怒发冲冠:“兄弟兄弟!不就是是你情人吗?你以为现在把我跟破荆撂这里就不禽兽了!骆惊寒是一个人,我们是三军,数十万人,你禽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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