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迟衡·毗蓝灯·白虎》【上】
【一】
初春,三月,溪桥水涨。
迟衡郁闷地看着桥下的倒影:纯白色的一只老虎,额头是斑斓火焰般的“王”字。
迟衡变成了一只白虎。
伽剑山庄的庄主燕行的随身坐骑——白虎。
总之,前几天一觉醒来就成了这样。
惶恐、不解、烦躁的心情都已经过去,作为一只被主人放养而且有武功的老虎,白虎当然可以很顺利逃出山庄。
可是逃到哪里?丛林?
不!与其这么做,不如继续呆在燕行身边,至少能平安地行走在人群之中。
如此一来,迟衡只能乖乖地低下头,任燕行抚摩。
唉,也许是变成了老虎,触觉嗅觉都变了,那人的手抚得竟然如水一样顺畅,感觉异常舒服,迟衡伏在燕行脚边,眯起了眼睛。
燕行现在很苦恼。
伽剑山庄的镇庄之宝毗蓝灯丢失了。
守护毗蓝灯的侍者也死了。
毗蓝灯是制作毗蓝刺的宝器。
毗蓝刺,形如绣针,色似琉璃。近火绵如丝,入水则无色。若刺入血脉之中,就是绝世高人亦能当场散功——真是歹毒。
昨天,燕行招待了四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琉光门的少主钟序。
西域穿心阙的骆惊寒。
蚀日宫的一宫之主宇长缨。
风云盟盟主石韦。
在这四人依次赏完毗蓝灯之后,就被偷换成了一个假的,毫无疑问,这四人中有一个是小偷。
那是谁呢?
若说完全寻不着也不可能,因为毗蓝灯有个特点,它正在炼制一批毗蓝刺,需时时汲取人的体温,否则将自毁——嗯,这是一盏奇异的灯,这是一种奇异的刺。
这就好说了。
要使灯不自毁,小偷只能带在身上。
偌大的山庄只有五个人:燕行、钟序、骆惊寒、宇长缨、石韦,以及一只白虎。
迟衡抬起锋利的爪子在地上磨了两下。
【二】
伽剑山庄静悄悄的。
钟序长剑一挑,一收,薄薄的白锦衣随风摆动,前襟斜斜的一串碧玉掐入腰带中,清俊如叶下清露。
“燕庄主怀疑是我?”
“不敢妄猜。”
“庄主请随意搜寻,我随身也只此剑一把。”钟序只一袭薄裳一把长剑,是藏不下那毗蓝灯的。
“我,不愿妄自揣度。”
“你想怎么样?”
“昨日,你们四人同时赏灯,只想问钟少主觉得谁最可疑?”
钟序眉毛一挑:“我不敢肯定,但如果我猜对了,也希望燕庄主告诉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想问的秘密是:天罡真功在谁的手里?”
一旁的迟衡冷哼一声,琉光门果然一向狡猾,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这猜测还是没影的事,钟序反倒先提要求了。不过,燕行这人也忒实在了。
钟序莞尔:“燕庄主不说话,就是同意了?你这老虎甚是可爱,盯着我眼睛都不眨,它叫什么名字?”
“阿衡。”
钟序很随意地抚了抚白虎的背,白虎上前蹭了蹭钟序的腰,一股淡淡的牡丹花晕染——白虎的嗅觉异常灵敏,这若是平常人可嗅不出来。
牡丹花,整个庄园只有一株。
迟衡扭头望了一眼毗蓝阁的窗外的那株牡丹,那里,是小偷破窗而入的必经之地。
钟序拂了拂衣袖,一脉极淡的血腥飘过。迟衡心中一动,抬起爪子,猛然一爪,嘶啦一声,钟序的白锦衣在膝盖以下被撕开了。
六目以对。
燕行尴尬地说:“阿衡无礼。”
迟衡低下头呜呜了两声。
燕行下一句却是:“钟门主的腿什么受伤了?”
钟序脸色一抹尴尬:“昨天,来时,救了一个受欺凌的女子,打斗中不慎腿受伤了。”
哦,真是不幸。
更不幸的是,毗蓝阁的地上,也有一点点血迹。因为毗蓝阁暗器遍布,可知小偷也是受了伤的。
燕行摸着白虎的背部弧线感慨:“难道会是钟序?看上去不像啊?”
哪个小偷脸上会刻着小偷两个字?
哪个皇帝额头会写着皇帝?
除了老虎,天生为王。
迟衡骄傲地抬起头,长啸一声,声震伽剑山庄,地动山摇。
燕行沉吟:“我可以告诉你,那不是秘密,那你告诉我,谁最可疑?”
“燕庄主,我猜是骆惊寒。”
“为何?”
“骆惊寒对山庄的路和环境特别在意,就像在寻找方便逃脱的路一样。”
“多谢钟门主。”
【三】
下过雨后的山庄里繁花挂篱,绿意正肥。骆惊寒生得如春雪一树,纱衣粉袖,梨花如雪,一双眸子脉脉含情,轻叹一声,叹得燕行和迟衡同时颤悠悠了。
“骆掌门是四人中我唯一没有邀请的。”燕行言语平静。
“不错,惊寒是慕名不请自来。”
“……”
“骆某来得不是时候。”
“……”
“瓜田李下,不幸惹上了这种嫌疑,只辩解是没有用的。”骆惊寒一拂衣袖,“燕庄主请随意,骆某绝对配合。”
“……”
“我想问骆掌门,为什么要来我山庄,莫非只为一看毗蓝灯吗?”武林的秘诀宝器数不胜数,毗蓝灯绝非能让武林掀起血雨腥风的一个。
骆惊寒长长的睫毛一翘,眼波极妩媚:“传闻燕夫人是一个美得惊天动地的女子,骆某实是想来一探究竟的。”
燕行有夫人?
不,这不可能,山庄里没有女人,连老虎都是公的。
“这种谬传骆掌门竟也信?”
“怎么能不信?君子剑燕行一直仗剑行天下,忽然于去年闭门不出,若非金屋藏娇,谁能缠得住天下第一剑的脚步呢?”
“让骆掌门失望了,伽剑山庄没有女子。”
“的确没有。”骆惊寒轻叹。
“……”
“的确没有,我都看过了每一处角落,整个山庄没有任何女子的气息,连地上踩的脚印都没有清秀的。”
每一处?的确值得沮丧啊。
“燕庄主的这只老虎好威风,我西域养各种奇怪动物为宠的不少,却少有人能驯服老虎啊。”骆惊寒走近,“我可以摸一摸吗?”
“阿衡的性子很温顺。”
听说穿心阙的人都使得一身好毒,该不会趁机下手吧,迟衡竖起了全身皮毛。骆惊寒嘴角噙笑,犹豫似的,手在虚空中游离,而后慢慢地,慢慢地,滑到了一个地方……
只听见嗷的一声呼啸。
迟衡本能地向前一扑嘶吼过去,被燕行一下子揪住了尾巴,他嗷呜一声,气愤地向后退了几步,恨恨地看着骆惊寒。
“骆掌门,老虎屁股摸不得。”燕行无语。
“阿衡果然很有意思。”骆惊寒笑得花枝乱颤。
他竟然还腻过来!
迟衡警惕地竖起了强劲的尾巴,心说他要是敢再来一下,自己一尾巴扫过去准保让他这辈子都笑不出来!
骆惊寒低下头,凝望着老虎的眸子:“阿衡,告诉我,伽剑山庄有没有大美人?”
没有!连老虎都是公的!
骆惊寒笑得无邪:“阿衡,告诉我,既然没有美人,为什么最喜欢浪迹天涯的天下第一剑会闭门不出呢?听说天下第一剑无情之极,和他对决过的人,无一幸存,对吗?”
没见过!不知道!
“一年前,和他最后决战的那个人去哪里了?”骆惊寒的眸子是浅绿色的,盈盈而动,看得迟衡的心都软了,低下白色的虎头,在骆惊寒的手心蹭了一蹭。
骆惊寒起身:“燕庄主你还有什么怀疑的吗?”
“你的玉箫怎么断了?”
“……”
对呵,记得昨晚还是完好的。
骆惊寒呵呵一笑:“说来庄主也许不信,我昨天闲庭信步,忽然遇到了袭击。”
哦?这么巧?的确不太信。
骆惊寒大大方方撩起衣袖道,皓白的手上一道长伤口:“对方使得一手好剑,还把我的手臂划伤了。”
啧啧,真让人心疼。
现在这庄子里头,有两人使剑,一是燕行,一是钟序,不知道骆惊寒笑颜弯弯指的是谁呢。
“骆掌门莫不是以为燕行……”
“当然不是,燕庄主就不是会使暗剑的人。”
哦,那就是钟序了?
难道昨晚他们对打了一阵然后各自伤了彼此!
哦,莫非还是在毗蓝阁里打的?妙极妙极!这下两人都逃不了干系了。
骆惊寒薄薄的眼皮一弯:“哪里?钟序当时还在和石韦切磋呢!我被偷袭自然也不是在毗蓝阁里,而是在房顶上。”
房顶?你跑房顶做什么?
“昨晚月色正好,伽剑山庄,花红柳绿,骆某赏月。”
前言不搭后语,花红柳绿在晚上能看见什么?赏月,何处不能赏,跑别人房顶上说得过去么?
“哪个地方?”
“毗蓝阁的阁顶。”
“阁顶?”
“毗蓝阁是伽剑山庄地势最高的地方。”
迟衡哼出一声笑,这下不打自招了。而后轻步上前,嗅了嗅骆惊寒的鹿皮屐。
鹿皮屐上,泥迹点点。
燕行低头望了一眼:“昨天下午虽下过雨,但伽剑山庄到处白石铺砖,一尘不染,不知骆掌门是哪里沾上了污迹?”
骆惊寒轻叹一声:“昨天我略微不敌,一脚踩到花丛里了。”
骆掌门一身穿着如神仙中人,能容忍一双脏鞋子?
而且,他身上明明没有任何花粉香味。
燕行显然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他退了一步:“既然偷袭的人不是钟序、不是石韦、不是在下,那就只剩下……”
“宇长缨。”
“宇宫主?”
“我没看清这人的脸,但感觉很像。宇长缨,可是魔宫中的人哦。”
感觉?感觉真的准吗?
【四】
伽剑山庄是清雅的,素色的。
而这么一个身着金丝长袍、脚踏云霞屐的人站在这里,顿时格格不入。他面容英挺,勾着笑,耐人寻味地托着一个极精致的玉盅,以指弹石划破春水。
宇长缨,实在生得很俊,很邪,也很让人怀疑。
“燕庄主以为是本座?哈哈哈,蚀日宫里的宝器数不胜数,还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伽剑山庄来偷一个,未免太掉身份了。”
“只是,如今毗蓝灯被换了。”
燕行和迟衡同时打量宇长缨,博衣宽带,实在是——很适合藏下一盏灯呐。
宇长缨哈哈一笑,豁然将长袍一解,一扔。
好一个坦荡荡的男子,薄薄的细汗遍布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细致的光芒,从下巴到脖子、从手臂到双腿、从腰到腹,当真是弧线柔韧华丽,无比迷人——当然,不是□□。
艳绝江湖。
蚀日宫宫主绝非浪得虚名。
光影一线,丽色一拂,艳丽的衣裳重新束整,长发如丝飞舞。
“抱歉……”
“无妨。若是别人敢怀疑本座,本座可不会这么老老实实脱衣服。”宇长缨诡魅一笑,“可只有燕庄主。”
“……”
“燕庄主不要误会,我虽喜男色,但对燕庄主不敢肖想。”宇长缨凑前,“燕庄主,敢问,毗蓝灯是从何而来的?”
一个洒脱脱衣,让你彻底检查放心的人,他提出一两个问题,你也得认真以对吧。
燕行道:“数年前,我翻修毗蓝阁,得到此灯,更多详情已不可考。”
“蚀日宫宫中也有一个。”
咦?一对的么?
伽剑山庄以剑闻名,不太可能出这种毒器;蚀日宫,以毒闻名天下,出自那里反而更说得过去。
燕行道:“也许吧。”
“也许?”
“天下宝器流转得多,有被典当,有无意流失,即使原主见了也无可奈何。”
“本座自然不是来索回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宇长缨道:“你这白虎名叫阿衡?”
“不错。”
宇长缨蹲下来,与白虎对视。
宇长缨的眸子微微上挑,张扬的眉形和眼睛,无一不透出浓重的狂妄与倨傲。白虎的胡须动了一动,呼哧呼哧了两声,不喜欢有人靠得这么近。
可宇长缨却毫无惧色地拥了住白虎的脖子。
华丽的绸缎拂过。
“你怎么也叫阿衡啊?”宇长缨喃喃。
我怎么能知道?燕行的癖好简直令人发指,痴剑养老虎就罢了,还取了这么一个像人名的名字——叫威震天会更好听吧?
“有人说狂刀迟衡成了燕行的禁脔。”宇长缨喃喃。
诽谤!绝对诽谤!
“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什么?你竟能用凡眼就看出我的本尊是迟衡而不是一只老虎,宇长缨,你果然很……
“给老虎取对方的名字,是因为没有得到本人吧?”
原来……如此……
“我真想见一见迟衡呢。”
寻仇吗?我的仇家还没多到连蚀日宫都有吧?而且,我不做大哥好多年!现在又是一只老虎,往事前缘可以一笔勾销么?
“老虎难养。”宇长缨直起身笑意吟吟
“还行。”
“我们蚀日宫有养毒蜘蛛的,有养毒狐的,老虎太大,太招摇,太招人眼目。”宇长缨摇头。
“……”
宇长缨懒洋洋地正要离开,迟衡飞身扑了上去,还未等挨上。宇长缨随手一拂,簌簌,簌簌簌簌簌簌,七支暗器发出,支支钉向迟衡的要害。
铛铛铛铛铛铛铛七支暗器全部碰落,燕行剑气的隔空击杀果然了得。
“我家老虎不会伤人。”
“这可难说。”
宇长缨转身要走,铛的一声,有东西落下:一支旧簪。
一时,静默。
“宇宫主是否可以解释一下为何本庄的旧物会在你的手里。”燕行俯身拾起,天底下的发簪相差无几,但带血的,而且旧的,还大大方方摆出来给大家看的,不多。
“……”
“宇宫主可别是对燕行仰慕已久,留支发簪聊作念想吧?”
宇长缨哈哈大笑:“当然不是,燕庄主虽然风格别致风华无双,可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这旧物又是怎么从毗蓝阁,到达宇宫主的手中的呢?”
“呵,看来是瞒不住了,我从石韦手中顺的。”
“石韦?”
宇长缨轻松地说:“正是。这支带血的旧发簪插在毗蓝阁里,石韦看了好几次,我就留心了,以为是什么奇物——哈,我本来是看完就准备送还给他的——这种东西,本座可没什么兴趣。”
“石盟主可不像顺手牵羊的人。”
“你可以去问他,方才我还见他在蔷薇架下找着什么。”
【五】
蔷薇架下,蔷薇在烟雨袅袅中晕出一片橘红,可没有石韦。
石韦在房中。
当燕行和石韦进去时,石韦面色仓促。
整个房间萦绕着一股沐浴后的香味。石韦的身材修长,手指也修长,米白色的袍子宽宽松松,腰带随随便一系,脸颊有些潮红。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平常的石韦。
此情此景,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连迟衡都无法忍受。
在这种诡谲的气氛之下燕行问得婉转:“石盟主,燕某照顾不周,你昨日一直和钟少主在一起么?”
石韦的绯红慢慢淡下:“不知燕庄主说的是什么时候?”
“晚饭之后。”
“小叙了一会儿,石某身体不适,就先回来了。”
燕行想了想,掏出那血色旧发簪缓缓说:“不知石盟主对此发簪,可有什么印象?”
石韦的脸色顿时煞白,难堪又尴尬:“昨日,在毗蓝阁,我看见此发簪带着血,又放在香炉边,觉得有点奇怪。”
“……”
“多看了几眼后就拿回来细看,结果,却丢了。”
这就,承认了?
石韦实在是太诚实的人了,迟衡觉得很有意思。看着石韦脸颊上,细汗顺流直下。石韦本生得俊美,这般又尴尬又隐忍,让人看得十分想继续捉弄。
燕行显然也没料到石韦会如此诚恳:“原来如此,那,石盟主,可知道这发簪的旧主?”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狂刀迟衡的发簪。”
咦?这种小事也有人记得吗?
“我和迟衡有些旧交情,惊讶于此,想着不知道迟衡发生了什么,所以……冒犯了。”石韦十分羞愧,不断有汗流下来滴入衣裳里。
“……”
“既然燕庄主来问责,我也想问燕庄主,这簪子的主人去了哪里?”
“以擅长信报的风云盟尚且找不到,何况我呢?”
“他不在伽剑山庄?”
“对!石盟主很在意这件事?”
“三年前那一次武林纷争,群雄逐鹿,被迟衡独占鳌头。今年我的烈火真传终于修到了最后一重,想不到迟衡却已绝迹江湖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盟主无需遗憾。”
“怎能不遗憾?我上次就……就败在他手里。”
“……”
咦?有这回事吗?
那一次武林争霸是挫败了很多对手,其中有石韦?或许吧,当时人太多了。
俊美却毫无威胁力的笑容令人目不转睛,石韦这样笑着:“有人说迟衡归隐了,只有燕庄主才能找得到他呢。”
“我与迟衡也只一面之缘。”
“我相信。”
“……”
“见了你后我才相信,他不在这里。如果他跟你在一起,他不会让你过得这么伤心。”
迟衡汗流直下。
伤心吗?迟衡扭头看着燕行,那独特的白发覆在黑发之上,随风缓缓飘着,俊朗无双的脸,没有一丝笑容——迟衡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燕行时,他是一个目中无人只有剑的剑客。
是因为丢了毗蓝灯吧?
迟衡上前蹭了蹭燕行的手,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的掌心,像安慰般的舔舐着,温热的舌头撩过手的每一个角落。
燕行将手放在王字上,下意识地抚摩着。
这样的话题显然不宜继续下去。
“你生病了吗?”
“我的烈火真传练到了最后一关,所以遏制不住心火。”石韦显然非常不适,起身道,“燕庄主,你我无需客套,你请随便搜这房间吧?”
自然是没有的。
燕行长袍宽袖默默走在前面,郁郁寡欢。迟衡知他心思,他们跟每个人都借聊天的时间都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若离开了人的温度,那毗蓝灯就会发出尖利的声音——可是没有。
难道那四个人中有人联手?
并不擅长推理的燕行怎么都想不透。
迟衡甩了甩白色的尾巴,踏着无声的步子又回到了石韦的房间,舌尖一舔,窗纸破了——而且破得越来越大。
石韦正站在浴桶里,不停地往身上浇着冷水,肌肤泛红。
饶是如此,依然浑身冒汗。
可能是体内太热,石韦右手拿过那水壶,高高举起,扬头接倒下的水,如泉水一样落下,打在他的肩头。
石韦运气如虹走静行脉,强练了一盏茶的功夫。
可能把身体里的邪火压下去了,才走出浴桶。石韦的颈弯修长,双腿更是修长,背部同样完美无瑕,从小腿到脚踝的弧度亦是无可挑剔。但他却微微佝起腰,扶住了浴桶,显然是压抑着着痛楚,而后慢慢直起身来,欣长,绝伦。
仿佛感觉到目光似的。
石韦猛回头。
看见一头白虎透过窗子静静地看着自己,尾巴一甩一甩。
石韦松了一口气,扯过衣裳,而后上了床,将帐子放下来。丝线勾勒而成的帐子朦朦胧胧,看得不分明。但从白虎犀利的瞳孔中,他能看到石韦在床上辗转着,翻滚着,两条腿一会儿曲起,一会儿交叉。
看来,烈火真传真的如传说那样,练之,如烈火焚身。
这种情形实在应该呆在家里。
【六】
雨声,打叶声,遥遥的铃声,不急不缓的一丝一缕。月破花弄影,华光倾下,有冰凉的春雨气息,琥珀的松树气息。
燕行抱着长剑倚靠栏杆,流溢着伤心的气息。
白虎轻步走过去,嗅了嗅他的掌心,卷卷的尾巴绕着他的腿,而后撒娇一般蹭着他的衣裳,在他的脚边滚了两下。
抱着长剑的燕行下巴微微扬起,在圆月下勾起一丝苦笑。
“阿衡啊。”
蹲在燕行正前方的白虎一双圆眸大大地睁着,一眨一眨,燕行却熟视无睹,继续看渺无的前方。
白虎不满了,起身舔了几下燕行的掌心。
见他还无动于衷,遂用利齿叼起燕行的衣裳一角,用那猛兽的牙齿轻轻含住了燕行的脚踝,而后小心地磨着,舔舐着,猛兽的炽热的呼吸喷在燕行的脚踝上。
燕行抚了一下白虎的头:“别闹,阿衡。”
白虎更加不满,尾巴一摇假装要离开。
结果燕行依旧是一副失落的样子,全然没有意识到白虎的离开。
白虎恼了,转身,猛然扑了过去。
砰的一声,剑落在地上。
白虎压住了燕行。
燕行宽宽的蓝锦衣大敞着,双手撑地,仰头看着,疑惑了,嘴角流溢出悲伤:“阿衡……我以为你也走了呢。”
白虎舔了舔他的嘴角。
甘甜,杏花酒。
难道燕行,竟然在这里喝了一个下午的酒。
白虎不满地走了两步,压在燕行身上。成年白虎的体重自然是不轻的,白虎伸出舌头,细细地舔在燕行的脖子,以安慰悲伤的燕行。温热的舌上,布满了密密的倒刺倒钩,会让人微微发疼,可燕行却伸出双手抱住了白虎,悲伤地喃喃:
“阿衡……毗蓝刺不见了,迟衡送的东西在一点一点变少。”
又不是多稀罕的东西。
“他们都已经知道迟衡在我这里了,怎么办?”
这群狡猾的家伙。
“我上个月不该把那个什么绝世名医叫过来,结果迟衡没有醒来,消息反而传得沸沸扬扬。”
能怎么办?换一个地方吧?
“阿衡……迟衡……当初我真不该啊……对不起,我不是不让你去紫星台,我只是,害怕你会……”
果然已经醉得不分东南西北了。
“我不该任性,我不该一剑过去,我以为你会躲开啊……迟衡……阿衡……”
燕行醉了,醉得分不清了眼前的一切。他只紧紧地抱住了白虎,难过地倾诉着,倾述着他的酔的世界里。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
这就是石韦所说的伤心的燕行吗?
不流泪,也令人心碎。
迟衡,是不舍得让燕行伤心的,也舍不得让他在醉后拼命忏悔。白虎温柔地舔舐着醉了的人。夜,还有很长,很长。
在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燕行陷入沉睡。
而白虎舒展着四肢,浑身无比舒畅,忽然间一种奇异的轻盈的感觉布满全身——迟衡惊异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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